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德秀回到家中,刚脱下甲胄,官家的使者匆匆前来,召他入宫。
他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入了皇宫,大殿里,赵不安的走来走去,看到真德秀,连忙问道,“先生,敌人撤了么
“官家,周军暂时撤了。”
听到这话,赵松了口气,紧接着,真德秀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官家,周国兵力数倍于我方,今日他们已攻上城墙,我们的士兵伤亡惨重,恐怕坚持不了多少时日。”
赵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真德秀疲惫的双眼,投降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他很想说,咱们投了吧,但下面的臣子一心一意抵抗敌人,还捐出了家财,他这个皇帝总不能连臣子都不如。
想到这,他捏紧拳头,“先生,明日朕跟你们一起守城,将士用命,官员齐心,朕坐在皇城里什么也做不了,最起码在城墙上能鼓舞士气。”
真德秀一愣,诧异的看着他,默然点头。
当初大宋攻打临安,便是这位当主帅,但战场上的惨烈场景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大宋因此还打输了,若他能真能忍受惨烈的战况,在城墙上鼓舞士气也不是不行。
……
翌日清晨,士兵们睁开眼,草草吃了早饭,惊奇的发现,后方的城楼上竖起了一面天子龙旗,一道穿着天子龙袍的中年人正站在楼上。
有将领看到这一幕,当即拜倒,“参见陛下!”
士兵愣了愣,也随之跪下。
一面城墙上,近万人的高呼,声音浩荡如同海啸,赵眉宇微皱,高声道“将士们,朕与你们同在,只要朕在这儿,大宋就还在!”
听到这话,下面的士兵眼里有了光,好似重新有了希望,在这个时代,皇帝是天命的象征,是至高无上的神圣,一瞬间,士兵们就被激发了士气,不再迷茫。
……
与此同时,一道穿着青袍的身影在街道上穿行,市面上一片萧条,百业凋零,街道上十分空旷,偶尔有残废的乞丐躺在街角呻吟。
苏铭脚步一踏,便是数丈开外,很快便来到了大宋皇宫。
昨天他才抵达此处,趁着夜色潜入城内,无人能发现。
为了抵挡周军,皇城的守备十分空虚,只剩下几百名守卫宫门的士卒,这个时候,就算是一个二流武者也能轻松潜入。
他双手负在身后,如闲庭看花一般,沿路所见,宫殿阁楼,花池水榭,精致典雅,一看就是花费了大量心血,这里的建筑格局基本上上与临安皇宫差不多,大部分都是山水花园之类的园林,但要形成类似的格局,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偶尔有宫女太监急匆匆的跑来跑去,他们怀里都鼓囊囊的,背着包裹,四处一片凌乱,使得庄严的皇城看起来荒凉落寞。
不多时,苏铭来到一处宫殿,守门的太监早就不在了,大门紧锁,他挥手弹出一道劲力,大红朱门上的铜锁应声而断。
殿门开启,踏足其中,入眼处尽是书籍,空气里弥漫着书墨的香气,角落里结着蜘蛛网,书本上积累了一层薄薄的灰烬。
这里是大宋的武阁,收录了天下道经佛典和各门各派的武功,徽宗皇帝万寿道藏的复刻版就藏于此处,苏铭走进去,身后大门自动关上了。
各种典籍分门别类的安放在书架上,他来到放着武功秘籍的地方,拿起一本五虎断魂刀津津有味的找了个角落看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都待在这儿看书,静静地等待一个王朝的覆灭。
……
“轰!”
随着攻城车的槌头撞在城门上,原本四分五裂的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轰然倒塌,士兵们没有贸然进入,因为这是瓮城,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城门被破,周军只是紧守要道,不许宋军堵住缺口。
皇帝的到来激励了宋军的士气,但这只是一时的,他只是一个人,一个象征,变不出兵力,变不出物资,粮食越来越少,箭矢等守城物资越用越少,士气也终于不可抑制的跌落到谷底。
城墙之下的周军营地里,郭靖凝视着身前之人,声音郑重,“冠英,你真的要亲自带队攻城?”就算陆冠英是军中大将,敌人的箭矢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网开一面。
“王上,让我去吧。”陆冠英单膝跪地,声音里充满了请求。
见他坚持,郭靖只能答应他,“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
“多谢王上!”
郭靖伸手把他扶起,“冠英,你是跟孤一路走过来的老人,天下大定在即,你要好好的活下来,共享富贵荣华,别忘了你还要重建陆家庄,延续陆家香火。”
“王上放心,末将一定会活着回来!”
不多时,陆冠英带着麾下的亲兵,穿着轻甲,与先登队伍一起攻城。
听闻大将陆冠英与自己等人一起攻城,周军士兵的士气高涨,攀爬的长梯上,背负双手长刀的陆冠英微微侧了侧脸,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军令,视野的上方一道身影被滚木砸在身上,从梯子上落下来,他咬牙加快了脚步攀登,上面兵器碰撞的声响清晰可闻。
冒头的一瞬,一支铁枪侧面刺来,陆冠英偏头躲开,伸手将那枪头抓在手心,对方奋力往后拔回去,他借力跳上了墙垛,满手都是鲜血淌出来。
他反手拎着刀一撩,长枪被格挡开来,他欺身上前,刀锋没入敌人胸口,紧接着他步履转动,三下五除二干掉了把守这段城墙的士卒。
“随我冲杀!”
片刻后,他身旁已经聚集了几十人。
而宋军也集结了大量士兵,他们刚跑出几步,迎面拥挤的枪林朝他撞了过来,急忙挥刀一挡,枪尖抵在刀身上,叮的一声,他连忙后退两步,鲜血从两侧倾飙射,旁边两名亲卫来不及躲避被铁枪刺穿了身体。
前方枪阵当中几名宋兵还想再来,他脚步一瞪,陡然狂奔扑过去,一脚猛的踹偏刺来的长枪,反手就一刀斩下,血光溅起来,叮当一声,那柄铁枪掉在地上,以及那人一双手臂。
“杀!”
鲜血洒在他脸上,使得他看上去狰狞可怖,陆冠英大吼着,右肩上不知何时被长枪擦破了皮甲,皮开肉绽,鲜血正淌出来,浸染大半肩头。他随手捡起一面盾牌竖起在胸口,大笑起来,脚下用力踩出力道,带领队伍一起撞进了血肉枪林当中。
越来越多的周军涌上城墙,站稳脚跟,摆开阵型,真德秀急忙调遣士卒围堵缺口,但陆冠英带着手下士兵死死的顶住,分毫不退。
终于,在黄昏时分,周军终于占领了这一面城墙,打开了两道城门,周军穿过瓮城的城门,又进入里面第二道城门,踏足这座南昌城。
战马的马蹄在街道上回荡,周遭百姓听到马蹄声音,吓得脸都白了。
陆冠英骑在战马身上,下令手下士卒把守街道要隘,维持秩序。
另一边,接到城破消息的郭靖大喜,带领手下一万步骑进入南昌城。
“大周万胜!”一道道整齐有力的声音在城内响起,经久不息。
另一面城墙上,赵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骤然听到声音从城里传来,竟然吓得双腿发软,从椅子上滚了下去。
“城破了!”不知从哪里传出声音,战场上陡然安静了刹那,而后接着厮杀,但宋军的士气却是在这一瞬间沉到谷底,节节败退。
第244章 士大夫与皇帝的陪葬!
“当啷!”
随着一个士兵丢下武器,城头上越来越多的士兵丢下武器,跪地投降,城破了,皇帝在这有什么用?大家都是汉人,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开城门,迎周王!
不多时,南昌城剩余的几座城门直接投降了。
浓烟随风飘扬,城内燃起了大火,有流氓地痞趁着城破的时候烧杀抢夺,浑水摸鱼,就连原本良善的百姓也参与了抢劫的行列。
那些达官贵人,那些平日里自诩簪缨世家的豪族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脆弱,他们的财富变成了催命符,即便有身高体壮的家丁人又怎能比得上源源不断的流民作乱?
大火一烧,便是无头之案,而抢劫得来的财富却足以让这些一无所有的百姓骤然暴富。
对于这样的人,郭靖从来只有一个字,杀!
随着大军入城,周军接管城防,封锁要道,凡是在街道上游荡的人都被抓起来,那些烧杀抢夺的人被当场格杀,大火被扑灭,然后便是宣扬安民告示。
城墙上,尸体以各种残缺的姿态在城头延绵而去,战事从攻上城墙,将城门打开,放入大军进来后,抵抗基本已经结束了。
在宋军投降的时候,赵在身边亲信的簇拥下回到了皇城,天子龙旗插在城头上飘扬,在风里猎猎作响。城墙上吵吵嚷嚷,活下来的人发出欢呼的声音沸腾起来,也有一部分人收刮着死去尸体的财物,以及染血的甲胄。
陆冠英脚步蹒跚走过半截尸体,已没了之前凶狠狰狞的气势。砍卷了刃的刀丢在地上,他取下满是血渍的头盔放到墙垛上,随后艰难的靠在墙坐下来,满是横肉的脸上虚汗密布,他伸出手握住另一边肩上入肉的箭矢,手指都在发抖。
随后咬牙,一拔。
“啊!”
紧咬的牙关也忍不住发出剧痛的低吼声,随手一丢,血花的羽箭被扔在了脚边,肩上空洞洞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他在伤口处点了穴道止血,然后咬牙拿出金疮药洒在上面,这才止住血迹。
城墙内,骑兵奔驰在街道上,声音远远的传过来:“三日内,各户百姓不得随意外出!”
……
皇城之内,郭靖骑着小红马,从正门踏入,身后跟着数千精锐骑兵,御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蹄声如雷,回荡在空旷的宫城里面。
“杀!”
就在他们路过一方池塘的时候,突然有数道身影从水里一跃而起,朝郭靖攻去,机扩声伴随着暗器蜂拥而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郭靖坐在小红马上纹丝未动,他身旁的亲卫紧紧将他围在中间,手上拿着盾牌,纹丝合缝的挡在前方,唯有少数暗器射中他们胯下的战马。
“蛮夷的走狗,拿命来!”
然而,一道道钩锁从护卫袖子里弹射而出,戳在他们身上,上面的倒刺深深扎在血肉之中,“躲开!”为首之人大叫一声,宛如蛇一般扭曲躲开。
就在此时,一柄长枪从队伍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钉在地上,枪尖没入青石砖地面,颤动不已,剩余的人也被亲卫缠住俘虏。
一道身影从队伍中走出,来到郭靖面前,“末将疏忽,让王上受惊了,还请王上降罪。”
“无妨。”郭靖摆摆手,看了看地上还在挣扎的人,驱动小红马上前,丢下一句话,“都杀了!”
这些此刻,他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此事只是一个插曲,在前往大殿的路上,郭靖又遇到了几次刺杀,这些人就像是死士一样,奋不顾死。
然而,在军队面前,这些招数丝毫没有作用。
大殿上,赵坐在龙椅上,下面的站着稀稀疏疏的臣子,“官家,周军入城,咱们输了!”有人说道,随即便有人提议,“官家,请降吧。”
此刻,这些昔日忠心的臣子纷纷变了一副嘴脸,想要以他为进身之阶。
赵愣了许久,转头看向真德秀,“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历经大战,真德秀身上还穿着盔甲,面色憔悴,他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皇帝,又看了看身旁的同僚,忽的跪下了,“官家,局势崩坏至此,臣万死难辞,还望官家许臣殉国,大势已去,投降与否,官家可自决!”
“宰辅何以至此,此天要亡我大宋,非战之罪也,更非君之罪也。”赵命人将他扶起来,抿了抿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他想投降,想活下来,但一想到郭靖是个泥腿子,祖先还是梁山泊反贼出身,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大宋江山竟然灭亡在这样的人手上,他心里很难接受。
“踏踏!”
忽然,宫殿外传来马蹄声,紧接着便是盔甲跑步抖动的声音,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凝滞,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紧紧望着殿门。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身后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咚,咚!”
平稳的步伐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好像踩在每个人心头。
不多时,郭靖走到近前,大宋官员们终于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昔日憨厚的少年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方正坚毅的面孔,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目光,他穿着盔甲走过来,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走到近前,没有看坐在上面的赵,而是扫视群臣,目光落在真德秀身上,“你就是此次主战防守南昌的人?”
面对郭靖沉重的目光,真德秀瞪着眼睛,丝毫没有退让,“没错,这是我的主张!”
郭靖声音冰冷,“孤很好奇,当初金国攻打临安,你们没有拼死守卫,把偌大一座城丢给了金人,现在,我来了,为何你们要拼死守城?难道在你们眼里,我郭靖还比不上金人?”
真德秀冷哼一声,“哼,金人只是异族,但你郭靖却是叛逆,身为汉人,不思保境安民,反而甘为异族走狗,攻我大宋,如此为虎作伥,我们岂能投降?”苍老的话语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蔑视。
“好啊,说的真好,你们是不是以为,生活在大宋土地上的百姓就该受你们盘剥,受你们驱使,替你们送死?”他的声音愈发的冰冷。
一旁的乔行简上前一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宋为汉人正统,身为汉人,难道不该为朝廷尽一份力?”
郭靖眉头紧皱,怒视着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们这些熟读儒家圣贤书的子弟,达不到圣人的境界,却真把百姓当做刍狗,昔年,开封河北数百万汉民不是你们的子民,难道被屠戮的建康,临安两城几十万百姓不是你们的子民?”
“面对金人,你们卑躬屈膝,将搜刮的民脂民膏送与异族,却对自己人严苛镇压,弃之如履,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百年前,岳王爷被赵构害死,百年后,那些抗金义士没死在敌人手上,却死在自己人手上,孤真为他们感到不值,真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感到不值。”
真德秀心神剧烈动荡,但还是硬顶着道,“即使如此,那又如何,也比你这个异族走狗要好!”
郭靖懒得再跟他继续争论了,“宋朝百年来养的士大夫孤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你们的骨气只对内,不对外,这样的国家就不该存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