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操作本就生涩,再加上脑子里还得回忆步骤,注意力很不集中,一不小心,让唱针把手指扎了。
一滴鲜红的指血,粘附在针头上。
他连忙吸吮指头,止血后,忍著疼,继续操作,费了不少气力,总算把《蝴蝶》这出戏给运转起来了。
嗤、嗤、嗤,
老唱机播放的时候,带著点点斑驳的杂音,像减了音量的雪花音。
“我们要让屋子里~充满春天的芬芳~让这里像花园一样~春光荡漾~”
胶唱片里的戏剧声,略微有点失真,周家班的唱片,都是找很小的公司灌制的,设备相对落后,失真在所难免。
但还别说,就是这失真中夹杂著雪花音,再配上整体声压略显单薄的唱机,落在周玄耳朵里,听起来带著些缥缈的味道。
“高保真”的大鱼大肉,前世吃惯了,这会儿吃点萝卜白菜,挺有新鲜劲。
周玄靠在角落的柜台上,闭著眼,好好享受著黑胶里的戏曲声。
徐骊则和吴云小声介绍这出《蝴蝶》学堂戏里的精髓。
三人都没有留意到,唱机唱针上牵挂著的那一滴指血,
缓缓晕染在旋转的唱片上,
然后拉出极细的血丝,
将唱片染得通红,
红光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
东墙上“方相氏”的木牌,嗡嗡颤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原本安安静静躺著的尸体吴云的爱人,郑梅竹,
她的食指,以肉眼不可察的幅度,轻快的弹动了两下。
第5章 活娃娃
胶唱片灌制的时间有限,五分钟不到。
聊顿天的功夫,《蝴蝶》的试听已经结束了。
周玄已经驾轻就熟,取出《蝴蝶》的唱片,准备把《暴风雨》的唱片往唱机里放。
吴云却示意不用继续放了,说:“刚才我听出来了,我爱人生前爱听的,就是这出戏。”
“那定下了?”
徐骊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尽管她认为四出学堂戏里,就属《蝴蝶》最难听,既不热闹、也没氛围,不太适合葬礼上演。
“定下了。”
吴云让徐骊报价。
“蝴蝶一共有六台,每台一千块,如果吴主事觉得六台太多,可以减台数的。”
“减到三台怎么样?”
“三台也好的。”徐骊说:“每天演一台,三天唱完,第四天发送上山,合规矩的。”
“那就三台。”吴云同意了。
徐骊神情轻松不少,在吴云付了三百块井国钞的定金后,立马要带吴云去老戏台。
老戏台是周家戏班排练的地方,大小演员平日里都在。
约著客人去见见演员,把唱戏时候的演出细节敲定,也是冥戏的流程之一。
离开落英厅前,徐骊嘱咐周玄:“玄子,我带吴先生去见见角儿,你帮忙补一份文书,另外,替郑小姐写一份铭旌。”
文书就是合同,铭旌类似身份牌,在一面小旗帜上,写下客人的名字、生辰、身份。
铭旌会发放到周家班负责礼宾的师傅手里,制作葬礼请柬、定制纸人纸马,请学堂先生写祭文时都用得上。
等到了葬礼时,铭旌要张举在棺木前面,到下葬时,再将铭旌取下,熨贴的覆盖在棺材上,才能洒土掩埋。
铭旌在葬礼里的戏分很足,所以要找字好的人去写。
周玄前世进过书法班,毛笔字一直都有练,入选过省展,前两天老爷子葬礼的白事请柬,便是他毛遂自荐去写的,那手字很得周家班师兄们的认可。
等徐骊、吴云离开后,周玄先补文书。
他翻开周家班冥戏文书的模板册,开始抄录,等大体内容誊抄完,再将客人的名字、文书签订的时间等等细节填进去,就完事了。
总体比较无聊。
周玄干无聊的事情,喜欢听点音乐,他去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找了一张封面为“名伶之声”的唱片,放进了唱机里。
“柳媚花妍~莺声儿娇~春色又向人间报晓~”
歌声纯净婉转,同时又全无扭捏媚态。
带动得周玄抄文书都带劲了。
一顿刷刷刷,便写了七八行,
在他写得正爽的时候,一阵令人心烦的声音又出现了。
沙~沙~沙,
沙~沙~沙,
依然是笔尖在纸上书写的白噪音。
只是,这一次,那白噪音比前几天来得凶猛了很多,音量更大,声与声之间的间隔缩短了许多。
噪音响了一阵,便吵得周玄头痛欲裂,他捂著头,很是痛苦。
稳定情绪,稳定情绪。
周玄心里喃喃念道。
他最近已经摸索到白噪音的一些规律,比如,噪音的强烈与否,和自身的情绪息息相关,若是控制住情绪,噪音也会跟著快速消退。
但这次,
不管用,
他都心如止水了,感觉再努把力,就能遁入空门当和尚了,但白噪音依旧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
噪音激烈到什么程度?
周玄就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把自己脑袋按在桌子上,然后拿著钢笔,在自己的头皮上,狠狠的书写。
不但有“沙~沙~沙”的书写声,头皮还能感受到笔尖凶狠划过的人触感。
沙~沙~沙,周玄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划穿了,但同时,他却很清晰的感知到
那只看不见的笔,不是在乱写乱划。
笔划结字了!
周玄一边忍受著非人的痛苦,一边将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贯注到笔迹里,笔画结出一个字,他就念一个字。
“他……来……了?!”
最终,他极其顿涩的念出三个字后,再快速连起来读了一遍。
“他来了?这个他,是谁?”
周玄忽然有点明白,那只看不见的笔,在提醒著他,有人来了。
可这落英厅里,哪有人?
全屋能出声的,就自己和那台唱机。
不出声的,倒有一个人……郑美竹?
难道?
周玄立刻转头,猛的看了一眼角落停放著的郑美竹尸体,尸体安安静静的躺著,没什么动静。
“他来了”里的他,究竟指的是谁?
谜团尚未解开,白噪音却进入了消退期,声音响动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
消失过程,极不自然。
以往噪音的消退,声音从大渐变到小,再归为寂无,整个过程平滑顺畅。
这次的消退,犹如一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机,被人猛的拔掉了插头。
周玄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立刻起身,往落英厅的门口走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无论是白噪音提示著“他来了”,还是噪音被强行终止,都预示著极有可能出现诡异事件。
对于诡异事件,周玄有自己的理解,他可从来没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井国平水府的。
离开落英厅,越快越好。
在他离开的过程中,唱机咯噔了一下,歌声戛然而止。
似乎是卡针了?
唱机依靠唱针和唱片的摩擦出声,但唱针的针尖是个易损件,总会在摩擦里出各种意外。
比如针尖弯折了,又或者脱离了唱片上的纹路,卡住了等等。
出现此类问题,需要手工修理,但这次完全没人修,仅过一两秒,唱机自动恢复了。
唱片继续旋转,只是,这一次,出来的声不是“名伶歌声”,而是……
“今日不讲蔓子活,不说片子活,只讲一讲我最近遇见的一桩稀奇古怪事。”
一顿开场词后,“啪”,唱片里传出一声醒木拍桌的闷响。
“文若无题,行而不远,尽管只是我自个儿碰见的稀奇事,但依著规矩,也应起个题目,在下文采不佳,识字不精,斗胆取题,叫它《活娃娃》!”
周玄前世各地出差,旅途无聊,便喜欢听歌看小说听听老曲艺。
他凭著“蔓子活、片子活”,便得知,此时唱机里播的,已经不是音乐,而是“评书”。
评书里有专门的术语,“蔓子活”指长篇大书,“片子活”指短篇评书。
“果然,有诡异出现。”
周玄小时候听过盗版磁带,那会儿磁带流行金曲串烧,把当时火的歌,找上十几首,灌到一盘带子里,销量极高。
可再怎么串,也没有把评书和歌串在一起的,都不是一个品种。
看来,噪音说的“他来了”里的“他”,指的就是唱机里的说书先生?
“活娃娃怀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他是个活的,但他的母亲,却已经死了。
当妈的已死,这尚在肚子里的娃娃能活得了吗?
若是按照常理,自然是没个活处,但这娃娃的父亲,倒是个顶厉害的人物,懂一手借尸还魂之法,名唤怨生胎。”
呵呵,不讲正经评书,讲起诡异小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