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风筝高高的飞在天空,他本人也跟着飞了起来。
这王户就这么跟着风筝一起,飞到了极高极高的天上。
到了这第一次成功“飞天”的最后,终于还是出了一些意外。
风筝在落地的最后一段距离,姿态不对,吧唧一下摔在了地上。
这王户也被摔断了一条腿、一只手。
有人说运气差,更多人却说运气太好,这姓王的这么玩,居然都没把自己玩死。
后来,经过多年将养,手勉强恢复了,只要不提重物,基本无碍。
断腿却没有完全恢复,留下了终身残疾。
不过,身体虽残,他却没有因此受到打击。
反而将之视为一次成功的尝试,受到了更大的鼓舞激励,更加全身心的沉浸在这项伟大的事业之中。
元帝十九年,也正是“三行之问”最是鼎沸的那几年,王户也凑了个热闹。
开始了又一次的飞天尝试。
这一次,他不再做大风筝,也不再让人拉着跑。
王户用绸布、轻木以及少量铁钉铜丝,自己做了个张开如大风筝,又仿佛一对大鸟翅膀的奇特物件。
这个东西看着虽然奇怪,但按照《天润源考》所说,这却不是王户闭门造车瞎琢磨出来的。
自从大风筝试验成功之后,手脚都还没有好利索,王户就死乞白赖,拜入了天润坊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工老师傅名下。
王户却不是觊觎这个老师傅的木工手艺。
而是这个木工的祖师爷,是个在九州都很有名气的人,鲁盘大师,一个据说随手做只木鸢,就能在天上飞三天三夜的人物。
当然,天下所有的木匠,都奉鲁盘做祖师爷。
天润坊一个木工精湛的老师傅自称是鲁祖师嫡传,没有任何问题。
王户想学的,就是鲁祖师随手做只木鸢就能飞三天三夜的本事。
这本事他有没有学到,《天润源考》没有说,不过,却说了另一件趣事。
在看到王户最终做出风筝不像风筝,翅膀不像翅膀的奇怪玩意儿之后,那位木工老师傅将他逐出了师门。
还骂他学艺不精,居然用钉子铜丝,继续留在门内只会羞辱了先人。
王户也不管,带着多年学艺的成果,选了一个秋高气爽,秋风呼啸的天气,登上了元京旁边最高的一座山,站在了最陡峭的悬崖边缘。
然后,他就趴在他亲自做的怪东西上面,纵身而起,一跃而下。
最终,他再一次成功了。
反正,没有摔死。
在呼啸秋风的护送下,趴在那东西上面的王户,一直滑翔了将近五里地,这才落在地上。
王户虽然也受了一些伤,但却没有再缺胳膊断腿。
据说,还有人将此事拿到元帝面前当段子讲。
甚至还问,这算不算“飞天”。
元帝当即摇头,第一次给出了“飞天”的标准,必须依靠自己,不能依靠外物,且至少能飞出百里之外。
而不是靠着风力之助,徐徐下滑,不断降低。
王户对此倒是没有在意。
生命不息,飞天不止。
再次试验“成功”的王户,立刻投入到新的“研究”之中。
而这一次,他和元帝的想法不谋而合,年纪渐大,意识到可能没有更多机会折腾的他,也想摒弃外物之助,实打实的飞一次。
最开始,他还有些没有头绪。
可就在次年,“水行之问”被解答,一些相关细节就在元京传得沸沸扬扬。
人的身体居然还可以变得像鱼那样?
手脚四肢居然能像青蛙脚、鸭子脚一样,长出蹼来?
王户当时就受到了启发。
他心中当即就生出一个念头。
要是变化的地方不在手脚四肢,而是在腋下,让皮肤变得如蝙蝠的膜翅一般。
双手展开,就是翅膀。
身体再做些相应的调整,变得更利于在空中飞行。
那人岂不是就可以靠自己飞在天上了吗?
王户很想再效法拜入木工老师傅的方式,再去将这门手艺偷学到手。
只可惜,这一次,他失望了。
别说偷师学艺,他连人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更何况,本来就没有修炼天赋,年纪也已将近四十,即便他真的找到了正确的山头,也得到了正确的方法,也不可能掌握得了。
后来,只剩一个“天行之问”没能解答的天下人心气渐冷,渐渐不再关注这个问题。
王户却依然沉浸在他的飞天梦中。
元帝的“三行之问”来前,王户沉浸在他的梦中。
元帝的“三行之问”走后,王户依然沉浸在他的梦中。
他的梦,不因元帝之问而改变迁移。
也不受其任何影响。
只是恰好,因缘际会,一个凡夫庶民,一个万古一帝,在同一个时间,做了同一个梦而已。
元帝三十八年。
刚刚过完五十五岁生日的王户,再次于一个秋高气爽、秋风呼啸的日子登上了十四年前登临过的高山,站在十四年前曾纵身一跃的悬崖边。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服,现出了十几年苦心探索的成果。
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掌握那种神奇的变化之术后,王户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他“假装”自己已经掌握了这样的技能。
然后,他将一套精挑细选的,用动物皮膜做成的,韧性极佳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且为了表示这套皮膜就是他的皮,他用学习木工时掌握的最粘稠的黏胶,将其死死的黏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旦粘上,就再也扯不掉的那种。
若要强扯,得连皮也一起撕掉!
他张开手,双手腋下与身体之间,被一层恰到好处的皮膜连接成一个整体。
不仅双腿和腋下,为了尽可能增加与空气的接触面,两双腿之间,他也做了类似的处理。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他深吸一口气。
纵身,一跃。
这一次,他没再如前两次般成功。
那些跟随他而来,站在悬崖上,悬崖下,从任何一个可以看见他跳下悬崖的天润坊居民,还有一些因他前两次事迹而来瞧新鲜的看客。
亲眼目睹了王户跳下悬崖,到死亡的全过程。
只见王户那如翅膀一般的双臂才刚张开,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在空中发生了几个剧烈的翻转。
然后,脑袋狠狠的撞在了身后悬崖那坚硬的,裸露的岩石上。
很快,如同一具破烂玩具的王户的身体,便跌入了下方崎岖险峻的沟壑之中。
除了石头上还有一点殷红血迹,这王户的痕迹,从所有目击者的眼前到心中,都迅速消散中无踪。
因为王户孑然一身,没有父母,也无妻儿,自然也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他收尸。
就在王户的脑袋,狠狠的磕在坚硬的岩石上之时。
很多看客仿佛如愿以偿般,发出早就料到会如此的“哼哼”“呵呵”之声,转身就走了。
这次热闹,不过是他们未来三五天之内的谈资而已。
在谈论的同时,还要贬损奚落的那种。
那些天润坊的居民,倒是感触更大一些。
一些与王户关系比较亲近的,还将随身携带的一些香蜡钱纸取出,就在悬崖边做了个简陋的祭台。
此事,是王户主动要求的。
早在尝试之前,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失败。
天润坊的居民,返回之后,依然各自继续自己的生活。
王户这个奇怪的打更人,也逐渐从他们的生活中、记忆中彻底的消失。
但终究还是有人记住了他。
当成趣闻,当成轶事,讲给天润坊的孩子们听。
六年后,四十四年,元帝崩。
天下大乱。
四年后,霸王入元京,一把火将千年神都化为废墟。
元京四百八十座里坊,四散奔逃。
期间,惨绝人寰之事发生了太多太多,多到《天润源考》哪怕没有提及任何一字,都依然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了压抑、沉重、和绝望的情绪。
终究,十不存一的天润坊在新的土地扎下了根。
一位有幸在最和平安宁的岁月,最稚嫩纯真的年纪,听过亲人讲述王户飞天故事,后又历经数十年难以为外人道的艰苦挣扎,终于活到垂暮之年的老人。
回首一生,漫长人生中那如山如海的窒息苦痛却都被他扔到一旁,没有提及一字。
却将这王户飞天的故事,详详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又一遍。
讲给他的儿孙,以及里坊内其他正处在稚子纯真年纪的孩童们。
于是,这个故事就这么留在了《天润源考》之中。
后来,元州历经持续数百年的动荡,天润坊有风光,有惨淡,有分裂,有融合。
现在,元州境内,有不止一个天润坊。
每一个天润坊,都有自己的历史脉络。
可每一本《天润源考》,却都笔墨详尽的记录了王户飞天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