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彻底上路了?”周玄并不关心郑梅竹是否上路,他只是趁机垫话,然后把话题引到“说书先生”上去。
他太想知道那唱机里的说书先生,是什么来头了。
“活儿没做完。”周伶衣没给周玄往下顺话题的机会,冷冰冰的指著水盆,说:“弟,把那断头鸡的血,再挤点到盆里。”
周玄照做了,而且格外殷勤,明摆著姐姐是高人,好好帮她打打下手,争取抱大腿……尽管姐弟俩的感情有些淡漠。
但感情嘛,可以培养,都是姐弟,亲的,哪有趟不过去的梁子?
周玄提起鸡,用力挤了挤,鸡血顺著鸡脖子断口处流出,将盆里的水,染得像杯新鲜的石榴汁。
周伶衣并不满意,抽著雪茄,没让周玄停手。
“还不够?”
周玄更加用心的挤,先是挤奶牛似的捏搓,后来左手捏鸡脖,右手抓鸡大腿,双手错到极限,扭毛巾一般,努力榨干鸡身上的每一滴血。
周玄满头热汗,说:“姐,真挤不出来了!”
“嗯。”周伶衣虽然还是不满意血水的浓度,但没继续难为周玄。
她放下烟卷,挽起双手的袖子,左手作剑指状,蘸了血水,在右手小臂上,写画了起来。
写画的内容,在周玄看来,玄而又玄,尽是些看不懂的图案、字体。
周伶衣每写下一笔,隔著姐姐半米远的周玄,耳内生出“钵音、锣声、击鼓声”的幻听,细细听之,还能听到嘶吼的人声。
多种声音交织,震得他的五脏六腑颠倒了似的,难受得紧。
那种感觉,大概是重度晕车之后,再原地捏著鼻子转个几十圈。
周玄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眼里物事飞快旋转,有几个瞬间,他恍惚看见自己的太奶了。
在他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正在精心描画手臂的周伶衣终于开口了。
“弟,往后家里的生意,你终归要接手,既然周家做的是冥戏的生意,遇到些诈尸还魂、厉鬼夺舍的名堂,自然免不了。
你倒是个好性子,处事不慌乱,往后迟早能独当一面的。
恰好,趁著吴云与郑梅竹这场剧目,我便教你第一课
若遇上山精魑怪,狐魂野鬼,切不可投入自身情感,多余泛滥的情感,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我们做事,只求一个原则,顺应天理,自然圆转。”
周伶衣的话,语速不快不慢,腔调从容,落入耳朵里,如沐春风,连带著周玄也没那么难受了。
“姐姐,我心很硬的。”周玄附和著。
“嗯,你心一直很硬。”周伶衣瞥了周玄一眼。
没有夸奖的意味,似乎在诉说曾经姐弟之间的梁子。
“我和姐姐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原主那么燥动吗?这么狠的姐姐都敢惹?”
周玄心里起了嘀咕。
很快,周伶衣便在手臂上书画完毕,整条小臂,被血水勾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她略查看一眼,确认符文没有任何纰漏后,朝著郑梅竹走去。
才走了两步,郑梅竹便有了反应。
准确来说,是郑梅竹母子都有了反应。
尸身的肚皮处,微微颤动,是母宫中的鬼婴,感受到了周伶衣的肃杀之意,自然而然形成的恐惧感。
郑梅竹则眼角处流淌下两行清泪,纵然肚内是个鬼婴儿,也是她怀的娃儿,不愿意它就此遭了毒手。
“既已成鬼婴,便不该再留在人间,投胎也没个去处。”
周伶衣站定在尸身前,布满符文的右手,向著郑梅竹的肚皮抓去。
手掌快速沉落,在抵住肚皮的时候,速度也没有丝毫衰减,符文闪著妖艳的光泽,然后手掌竟直直的伸进了郑梅竹的肚子里。
肚皮完整,周伶衣的手像从现实伸进了另外一个维度。
比一根竹篙撑进水里还要轻松。
一阵怨毒、凄厉的婴儿啼哭声,猛地响彻屋内。
随著周伶衣暗暗使劲,婴儿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这趟活,做完了。”
周伶衣右手拔了出来,如葱玉指捏了一颗血红的小心脏,指头大小。
稍稍使劲。
砰,
心脏破碎,血水飞溅,场面窒息且迷人。
结果完了鬼婴,周伶衣打开了门,阳光透进了屋里,门外候著的徐骊,见了屋内的情景,找来两床旧棉被,将吴云和郑梅竹包裹了起来。
被面绣著白梅花,针脚细密。
周玄见著这幕,百感交集,旧棉被成了这两人的归宿,这走过一生的味道,是老棉花的霉味。
“大嫂,你去把四师兄找来,这两位客人后事的料理由他来做,他最擅长。”
吴云是活著进的周家班,现在成了肚内空无一物的尸体,这种事情,要给个交待的。
给吴云家人交待,给郑梅竹家人交待,给捕房一个交待。
怎么交待?
全仗四师兄左右逢迎、四处打点的本事了。
周伶衣重新打起了伞,往场院里走,周玄跟上:“姐……”
“还有事?”
“你说这屋里作怪的,除了那鬼婴,能不能还有点别的东西?”
周玄是想问问“说书先生”的事情。
“有吗?”
周伶衣郑重的往厅内环顾了一阵,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便又拿著铜铃,一阵摇晃。
边摇,她边努力去倾听铃声的回响,若是屋内真有动静,铃声会给她指引。
但是,
她没在铃声里,听出任何异常来。
“弟,看你是草木皆兵了,回去休息吧,没别的动静。”
周伶衣走进了场院里。
“啊?姐姐都找不出那说书先生的踪迹来?”
周玄默默嘀咕,感觉很意外。
但找不找得出,也不是重点了,
至少那说书先生没有恶意。
……
周伶衣不太喜欢和人相处,最爱打交道的,便是花花草草。
她总觉得,打花草的交道实在简单,按时把水浇了,白天搬出去晒晒太阳,多用心伺候,它们总能长得茂盛,总能可她的心意。
人就不一样了,
投入时间、精力多了,容易恃宠而骄。
花的时间、精力少了,难免又走向生疏。
远不如花草好侍弄。
回了屋,她关照著窗台上翠郁浓绿的君子兰。
一共三盆,排成一溜。
左右两盆,盆土有些湿,根系硬得很,倒是中间那盆,盆土干得差不多了,根子软。
她拿了水壶,小心翼翼的浇著中间那盆。
“呵呵,周家班的大班主,向来以宽和待客自居,今儿个,竟然活生生的把客人逼上了绝路!”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从屋内的东南角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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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说书人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从屋内的东南角传出。
目光望去,瞧不见人,只在墙壁上,映著个婀娜身材的影子。
声音,便是这影子发出的。
“绝路是客人自己走的,与我何干?”周伶衣没有回头,又去修剪一盆夜来香。
影子冷笑著说:“吴云已经主动与周玄化解了误会,你若不出手,他便能好生走出周家班,但你还是出手了,然后他成了一具尸体,
这便是你说的,做事要顺应天理,自然圆转么?”
“鬼婴害人,我自然不会出手;吴云想讹我们周家班,我当然也不会出手,因为这都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影子问。
“他们欺负我弟,这便是大事!姐姐替弟弟出头,难道不是顺应天理?”
周伶衣的回答,让影子愣住,接著她又哂笑著,说:“呵呵,好一个姐弟情深……都快把我感动了……你每天都在骗自己,骗得久了,是不是已经记不清楚你弟弟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况且,他是不是你弟弟,还是两说呢?”
周伶衣听到此处,忍不住蹙眉。
影子在屋里移来移去,一会儿停在屋顶,一会儿又落在镜子里,展现著自己窈窕的身段。
她嘴碎个不停,继续说道:“最近戏班里可传著呢,老太爷招魂出了差池,招回来的魂,不是周玄的,而是一个没有来路的孤魂野鬼,
呵呵,一个孤魂野鬼,那能是你弟弟?”
周伶衣只觉得影子的话,格外的多,很是聒噪,便将手中修花草的剪子,向前方狠狠剪去。
对著空气的一剪子,却剪到了停在屋顶的影子。
一声惨叫过后,影子黑黢黢的脸,多了一道红色血痕。
“你个没堂口的阴人,不过是我们周家养的一只狗!当狗,就得记住,什么时候该吠,什么场合该闭嘴。”
世道不太平,平水府许多大门大户都爱养“狗”。
周家班也养了很多条狗,不是为了放狗咬人、店大欺客,只为看个家护个院。
影子,是周家班里的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