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煊盯着吕彦,目光一动,在他身旁其他一众沉默的坐馆、势力首脑身上扫过,缓缓道:
“也就是说,除非我有能耐将你们全部杀光。
不然,即便我想要追查,这件事也必须就此打住,不了了之,对吗?”
他这话问出,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
不安和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那些本以为自己没有参与,今晚这场戏也就与他们无关的人也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许多人都看向戚明诚和方锦堂,期望他们能站出来说两句话。
但在这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两人都是沉默,更没有站出来。
他们的做法,让许多人都感到不安,也非常不满。
不过,最有资格站出来说话的他们都没有吭声,其他人自然就更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跳出来发言了。
说什么呢?
难道说“是啊,区区一件小事,就这么算了得了”?
谁敢这么说,这“苏瑞良”会不会就这么算了难以预测。
但说这话的人,绝对会在今夜就“算了”。
又或者说,“那好啊,来杀吧,看看是你们巨熊帮的刀快,还是咱们这两千多人的头硬!”
要是谁敢这么说,都不需要“苏瑞良”带着巨熊帮的玄幽铁骑进场绞杀。
那些被硬拖下水的人,得先将说这话的人生吞活剥了!
“苏瑞良”的一句话,直接将局面置入到一个左右两难的境地之中。
向左是深坑。
向右,那坑同样也是深不见底。
一阵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说一句话。
大广场的氛围,却越来越压抑。
那些占据了大广场周围每一条道路出口的玄幽铁骑,哪怕只是一个随意的响鼻,都能令场中之人一阵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而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主动跳出来与耿煊“交锋”的吕彦身上。
只听他沉声道:
“当然不是要让您对此事不了了之。
我只是希望,您若没有杀光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就最好明确划出一条道来。
让大家都明白您究竟要追查到哪一步,不至于让所有人都跟着担惊受怕!”
“你让我划出道来?如何划?”耿煊好奇问。
“当然是您说了算,您只需要明明白白说出来就行!”吕彦道。
耿煊看向吕彦,眼神之中的玩味之意,变得更浓了。
“那好,我划道,一半吧,就一半。”耿煊轻描淡写的道。
吕彦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面上却是疑惑的问道:“您这是何意?”
“你不是说,照我的追查方法,这大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将无法幸免吗?
那我决定网开一面,这里有将近两千人,我就追查到一千人左右。
查到的,就有罪,全都交给我来处置。
没查到的,就无罪。
我也不让大家深更半夜在这里吹风受罪,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
你觉得如何?”
“……”
不如何。
但这话没法说出口的吕彦只能沉默以对。
杀一半?
这和杀全部有多大区别?!
至于面前这个“苏瑞良”抓住这一半“有罪之人”,并没有打算杀掉,而只是略施薄惩。
便是耿煊亲口对现场众人这般说,都没有人会相信这话。
耿煊看向吕彦,皱眉道:
“怎么不回话?
让我划道的是你,划了道不认的还是你!
你是故意消遣我吗?”
吕彦一脸苦涩的道:
“您这已经抓了五十二人,他们再各自供出身后指使之人,这事就这么打住,您看如何?”
说着,他看向耿煊,一脸诚挚的道:
“我知道,大家私下里做这种事,很不妥当。
您既然无意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这说明您主要还是想借此机会,对大家有所警示和震慑。
我想,有了今晚这一出,这效果一定差不了。
既如此,您何不给大家一个机会,也给清源集和三通集保留更多元气。
为接下来与吴益等人的大战保留更多有用之身,这样岂不是更好?!”
“今夜之后,要是还有人敢继续与吴益等人私通,不需要您亲自动手,我们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他这一番入情入理,声情并茂的言语,说得耿煊一颗冷硬的心都差点软了。
最后,他还是摇头道:
“你这话,有些道理我认。
可有些话嘛,你要么是坏,要么就是傻!”
“我哪里说的不妥,请您直言!”吕彦愣了一下,便摆出坦诚求教的姿态。
耿煊指了指那个还没有受刑,就先一步崩溃,自称只是“收钱办事,跑腿送信”的男子,道:
“你说,相比于他,背后指使他的邹管事,还有背后指使邹管事的人,谁的罪更重一些呢?”
耿煊手指一动,指向其他低头不语,战战兢兢的身影。
因为吕彦主动跳出来,冯煜等人还没有对他们用刑。
“你说,他们之中,又有几个不是受人指使,给人跑腿的呢?
这件事中,冒险最大的是他们,出力最多的是他们。
如果他们送过去的消息真的给吴益带来了帮助,吴益事后做出回报。
得利最大的,却不可能是他们。
现在,你告诉我,最有罪的人里面,必有他们一份。
你说,这个道理通吗?”
“……”吕彦。
那些低头不语,自以为今夜必死的“通风报信之人”,听了耿煊这话,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要是没听错,这个杀人比杀鸡还利索的“凶徒”,这是在帮他们说话?
您到底要搞哪样?!
“我今晚搞这么大阵势,你还真以为我就是喜欢杀人。
所以,随便糊弄一些人给我杀掉,然后就当今晚之事就这么解决了,对吗?”
“……”
被逼到死角的吕彦最后沙哑着嗓子问:“那您觉得,如何讲,这道理才算通?”
耿煊道:“谁最有罪?
有没有亲自去过吴益的营地,距离这些跑腿之人的远近,都无关紧要。
谁在这件事中得利最大,吴益的感激回报会给到谁,这才是重点!”
“反倒是那些跑腿之人,还有直接联络那些跑腿之人的‘幕后指使’,我想除了少部分是为了挣表现,主动凑上来的,大多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
在这件事中,他们的罪,反而应该是最轻的。”
“你劝我少杀人,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道理我认。”
“可你却建议我先从这些罪行最轻之人下手,避开那些罪行更重之人。”
说到这里,耿煊看向吕彦,问:“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吕彦不说话。
耿煊皱眉,道:“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觉得我哪里没说对?若有不妥,你尽可以指出来!”
被逼到墙角的吕彦,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
说出这句话的他,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头横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梗得他难受异常。
不仅是他,旁听了两人谈话的其他人,心里都感觉有些难受。
不是因为面前这个“苏瑞良”胡搅蛮缠。
恰恰是因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一个手持屠刀,明明有着超过现场所有人实力,能够轻易杀死任何一人的“屠夫”,居然侃侃而谈,跟他们讲起了道理。
不是狡诈的诡辩,而是所有人都能听懂,并发自内心认可的简单道理。
可恰恰,所有人又都知道。
这个世道,其实是不讲道理的。
讲的是拳头。
若非“苏瑞良”有着远超吕彦的拳头,怎么可能真的强摁着吕彦的脑袋,让他承认他“苏瑞良”有道理?!
承认了“苏瑞良”的道理,同时也领下了自己“非蠢即坏”的标签。
吕彦干脆也光棍起来,直接道:“苏帮主的道理很对,但若按照您的道理”
说着,他先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伸手指向身旁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