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徐骊目前的争论重点,其实有些偏。
是否对郑梅竹做过越轨的行为,目前很难评说。
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影像证明,
难取证,或者说,根本就无法取证。
只有周玄自己知道没干,但他是当事人,自己能给自己作证?
情势既然如此,那便是罗生门,继续争辩,徒费口舌。
而且,周玄到底玩弄了没,对形势来说,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吴云把屎盆子扣瓷实了!
简而言之,就是让他闭嘴,停止瞎闹。
摆事实、讲证据,只是让人闭嘴的一种方式,但不是唯一方式。
周玄趁著吴云情绪暴躁得又想捶他的时候,忽然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怨生胎!”
吴云当即一楞,眼神有些躲闪,但很快他调整过来了,冲周玄怒骂:“小崽子,你周家班人多,老子捶不了你,但你等著,就这两天,老子让捕房……”
他眼神的躲闪,没有骗过周玄的眼睛。
周玄心里有谱了。
他醒过来之后,总觉得刚才撞邪时见到的、听到的、遇上的,如黄粱一梦,虚无缥缈,很没有真实感。
他对说书先生讲述的“吴云通过怨生胎的手法养鬼婴”的事情,并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事在现实里发生过。
所以,他需要试探。
此时吴云对“怨生胎”三个字,很有反应,便证明,说书先生讲的,绝不是生编臆造。
“呵呵。”
周玄大胆的凑到了吴云的耳边,小声说道:“你对你老婆挺狠啊,剪舌、拔指甲……呵呵……”
剩下的毋需多言。
吴云自个儿就把情绪调平顺了,一声不吭,背上郑梅竹的尸体,撂下一句“都是误会”,便往落英厅的门外走。
徐骊很懵,她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周玄不就简单讲了两句悄悄话吗,怎么就把吴云这头犟驴拾掇清白了?
“玄子,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徐骊好奇发问。
周玄拿著湿毛巾继续擦脸,没顺著话题往下说。
他在思考怎么继续收拾吴云,别看吴云认怂了,但他可咽不下这口气,被鬼婴折腾一中午,好不容易醒过来还被吴云扣屎盆,必须不能让他好过。
给捕房写封匿名信?举报他?
听吴云话里的意思,他朝廷里有人,别到时候举报不成给自己惹一身骚。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没证据,说书先生的话,可不能当证据。
把自己知道的吴云的短处,讲给姐姐周伶衣听,让有手段的姐姐,好好收拾收拾吴云?
这好像是个办法。
“等会去找她。”
周玄嘀咕著摇人的想法,才把脸擦干净,吴云也背著爱人的尸体,刚走到落英厅的门口。
忽然,一阵铜铃声传进了屋里。
周玄抬头,只见周伶衣打著伞进了门。
想姐姐,姐姐就到?
周伶衣将伞收了,右手再次摇动著牛铃,笑吟吟的说:“落英厅里真热闹。”
李霜衣、徐骊连忙低头打招呼:“班主。”
“班主,刚才那顿闹腾……都是误会。”吴云主动打著圆场。
周伶衣斜靠在太师椅上,李霜衣有眼力劲,从柜子里拿出雪茄盒,掏了一根给她点上。
吐了口烟雾,周伶衣吩咐道:“三师兄、大嫂,我和吴主事聊点事情,你们先出去。”
李霜衣和徐骊连忙出了门,并且将落英厅的大门关上了。
吴云望著紧闭的门,问:“班主,你这什么意思?”
“吴主事,我问问你,你的心呢?”
周伶衣问出个神头鬼脑的问题。
“我的心?我心搁肚子里。”吴云不知对方为什么这么问,有些不耐烦。
“你伸你肚子里找找,看看心还在不在。”
周伶衣极缓的抽著雪茄,中途没有换气,烟头的亮光,一开始还隐在烟灰中,随著持续抽吸,渐渐亮堂,直至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
周玄瞧得见,姐姐的眼睛,也随著烟头的亮光变化而变化,目光越发的深邃神秘,不能直视。
仿佛多看她一眼,精神便会受了她的牵制。
吴云受了周伶衣目光的影响,整个人变得呆滞,两只手一松,郑梅竹的尸体从他背上滚了下来。
没去顾及尸体,吴云此时很焦虑,像犯瘾的烟客,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同时喃喃道:“我的心肯定是在肚子里的,可我手伸不进去,真的伸不进去。”
在他快焦虑得直薅头发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桌上放著一把带血的刀。
徐骊用来斩鸡头的刀。
他像见了大烟似的,把刀猛的抓进了手里,对著自己的肚皮竖切了一刀,刀口从膻中穴延伸到肚脐眼。
然后横切了一刀,刀口从左侧肋骨开到右侧肋骨。
动作之麻利,手法之狠辣,让周玄都忍不住咂舌,甚至稍稍有点恶心。
前世的他,见过最血腥的画面,不过是杀牛而已。
一个大活人,自己拿刀剌自己口子,刀口血肉外翻对感官造成的冲击力,比杀牛要强烈数十倍,看得周玄犯了生理恶心。
十字的刀痕打开了吴云的腹腔。
吴云两只手揪住伤口,狠狠撕开,得意洋洋的炫耀:“周班主,你看看我的心,在不在肚子里?”
周伶衣冷笑,压根没看。
周玄看得倒是仔细,但他差点把自己看吐了……
第8章 血符
周玄差点看吐了,不是因为画面过于血腥,反而是画面并不血腥。
吴云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肝脏、脾胃、肠子,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血都流不出来一滴。
腹腔内的肉,发紫且涌出强烈的腐烂臭味,肋骨上,长著一团又一团的青黑霉斑。
“自个儿好好看看吧。”周伶衣吐了口烟,语气中带著戏谑。
吴云察觉情势不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肚囊,先是惊讶,惊讶自己的肝胃肠都不见了,然后觉得不服气。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还在,不服化作动力,他右手伸进腹腔往上探索,非要找自己的心。
翻找了好几秒后,一无所获。
“我没有心,我原来已经死了。”
吴云想明白了生死,忽然眼睛一闭,躺倒在地,原本还算光洁的皮肤上,凭空出现了许多尸斑。
“呵呵,弟,瞧见没,这就是行尸走肉,不信自己已死,以为自己和活人无异,
他根本就忘了,他早把五脏六腑祭祀给了鬼婴,如今是活死人而已。
只要点破他,让他明白自己真的已经死去,他对生命的执念便会冰消瓦解。”
周伶衣的手段,让周玄很意外。
道行高明自然不用说,用话语从容点中吴云命门的过程,可谓庖丁解牛,入木三分。
他来井国几天,以为姐姐应该有手段,但没想到,手段竟有这般高度?
“弟,把她抬那儿去。”周伶衣指了指角落的停尸床。
周玄抱起郑梅竹的尸体,扛到停尸木床上去了。
周伶衣缓缓走到床边,弯腰朝尸体脸上吐了口烟。
呼。
白烟掠过脸颊,
郑梅竹猛然坐起,
她眼睛紧闭,嘴里对著吴云骂骂咧咧,也道出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私密之事。
原来,郑梅竹家里势大。
吴云能从一落魄的学堂教书匠,当上电车部主事,成功上岸,跟郑家关系很大。
谁知他上岸第一剑,就斩了枕边人,他前些时间,迷恋上了个浪荡窑姐儿。
东窗事发后,吴云害怕郑梅竹去家族告状,于是恶向胆边生,动手杀了怀胎三月的妻子。
完事他一不做,二不休,动了养怨童子赚足财运的想法,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怨童子蛊惑,分文没赚不说,反而被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其间细节,与说书先生讲的,几乎一样。
周玄再回忆起说书先生用来总结“活娃娃”故事的判词。
“金楼惹是非,奇门起邪术。
浓怨入娘宫,鬼怪托于梦中。
魂魄不知处,人如行尸走,
娃娃坐嚣戏堂中,怎知深院有强手。”
金楼是非,便是吴云爱上窑姐的风流事,邪术自然说的是“怨生胎”,最后的“深院有强手”,多半说的是姐姐周伶衣。
这说书先生明明只是个吃瓜群众,怎么把活娃娃之事的起因、经过、暗藏的玄机尽数道破,他又是个什么道行?
周玄以为自己有点适应了暗伏诡异的井国生活,但真亲眼目睹了道行高明之人的出手,还是感叹自己的想像力不太够。
哀怨极深的郑梅竹,把一肚子的苦楚都发泄出来后,猛的睁开眼睛,眼白占了眼眶九成,身上的凶气逐渐弥漫。
凶厉之气,因郑梅竹的仇恨而凝聚,虽然吴云已经死去,但她的仇恨似乎并未止息。
“冤有头,债有主,郑梅竹,害你的人是吴云,他已经死了,把你的凶厉之气收一收,好好上路。”
周伶衣的话语,劝谏居多,但语气却十分强硬,算是警告。
郑梅竹本是将变的厉鬼,但周伶衣在侧,她显得格外听劝,凶气的发散,随著警告,戛然而止,不敢逾矩分毫。
等她身上再无凶厉之气,尸身便往后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