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极伤悲,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伴着哭声,周遭的空中,便沁出血色的泪来,四面八方,朝着周伶衣的那滴指血涌去,莫名成了一团轻轻翻滚的血浪,
周伶衣平伸出双手,那血浪便像受了催动,朝着她如葱的双手爬去,
瞧这道符的制作过程,倒不像是画出来的,而是血浪自然在周伶衣的手臂上流动形成的。
抹除掉一部分记忆的难度,在于抹去记忆是量大还是量小,年份是否久远,
木华食婴的记忆,不但年份久远,而且因为形成这段记忆的跨度长,记忆量很大,要凭空抹除,难度非常大。
因此,周伶衣便动用了古巫的“悲歌祭祀法”,在她的双手上成符。
符此时还在周伶衣的手上缓缓生成,
周玄问云子良:“我姐姐这手巫符,是不是很有道行?”
“嗯。”
云子良对于香火修行方面的眼光,还是有些高的,对周玄说道:“你姐姐刚才使出的是古巫的祭祀法,这种法门很复杂,她这般年纪运用得如此自然,如臂使指一般,难得、难得。”
说完,他还瞧向了彭升,
彭升是刺青一族,与巫女同属巫家分支,对于巫术的眼力,比云子良要高不少。
云子良做下判断后,当然要寻求彭升是否同意。
彭升与云子良对视之后,便点着头,说道:“古巫祭祀法固然复杂,但这里是刺青的图腾殿,又被玉门祭司养过百鬼谣,既是古巫之所,又是血杀之地,
在巫家堂口之中,称此地为恶地,恶地之中,不起祭坛,不念巫词,要不然,恶地缠身,极难脱困,
周家巫女,敢在此处使出古巫悲歌祭祀,艺高人胆大,好气魄。”
一时间,两位来自三百年前的高人,都对周伶衣赞不绝口。
周伶衣却从容微笑,说道:“有你们护法,我才敢如此大胆,在古巫之地中,施古巫祭祀法,倒不是我多有本领。”
这便是周玄熟悉的姐姐,大部分时候,几乎都看不见她情感上的波动,心藏激雷,面如平湖。
随着时间的逝去,墓室内的悲泣之声,便消磨殆尽,周伶衣身上的符,也画好了。
左右手各有一半巫符,合在一起,便是上古巫人围坐在篝火前,唱动悲歌的场景。
“祛悲词,便是以大悲伤,磨灭小悲伤。”
周伶衣双手深入木华的背里,双手捧住了华子的心脏。
在心脏的搏动血气中,她双手的血符便主动有了反应,传出悲意极浓的歌子。
随着歌声的唱动,木华便睁开了双眼,目光从发疯的迷惘,转入正常人的清亮。
但很快,木华眼神又再次迷惘起来。
这种拉扯的过程一直在持续,周而复始,但周伶衣却是极有耐心,没有丝毫烦躁的神态,而是悲悯的看向木华,让符中的悲歌以平缓的节奏释放。
渐渐的,木华的眼神再也瞧不见任何的迷惘,而周伶衣的身形也开始变淡了,祖树「树门」传送的时间,快到了。
终于,在木华眼神彻底如常之时,他忽然晕倒了过去,翠姐将他抱住,用眼神征询着周伶衣。
“没事的,翠姐,他悲伤的记忆并不是真正的抹除,而是被隐藏了起来,他需要多休息,重新适应。”
见周伶衣都如此说了,翠姐这才连哭带笑,感谢着周伶衣、周玄这对姐弟。
“别谢我们了,翠姐,都是朋友。”
周玄又劝慰道。
在翠姐紧张的精神终于放松后,周伶衣的身形已经彻底黯淡了,她对周玄说:“弟弟,你们要打入刺青禁地,除掉三头石佛,若是到了那一天,我会来明江府助你。”
“不用吧,姐姐,明江府人手够。”
周玄说道。
如今的明江府,乐师、画家都已经进入八炷香火,巫女的商文君、花清影,都是坐七望八的香火,还有刺青大祖彭升,刺青禁地再厉害,也敌不过的。
外加彭侯陨落,万色界、百眼大祭司已经去了京城府,如今的刺青禁地,是最弱的时期。
我强敌弱,哪里需要周伶衣前来助拳。
“击杀三头石佛,不需要太多帮手。”周玄又说道。
周伶衣则解释道:“井国香火修行,有因果的,若是因果不去,便成了心魔,往后在香火神道上的领悟,会受到限制,
三头石佛,钉死过周家四代大傩,前些日子,还要钉死你,这便是我们姐弟的因果,一定要亲自除去。”
周玄这才明白,连忙点头,说道:“进入刺青禁地之日,我便通知你。”
“到时候我们姐弟,也让明江府的诸位游神瞧瞧,平水府周家,从来不是有天神之名,而无天神之实的绣花枕头。”
周伶衣讲到此处,便身形消失不见。
彭升则笑着说道:“周家巫女,绝不是说大话的浮躁之辈,她既然放话让明江府诸游神开眼,便一定能让那些游神开开眼。”
云子良则对彭升说:“傩神家族以前还真是个绣花枕头,虽是傩神后人,却从来出不了惊艳的人物,到了这一代,平水周家姐弟俱是修行天才,怕是真要搅动大风浪。”
“说到修行,老云,你先别夸我们姐弟,我得跟你说一下,我一口气悟了两个堂口,如今是四炷香了。”
“悟了哪两个堂口?”
“遁甲、寻龙。”
“当……真?”云子良的语调突然拔高,彰显了他的热络心态。
“当真,不过我领悟寻龙堂口有些奇怪,是神启、我、血井,共同降伏了一条人间金龙,而不是见了寻龙的祖师山祖。”
“这是好事,大好事。”
云子良乐得直拍手,说道:“寻龙堂口分成两支,一支叫「点穴」,崖子便是这一支的寻龙天师,另外一支,叫「感应」,我便是这一支的弟子,
见山祖,说明你走是的点穴一派,见了人间金龙,那你才是入了我们感应一派。”
云子良又说道:“那人间金龙,是井国最长的龙脉,西起雪山府,横跨九个州府,直达最东边的东关府。”
他是越说越兴奋,都容不得周玄反驳,便说道:“明日一早,便和我学习寻龙之术,你既然走寻龙堂口,往刺青禁地之中释放乘龙符,倒用不上我了,也许靠你自己就行。”
等云子良一番话讲完,周玄终于找到了聊天的气口,见缝插针的说道:“老云,修寻龙香,你能帮我解决,我的遁甲香怎么办?帮我介绍介绍人?”
“遁甲,那还不好弄嘞。”云子良说道。
周玄询问道:“为啥,遁甲和寻龙,同属于道门分支吧,你们关系应该不错。”
“那是自然,遁甲与寻龙关系极要好,若是荒郊野岭遇见了,都要按着年龄大小,喊一声师兄师弟的。”
“关系好,你托个遁甲高手教教我不就行了?”
“不行。”
云子良一口否决,又说:“你们刺青六炷香的图,是什么图?”
“禁地刺青图。”
“这就对了。”云子良质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讲过,有一代刺青师,曾经在京城一位遁甲大算师的家里,埋了一副禁地刺青,害得那位大算师五代而亡?”
“你好像说过一嘴。”
“这不就得了?刺青师害得遁甲大算师五代而亡,而且五代之内生出的子孙,各个都背生龟甲,手短脚短,两个堂口便因此交恶了,你要见了遁甲的弟子,人家不打你一顿,都属于心慈手软,你还想学人家的本事?”
云子良说道此处,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这人缘好得很,我帮你找个遁甲弟子,你多请客吃饭,巴结送礼,时间长了,人家多少给你指点指点。”
周玄忍不住陷入沉思,这修行一道,没有打打杀杀,全是人情世故?
“回家再说。”
云子良便与彭升一前一后,出了墓室。
木华已经不疯了,只是需要回家好好休息,翠姐当然也想回家,
周玄也扛起了小福子,也要回店。
只有黄禧,喊住了云子良:“云爷,胡家姐姐要带着大侄子回去休息,那是应该的,但你不能走啊。”
“我咋了?”
“你忘记我们黄门祖坟的事情了吗?”黄禧说。
“哦,对了,对了,你们家祖坟。”
云子良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南山,便对周玄、彭升说道:“你们先回家,我去一趟黄门祖坟。”
说完,他便与黄禧离开,其余人也各自回家……
……
周记净仪店内,
赵无崖还看管着「光阴」与莫庭生。
莫庭生受了佛国宝山寺被血洗的刺激,又被周玄欺骗,以为自己全家都死在了血洗之中,
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眼睛不断往街面上瞧,见到了小男孩,便迎风流泪。
他来井国之前,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也就五、六岁大小。
以往,他视井国人为猪狗,如今却巴不得多看看五、六岁大的男孩,以慰心灵。
周玄扛着小福子,和彭升进了店,抬腿便踹了莫庭生一脚,不为别的,就是看这个佛国人不爽。
“玄兄弟,你只管歇息,这两人由我来看守便好。”彭升说道。
有彭升看管,周玄自然放心,
今日,他是忙活了一整天,此时已经是筋疲骨劳,急需休息,但小福子这狼狈模样,还得给他处理伤口。
他的双手被木华咬得惨不忍睹,有些伤口极深,甚至能见到骨头。
他进秘境中,询问李乘风。
“老李,老李,询问你一件事。”
李乘风此时正和画家、乐师等游神开会,商量着明江府的赈灾事宜。
明江府的洪水已退,但明西区受灾严重,如何赈济灾民、修缮被大水冲坏的村庄、小镇,都是亟待解决的事情。
这些事情,原本是府衙的责任,但这次受灾面积太大,骨老会、巫女、城隍堂口也都要联合制定方案,让明江府快速恢复到正常运转的状态里。
正开着会,李乘风便听到秘境中,周玄在问话,他找了个借口,出了会议室,在一僻静角落里,心神进入秘境,回应着周玄。
“大祭司,要问什么事?”
“我们店的小福子,手被人咬得支离破碎的,你们骨老会有没有什么正经的缝合医生,把小福子的手治一治。”
东市街治跌打损伤的郎中倒是有不少,但没有缝合伤口的医生。
“哎呀,大祭司啊,你是捧着黄金找铜板啊,关于血肉如何恢复,你应该问叹息母墙。”
叹息母墙墙小姐,缔造了深喑血肉奥秘的骨老会,不就把手咬得支离破碎吗?手咬掉了都能给接上。
“说得是啊,你忙你的吧。”
周玄便要切断链接,
这时,李乘风又说道:“对了,大祭司,骨老、巫女、城隍联合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堂口,要商量赈灾事宜,你要不然,也来参会?”
“我就不去了,我又不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