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被道破心中想法,也不生气,只是接着问道,“但岭南地广人稀,以南统北,何其难也?”
由南统北,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完成过,千百年来只有朱元璋做到过。
苏铭眸光低垂,声音坚定,“难,不代表不行,尤其是天下大乱,岭南地处偏僻,足以韬光养晦,闷声发大财。反倒是中原百战之地,很容易被卷入漩涡当中,有巴蜀独尊堡为盟友,可借天府之国积蓄势力,此为上上之道。”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阀主愿不愿意化家为国,愿不愿意下定决心。若阀主不愿,今日之言就当在下未曾说过,若是阀主愿意,在下愿意全力相助。”
大唐双龙之中,宋缺先后扶持过李密和寇仲,原本寇仲有机会成事,可惜慈航静斋那帮尼姑搞事,宋缺也不得不黯然落幕,退居岭南。
是争天下,还是选择扶持明主登基?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宋阀作为四大门阀之一很难再独善其身,这一点宋缺自己心知肚明,因此,自他担任宋阀阀主以来,一直在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果不其然,短短二十几载,隋朝已有崩溃之势,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杨广这样的皇帝,翻遍史书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能把巅峰的王朝短短十几年就搞没,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利在千秋。
可若是扶持明主登基,宋阀支持他打天下,打天下之后呢,皇帝定然会忌惮宋家,这不是推测,而是注定会发生的事,自己在的时候或许能保全宋家,可若自己不在了,宋家该何去何从?一个割据地方,有几百年历史的地域性门阀,没有哪个皇帝能视而不见。
汉家山河光复,可若是要以牺牲宋家为代价,这不是他愿意见到的结果,宋家争龙,此事他并非没有想过,但问题是,宋阀很难完成,其中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宋阀后继无人。
他这一代还有宋鲁,宋智能扛旗,可下一代就没有出色的人物,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宋师道他心里也不认为有争夺天下的潜力,而他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
可苏铭的到来给了他一个不一样的选择,原本是他自己独木难支,若再有一位拥有大宗师战力的高手支撑,说不定真的有可能!
短短时间内,宋缺眉眼低垂,脸色变幻不定,心绪翻飞,就连坚硬如铁的道心也因此发生动摇。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猛地抬起头,凝视着苏铭的眼睛,“先生真的愿意助我?”
苏铭与其对视,毫不退缩,斩钉截铁,“重铸汉家荣光,我辈义不容辞!”宋缺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要让他相信,必须给够足够的筹码。紧接着,他又道,“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把杨公宝库的位置以及传国玉玺的下落告诉你。”
短短一句话,宋缺的心猛地跳动,震惊的无以复加,传言,得杨公宝库者得天下,传国玉玺更是皇帝的象征,若两者同时得到,足以弥补宋阀的不足。
他长吐一口气,恢复冷静,刀削斧凿的面孔闪过一丝坚定,“先生以诚待我,宋缺又岂能辜负你的信任,这天下,宋缺争了!”
苏铭放声大笑,俊朗非凡的容颜满是快意之色,“好,有阀主这句话就够了!”
“杨公宝库就在长安城下,那里位置隐蔽,宋家就算是知道了也很难瞒过其他人的耳目拿到手,更何况,里面更有魔门至宝邪帝舍利,此物于宋家而言,是祸非福,暂时不要去动。”
“和氏璧在佛门手上,这也是他们敢于代天选帝的底气,想拿到手,必须与佛门对上,阀主敢吗?”说完,他嘴角扬起,似是在调侃。
一时间,宋缺沉默了,这两样东西都不容易拿到手,尤其是与佛门对上更让他心有顾忌,如今天下,佛门大行其道,为高门大户的座上客,可称为显学,佛道魔势力当中以佛门最强,道门最弱,跟他们对上,必须要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些释然,现任慈航静斋的斋主梵清慧曾与他有过一段情,碍于门规,两人不得不分道扬镳,这段经历也促成了宋缺的婚姻,明明是少有的美男子却娶了个丑女,要不是基因强大,两女一子说不定就长歪了。
宋缺眉眼一挑,意志愈发坚定,“有何不敢?佛门已经落子,宋家要争天下,佛门注定是我的敌人,没有什么敢不敢,只要能光复汉家山河,就算掀翻了整个佛门又有何妨?”
既然下定决心,那便一往无前,九死不悔。
“阀主好魄力!”
这个回答也让苏铭放心不少,他来之前还担心宋缺会因为梵清慧对佛门有所顾忌,现在看来,他倒是一个真正有魄力的人,在大唐双龙之中少有能及。
在佛门与魔门之中也只有一个人能跟他相提并论,那便是邪王石之轩,此人身兼花间派与补天阁传承,更潜入佛门当了大德高僧,更开创不死印法,是少有的天才。
更难得的是,他出身河东士族的裴家,学贯儒释道三家典籍,融汇贯通,仗之横行天下的《不死印法》就是他融汇贯通所学的道魔两家典籍之后自创而成,几乎有了一统魔门的声势。
要不是他太牛逼,佛门怎么针对都弄不死,慈航静斋也不会想出以身饲魔的法子,要知道,在后面跟他有相同待遇的可是魔帝庞斑,破碎虚空级别的人物。
然而,这还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石之轩真正吸引苏铭的,是他本身的政治才华,一身的屠龙术。
在原著中,石之轩化名裴矩,出仕为官,为大隋经略西域,在几年之间合纵连横,将强大的草原帝国突厥一分为二,改变了自魏晋以来中原的弱势局面。如此风采,实在是像极了纵横家。如今天下大乱,正是纵横家纵横天下的大好时机。
可以说,若是石之轩投入宋阀为臣,比慈航静斋起到的作用更大,那帮假尼姑内斗拖后腿是一把好手,你把她们放到突厥去试试,保准一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突厥人可不是什么讲究的人。
苏铭的赞叹他并不放在心上,争龙就要有争龙的觉悟,这一点他还是有的,而后,他站起身,朝苏铭拜倒,“先生眼光高绝,不知是否愿意担任宋阀军师,为我宋家筹谋。”
“固所愿,不敢请耳。”苏铭也郑重起身回礼。
宋缺举起茶碗,大笑道,“有先生之助,宋家如虎添翼,来,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请。”
两人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苏铭便开始为宋阀出谋划策,“阀主,宋阀如今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宋缺有些好奇,坦然道,“请先生明言。”
苏铭站起身,来到外面的庭院,宋缺紧跟其后。
他走到院落外面的阁楼之上,从这里可以俯视整个宋家山城,“我从扬州而来,途径各地,兵荒马乱,岭南是少有的世外桃源,全赖阀主庇佑,但问题在于,这样的环境太安逸了,天下是打出来的,岭南的兵马钱粮都尚有不足,更重要的一点是,宋家上下没有统一思想决心,他们只是按照阀主的指点按部就班做事,而不是为了宋阀的未来而着想。”
“无论是扶龙庭,还是争夺天下,攘外必先安内,只有把整个宋阀拧成一股绳,才能在最大限度上发挥出宋阀的实力。”
原著当中,宋家除了老一辈之外,下一代当中,宋师道和宋玉致都不希望岭南百姓介入争霸天下的漩涡,以宋家这个体量,岂能置身事外,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也难怪宋缺要支持寇仲。
一个势力,若不能统一想法,不说四分五裂,至少就别想着更进一步,楚汉相争的项羽军事集团就是一个非常惨烈的例子。
宋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先生所言极是,宋某明白。”他并未注意到宋家内部的情况,因为他之前一直专心武道,既然决定要争天下,这是应有的道理。
“其次,宋家人丁稀少,核心人才不足,青黄不接,恕我直言,宋阀少主不是一个能挑起大梁的人。”
闻言,宋缺更是苦笑,没法反驳,事实上,在磨刀堂二十几年,他对子女的教导并不多,不然的话,宋师道又怎么没继承他的刀法,反而去练剑。
当然,苏铭猜测,也有可能是宋师道天资不够,学不会宋缺的天刀。
接下来,苏铭的话更让他惊讶不已,“为此,还请阀主以大局为重,团结岭南各家,该联姻的联姻,该娶亲的娶亲,事关家族传承,阀主莫要推辞。”
“这?”宋缺眼里闪过一丝疑虑,自己五十多岁了,再娶亲生子,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可当他看到苏铭的灼灼目光,推辞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能咬咬牙应承下来,“好,此事我会尽快安排。”
第265章 宋家族议
于宋阀而言,宋缺是一个好家主,岭南因为宋家的强大实力而避免被战火波及,得以安居乐业。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他在宋家说一不二,宋缺做出的决定,宋家没有人可以更改,也没有人敢反抗。
原著宋师道痴恋傅君,但顾忌宋缺坚持汉人正统不敢表白,其女宋玉华并不喜欢解文龙,却不敢反抗宋缺的决定。而次女宋玉致更是先后与李密之子李天凡和寇仲订婚,全是出于宋缺的授意。
联姻是保持联盟合作的纽带,在苏铭眼里,宋缺是更好的联姻人选,五十多岁正是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若能用联姻把岭南拧成一股绳,为此,牺牲他个人婚姻也不算得什么。
放眼天下,能与宋缺身份匹配的女人并不多,四大门阀以及北地世家或许有,但他们与胡人通婚,血脉早已不纯粹,不如在岭南内部消化。
因而,宋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不择手段的人,苏铭给出的意见对他而言可能不是好事,但只要对宋家有利便足够了,他相信,如果能真的完成光复汉家的大业,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宋缺转而又道,“说起来,先生可曾婚配?”眼里露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苏铭摇摇头,一脸正色,“不曾,在下一心追寻天人大道,儿女情长并非我辈所求。”
闻言,宋缺不由得肃然起敬,甚至还有些羡慕,他若能像苏铭一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逍遥世外就好了,可惜,他他身上背负着宋阀,在完成宋阀的理念之前,他只能继续背负下去。
这时,忽然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大哥。”
“父亲!”
宋鲁一行人从院子里走出来,先打量了宋缺,发现他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又把注意力放在苏铭身上。
宋缺微微点头,“你们来了也好,我有大事要宣布,二弟,你去召集族人到大厅议事,我随后就到。”
几人不明何意,却也不敢违背他的话,当即行礼就急匆匆的走了。
苏铭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了然,看来,宋缺在宋家人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
一个时辰后,宋家议事大厅。
宋缺坐在上首主座,堂下左右是一众族人,大家惊奇的发现,这里除了他们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外人,只是碍于宋缺,他们并不敢质疑,只是静静地等候。
察觉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苏铭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心神古井无波,不起一丝波澜。
不多时,厅堂内便聚集了几十个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宋家核心成员。
宋缺见人来齐,沉声道,“我召集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决定宋家未来的大事与尔等共同商议。”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神色莫名,不知所以,一股紧张的气氛在大殿内蔓延。
“天下大乱,中原群雄割据,欲要逐鹿天下,我宋家为四大门阀之一,岂能落于人后?北地胡汉杂居,其他门阀士族与胡人媾和,唯有我岭南一脉保持汉人正统。”
说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凝视众人。“我决定争霸天下,重铸汉人荣光,你们,可有异议?”
短短几句话,让宋家众人感受到极大的冲击,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了!
苏铭坐在宋缺身旁观察的很清楚,与宋缺同辈的宋智,宋鲁等人虽未说话,可听到这些话只是有些惊讶,甚至是欣喜。
反观年轻一辈的宋师道,宋玉致等人则是一脸茫然和疑惑。
堂下的宋师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中充满不解,父亲只是与那人大战一场,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他很疑惑,甚至不理解。
他很想反驳,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勇气反驳自己的父亲,在宋家人眼里,宋缺就是完美无缺的神,他的决定肯定不会错!
堂中,一位银发银须的老人猛地站起来,声音高昂,“大哥,早该如此,中原是汉人的江山,怎么能被一帮混血杂种占据?当年五胡乱华血泪斑斑,这种耻辱怎能忘却?杨坚是弘农杨氏之人,也是汉人君主,他坐天下也就罢了,那帮胡人以为换了个名字,我们就能忘记历史?”
“隋失其鹿,众雄逐之,我宋家厉兵秣马多年,为的不就是那一天,争天下,我宋家绝不能缺席。”
而后,宋智也出声了,“对,这天下是汉人的天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泱泱华夏,代代炎黄,要真让那帮异族夺了天下,百年之后,我等有何面目去见先祖。”
宋缺两位弟弟发声之后,大厅之内的气氛变得热烈,一众核心族人也纷纷发声,“阀主说得对!”
“阀主高见,我等愿意遵循阀主之意。”
……
不同的声音渐渐汇聚到一起,年轻的小辈也不得不跟着一起走,最终达成了一致。
“好,只要我宋家上下一心,何愁大业不成?”这个结果,宋缺并不意外,“这位是来自中原的隐士高人,也是一位不输于我宗师高手,已经加入宋家,我欲拜他为军师,筹划军政要务。”
说完,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苏铭身上,只见他施施然起身,朝大家抱拳行礼,“在下苏铭,初次见面,还请海涵。”
宋智宋鲁他们见到苏铭还有些诧异,此时听闻他要加入宋家,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有这样一位高手加入宋家,宋家声势大涨,忧的是,他们还没查清这个人的底细,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抱有警惕。
感知到众人各异的眼神,苏铭不以为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沉默数息后,宋鲁他们朝苏铭还礼,“见过军师。”
苏铭颔首示意,转而坐下,并不发声。
接下来,宋缺对宋家各方人马展开部署,该招兵买马的招兵买马,该挣钱的挣钱,各司其职。
等会议结束,夜色降临。
宋缺早就命人备下宴席,为苏铭接风洗尘。
宅院之中,灯火通明,桌上各式佳肴,色香味俱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可见宋家人的重视。
宋缺端坐主位,屡屡向苏铭敬酒,除了他之外,尚有宋智,宋鲁这样的老一辈,还有宋师道,宋玉致等小辈陪坐末位。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宋鲁脸上浮现酒晕,不经意间问道,“军师,我大哥欲要争龙,不知你有何良策?”
这时候,苏铭不知喝了多少酒,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明,闻言却是淡淡一笑,“据我观察,岭南有三利三弊。”
宋鲁心中不以为意,“哦?还请军师明言。”
“其利有三:其一、中原连番大战,岭南偏居一隅,没有被战火波及,保存了实力,这是地利。其二、阀主在宋家说一不二,岭南各族奉宋家为主,上下一心,这是人和。其三、宋阀有我,有阀主。”
苏铭坐在宋缺身旁侃侃而谈,温润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此刻,宋师道竟然下意识的把他和自家的父亲比较了一下,他惊恐的发现,眼前之人似乎不输于他的父亲,论武功他胜过自己的父亲,论谋略,他一来宋家就劝说自己的父亲更改主张,得到父亲的认可,当上了军师。至于,军阵之事,暂且未知。
作为宋缺的儿子,他深深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就是眼前之人,却能改变他,这是多么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