这个女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生活起居也算照顾,甚至也从未打骂过她。
但沈觅芷心里也明白,这不是马纯敏关爱她,这其实是她的精明。这正因为她做到了这一点,沈焰柳才能容她,甚至慢慢地,开始还将一些机密的事,交给她处理。
有无数的细节和那些无法言喻的眼神,都让沈觅芷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马纯敏那里的厌恶。
但她马上就要死了,沈觅芷还是想好好送一送她。
沈觅芷倒了一盅酒,捧在马纯敏的面前,叫道:“敏姨,觅芷敬你一杯酒。”
马纯敏怔怔地看着沈觅芷,那喃喃道:“觅芷……你……”
“敏姨,喝吧。”
马纯敏的双手被铁链绑着,沈觅芷将酒杯举到了她嘴边,她一饮而尽。
沈觅芷还欲给她夹菜,马纯敏道:“觅芷,我不吃菜,再给我来杯酒。”
沈觅芷连着给马纯敏斟了三杯酒,喂她吃了。
也许是酒劲上来,马纯敏感觉心头的恐惧,似乎消散了许多,她看着沈觅芷,惨笑了一下,道:“觅芷,对不起!敏姨没有好好疼过你。你今日肯喂我吃酒,也算是……”
马纯敏话还未说完,却见杨稷忽然起身,大声喝道:“闲杂人员退避!刽子手就位!”
这时,立即来了几个甲士,推搡沈觅芷离去。
沈觅芷带追哭腔,故作不舍。
这时,萧玉冲了进来,将沈觅芷搀扶退去。
就在萧玉搀扶沈觅芷退出刑场,站到了外围时,李洪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了一抹失望。
沈觅芷如果要劫法场,方才就是出手的好机会,她那时并未出手,而是退出了出去,看来是真无此心了。
那他们耗尽心思,兴师动众,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就是白费心机了。
此时,刽子手们都已经就位!
杨稷看着身侧不远处的日晷,只见阴影中印,便忽然令签掷地,朗声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十多个刽子手,各已就位,一个刽子手奉命斩杀一到两人。谁斩杀谁,都已经划定好。一般只有熟练的刽子手,才能接到斩杀两人的活儿,挣两份银子。
马纯敏跪在瑟缩的风中,看着沈焰柳的人头落地,那人头滚定,嘴里吐出一片猪头肉来。
马纯敏忽然目色一惊,因为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那人头的后脖子上有一片烫伤,那一看就是多年的老伤了,沈焰柳是决计没有的。
“这人不是沈焰柳!”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瞄到身侧寒光一闪,她的头就飞了起来!
人群外围沈觅芷哭泣的脸,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接着她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
刑场之上,大片人头飞起之时,陈循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已然看到了,一片黑点,远远飘起。
沈觅芷没有出手,他的心头也颇有些失望。
沈觅芷是宗门的外门弟子,她既然没有劫法场,他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对宗门的一个外门弟子下手吧。
“沈焰柳”被斩杀的瞬间,陈循就站起了身来,他瞄了不远处的那脸色黧黑的青年一眼。
自从他坐下,那青年只瞄了他一眼,之后便只是自顾自的喝茶,不时会看看窗外的风景,一副很是惬意的神情。
陈循微微叹息,自从坐上这府主之位以来,他似乎从来就不曾这样松快过。
就像方才,他看似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但心神却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虽说,现在,沈焰柳被斩杀,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但他心头还有几件繁杂之事。
特别是汤万红被人从府城地牢给劫走之事,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而汤万红此人的交际驳杂,官场江湖,都涉入很深,要想查出是何人所为,恐怕也不是易事。
但无论如何,这些江湖草莽,敢从他府城地牢内劫人,就等于在打他的脸,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要将这背后之人,给挖出来。
陈循缓步走下楼梯之时,段融才抬眼瞄了他背影一眼。
他的神识,此时依旧笼罩在刑场那边。
沈觅芷正在为沈焰柳和马纯敏收尸。
萧玉早已经在棺材铺买下了两口棺材,雇人抬了过来,此时从外围抬到了刑场边缘处。
沈觅芷亲自捧起“沈焰柳”的残尸和断头,抱进了棺材里,而后将马纯敏的残尸和断头,放进了另一口棺材里。
沈觅芷满脸泪痕,悲切至极,看得一旁围观的百姓,都大赞她孝顺。
萧玉和沈觅芷,带着那两口装了尸体的棺材离开刑场时,段融才从茶楼那座位上,站起身来。
和陈循不同,段融坐在这里,为的就是看她们把尸体带走。
因为,尸体就是罪证,不能留的。
沈觅芷以至孝之仪,收走尸体,才是这个计划的最后一部分。
而且也顺理成章,一个女儿给他的亡父收尸,谁又会起疑呢?谁又敢阻挡呢?
萧玉和沈觅芷抬着棺材出城,将两幅棺椁停在了城外的义庄里。
沈焰柳少年凄苦,无亲无故,早已和家乡断了联系,沈觅芷也不必有带他回归祖坟一说,在义庄祭拜守灵,就在此地下葬。
刑处之人,也无亲友祭拜。
当晚,也就只有萧玉陪着沈觅芷在义庄内守灵。
沈觅芷正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不时在火盆里烧着纸钱。
她是烧给马纯敏的。
此时已经是半夜,四周岑寂,义庄的人早已经睡下了。
忽然一个黑影,从门外,闪了进来。
萧玉和沈觅芷自然都已经觉察,不过她们并未惊讶。
火光映照着来人的脸,正是段融。
段融神识外放之下,确认四周无人监视。
三人对望一眼,但谁都没有说话,段融缓步走入了灵堂内,忽然将“沈焰柳”的那口棺材的棺材盖抬起,神识扫视之下,棺材内的景况,纤毫毕见,他忽然右手真气灌注,向棺材内的某处轻轻拍去!
他已是真气境大圆满的境界,力道的把握,精巧入微,随着真气鼓荡,棺材内的一颗头颅,被拍成了一团血雾。
柏木的棺材,微微震了一下。
段融从那棺材中的一团烂肉里,捏起了一张血淋淋的脸皮出来。
他盖好棺材,将那张脸皮扔进了灵堂前的火盆里。
火舌吞没,那脸皮扭曲变形,沈觅芷又加了一把纸钱进去,那脸皮很快就被烧得黢黑黢黑的,不知是何物了。
段融看了沈觅芷和萧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眼色一动,便身形一闪,蹿了出去,消失黑的夜里了。
至此,此事已经彻底了结。
就算有人打开棺材,开棺验尸,谁又能说那里面的不是沈焰柳呢?
至于真的沈焰柳,茫茫人海,过不了多久,谁还会记得他呢?
第397章 何者更难
段融从义庄出来后,当夜就赶到了桐柏县县郊的破庙内,与西门坎坎、刘书山会合。
刘书山在破庙内,已经听西门坎坎讲了一遍段融的计划,但那计划西门坎坎也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只是他的记性颇好,倒是无甚遗漏地给刘书山复述了一遍。
刘书山自然也是听得云山雾罩的。
但是沈焰柳已经被救出来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现在,汝阳府内在搜捕稽查的人,是汤万红,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不知道段融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毫无疑问,他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将陈循这条老狐狸引进了一座他布置的迷魂阵里。
这座破庙虽然在人迹罕至的野外,但他们为了隐蔽,夜间也未点火,只西门坎坎和刘书山轮流守夜。
刘书山坐在破庙的门口,一边守夜,一边思虑着事情,外面的荒野不时有轻轻的夜风吹过,发出成片的哗哗声响。
在黯淡的星月光下,忽然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刘书山心头一跳,就要出手,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书山,是我。”
刘书山心里一松,是段融的声音。
他在黑暗中,看着门口处那模糊的轮廓,这几日过去,他发觉段融已经彻底摄受住了他。
这几个月来,段融虽说屡破奇案,但那毕竟是在和刁钻的市井江湖人士们斗法,但这一次的沈焰柳案,段融可是在府主陈循的眼皮子底下,给他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
那陈循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的老狐狸,而且他手底下还养了一批食客,竟无一人能够识破。
真是于不可思处而思之,以不可为之法而为之!
沈焰柳的原本的那身囚服已经被西门坎坎烧掉了,换了身麻布衣衫,再加上他面容憔悴、发丝凌乱,倒是真像得了大病的老农。
段融、西门坎坎、刘书山他们在那破庙里不过又等了一天,沈觅芷和萧玉在义庄将那两口棺材下葬后,就赶过来了。
段融用神识仔细探查过,发现并无密探跟着萧玉和沈觅芷。
看来,沈焰柳被斩杀后,陈循那边已经放弃了对于沈觅芷的跟踪。毕竟让他焦头烂额的事还多呢,现在的沈觅芷,在他眼里,估计也没啥跟踪价值了。
几人在破庙内,并未停留太久。
他们商量后,决定让西门坎坎和刘书山送沈焰柳去渊阳府的西门家的别院内将养身体。
沈焰柳虽说曾经是贤古县的县令,但他几乎没在渊阳府露过面,而且他这一去是闭门养伤,再说他在官府的文书里,其实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除非有人亲自押着他,带到陈循的面前,要不然这事就败露不了。
段融、萧玉和沈觅芷,并排勒马站在官道上,望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
沈觅芷自然心头很是不舍,但沈焰柳案毕竟刚发不久,她的身份还是有些敏感的,不便随行。她只能等风头过了,再赶去渊阳府侍奉尽孝。
“走吧!”
眼见那马车已经成了黑点,段融才轻道了一声。
沈觅芷嗯了一声,三人便勒马转向,沿着交叉口处的官道,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在此耽搁了半个多月,他们手上宗门委派的差事早该去联络点复命了。
打马疾行在官道,野外郁郁葱葱的野林,从两边向身后退去,段融的心头一阵快意,他默默回忆着这个计划在心中的缘起。
那还是在探查过府城地牢后,那天夜里,他独自躺在床榻上,半睡半醒之间,如电光石火一般,某个东西就迸发了出来。
那只是一个灵感,或者只是一个最初的念头,然后段融就着那个念头展开了推演。
此时回想起来,那个念头以及后来的推演,其实都不是无所本的。
他在前世,看过一本给他印象很深刻的本格推理小说。
那就是东野圭吾的《嫌疑犯X的献身》。他不得不承认,他最初的那个念头和灵感,就来自于这本小说。
小说的主角石神,是一个数学家,他设了一个局,用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方案,将调查案件的警方引入了一片迷雾里。
你要想解决一个问题,首先你得能看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