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考什么?”苏真呆呆地问。
“苏真同学,你打雪仗装傻,巫师考核怎么也装傻?距离全国巫师统一招生考试只有几个月了,你再这样浑浑噩噩的,可就考不上巫师大学了!”
邵晓晓捏紧拳头,给他加油打气:“苏真同学,要加油呀,我们可是说好要考同一所学校的!”
巫师考试?
苏真环顾教室,发现周围果然贴着各种标语:
不当巫师非英雄,挥泪洒血誓成功;奋斗三年,幸福一生;日背咒语百句,成就辉煌大巫。
他走神时,已轮到邵晓晓上场,她接过巫杖,单手持握,随着咒语念动,少女乌云般的秀发被法力吹起,失去了刘海遮挡,少女清秀的脸颊全然显露,透出未曾见过的冷清美感。
她移动法杖。
砖块飘了起来。
这已是优秀的成绩,可女孩并不知足,她将羽绒服脱在一旁,向满分发起挑战。
女孩羽绒服下是一件紧身的红色毛衣,她立得挺拔,毛衣与牛仔裤勾勒着发育姣好的曲线,随着铅球离开地面,这位实力与美貌双全的少女赢得了满堂喝彩,冷冰冰的校长也勾起唇角,露出微笑。
她取得了满分的成绩。
小巫女放下法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对着苏真眨了眨眼,轻轻说了声:“加油。”
这也是苏真听到的唯一加油声,等他真正上场时,却是满堂嘘声。
“他就是上次唯一没考合格的?”
“是哦,还经常迟到,被全校批评过,也不知道邵晓晓为什么对他好。”
“是啊,他自己颓废没事,千万不要耽误人家邵晓晓。”
在这些议论声里,苏真拿起了法杖,驱动法杖的瞬间,法力飓风般呼啸而起,争吵与议论消失不见,所有五件物品在苏真的驱动下一同飞了起来,它们轻若无物,在教室里旋转起伏,像是在风中打转的蒲公英。
“不可能!这不可能,苏真肯定作弊了,老师,快查查他有没有用药!”一个男生嚷嚷道。
苏真把法杖指向他。
男生在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声里飞了起来。
“苏真,你在做什么?!”陆绮校长也呵斥。
然后,她也飞了起来,端庄优雅的仪态荡然无存。
邵晓晓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双手交错着掩唇。他继续挥舞法棒,除了邵晓晓与夏如之外的所有人都飞了起来。
“苏真同学,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邵晓晓惊呼。
苏真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教室的天花板,目光像是能穿透房顶,直达更为遥远的苍穹。
“假的,都是假的,这么离奇的梦怎么可能有人会相信,我中招了。”苏真喃喃自语。
“苏真,你在说什么?什么梦不梦的,你清醒一点!”夏如冷冷呵斥,要来抢夺他的法杖。
“不,我现在很清醒,该清醒的是你们。”
想起来了!
苏真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做过这个梦,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梦到过类似的场景,当时他想‘如果能把这个梦做完就好了’。
残留在他体内的欲望被某种力量唤醒,不断放大,变成了清晰而完整的景象,与此同时,苗母姥姥对他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
“我有个师妹,能把人缝入梦里。”
真相霎时间被洞穿,苏真幡然醒悟:
“裁缝,是裁缝!裁缝把我缝到了没做完的梦里面!”
群山之下一片荒凉。
封花勉强支撑起身体,目光冷冷地扫视四方。
雪越下越大,将她鬓发吹得花白,将她朱唇吹成霜色。
临近离开老匠所时,苏真忽然晕倒在地,任她怎么唤也唤不醒。
封花知道,又有人来了,而且是个绝不逊色于莫石头的高手。
少女俯下身子,如狩猎的犬豹,横刀身前,神色警惕。
风雪愈急。
兽皮大衣的女子穿过雪幕,出现在封花面前。
‘桂云……’
苏真倒下的那一刻,封花便有预感,来者是这个裁缝。
桂云是苗母姥姥师妹,是修炼了上百年的大匠人,封花在刀术之上虽有天纵之才,却也绝不足以抹平这百年积累的鸿沟。
雪中。
桂云停下脚步,一只又一只的手在她身后的虚空中伸展,各捏法诀,轻柔灵妙,仿佛精心编织的花瓣,逆着寒风骄傲地盛放。
“两位,留步吧。”
桂云漠然开口,道:“你们今天离不开老匠所的,这是命运的预兆,否则我也无法这般恰好地赶上你们。”
这一切的确恰到好处,巧合得让人感到残酷。
群峰就在眼前,再多走几步便是天阔地远。
桂云偏偏这时候来了。
“你既然对你师姐又敬又爱,就不该将我们拦在此地,你难道希望苗母姥姥的死毫无价值吗?”封花发问。
“你继续说。”桂云神色不惊。
封花见她可以沟通,心中添了分希望,既然只有她们两人,封花也不再有任何隐瞒,她将所有的事飞快说了一遍,连身中诅咒又奇迹般复原一事都没有隐瞒。
“这不可能。”
桂云主动出声打断:“老匠所诅咒不可破除,这是几千年来的铁律,便是师姐也没有能力更改。”
“但它确确实实被破了。”封花说:“我听闻苗母姥姥性情古怪,不近人情,可她却待我们极好,待余月更如亲生女儿一般,若没有匪夷所思的特殊之处,姥姥又何必如此?”
“这的确可疑。”
桂云依旧不信,却没有继续驳斥,而是说:“你继续说。”
封花又将苗母姥姥的死状阐述了一遍。
“缫池是织姆元君沐浴之处,也是所有裁缝的衣冠神魂沉落之地,这样的结局对师姐而言,应是安宁的,只是,她为何会让你们离开?”
桂云喃喃,道:“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姐的疯癔之症还没治好。”
“疯癔之症?”
“师姐年轻时总是说,欲化天是一个荒唐的骗局,拯救不了芸芸众生,她相信先天织姆元君会降临,降临的那日,亘古的诅咒也将被打破。”
桂云轻叹着摇头,说:“但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罢了,五千多年了,白云苍狗,星霜荏苒,这世事不知变幻了几何,唯有这片诅咒之地亘古未变……
唉,封花小姑娘,你不好奇吗,一个料人可以产出大量材料,却只做一丁点的东西回馈给提供料人的仙山,其余的料都去哪儿了呢?”
封花很聪明,她立刻给出了答案:“欲化天?”
“没错,欲化天。”桂云说:“欲化天是无数天才匠人倾尽心血打造的希望,同时,它也是个饕餮,需要无数的材料去将它填满,等到欲化天真正构筑完成的那日,它将成为老匠所乃至整个天下……不,它将成为足以比肩老君的神迹!届时,它将带着老匠所的所有人,以匠人之道飞升成仙!”
桂云再也无法掩盖心中的狂热与激动,她诉说的不是自己的理想,而是整个老匠所,无数匠人一同编织的恢弘之梦。
在这样的伟业面前,匠人们甘愿一生操劳,喜怒哀乐微不足道。
“时间已经证明,我们对老匠所的诅咒无能为力,既然无法改变这里,我们就想办法离开这片土地,我们曾是自由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自由中去。”
桂云的语气已归于平静,她诉说着信仰,这是她最不容置疑的东西。
封花从未见过欲化天,只听说那是可以实现一切的地方,她本以为,这只是匠人们苦中作乐,用巧夺天工的技巧编织的海市蜃楼,却没想到,匠人们的野心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带着整个老匠所一起飞升……
这是他过去闻所未闻,想所未想之事。
“荒唐,难怪苗母姥姥会觉得这是一场骗局。”封花轻声说。
“师姐一生好强,我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事情上选择保守。”
桂云看着老匠所满目的尸体与冲天的黑烟,并无悲痛,只有遗憾:“五千年来,老匠所从未遭受过外来的灾祸,今日却遭逢此劫,就像上古仙人飞升时要经历九重雷劫,这是预兆之一,那个无形的诅咒想阻止我们,但没有用,妖怪们杀不到核心中去,它们的尸体反而会成为新的材料。
当然,这些都比不了太巫身,太巫身是最珍贵的料,一截手指就抵得上一个大妖的全部。”
话头至此,封花也意识到,她不可能说服桂云,这是她根深蒂固的信仰,即便苗母姥姥亲至也无法动摇。
“不过,我现在倒有个疑惑。”桂云盯着封花:“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我的确很好奇,师姐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打破了老匠所最不可动摇的规律,起死回生。”
封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桂云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不要说话,让我裁下你的记忆看看。”
裁下记忆?
杀手的本能令封花立刻察觉到了危险,她单足侧跃,闪身躲避桂云无形的进攻。
她动作飞快,可桂云更快。
这个兽袍女人风一样吹过雪面,飞快近身,骈指点住了她的眉心。
封花惨哼一声,眉不由自主地紧锁,抗拒着这截手指的入侵,可无济于事,无论她是进是退,是拒是迎,这截手指都不偏不倚地粘在她的眉心中央,不挪动半寸。
桂云正要调取记忆。
她想胸口忽然一痛。
低头看去,胸口有刀尖刺出。
是封花落在雪中的刀。
持刀的是苏真。
“醒得这么快?”
桂云感到诧异,她将他缝入了一段美梦里,梦中之人怎能辨别出梦的荒诞,他怀着欣喜的心情入梦,不该醒来才是,“没有一点杀气的一刀么?真是绝世的刀法,可惜,这柄刀配不上你的刀法。”
苏真方才就从梦中清醒了,但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像杀手一样蛰伏起来,伺机出刀。
刀顺利地贯穿了桂云的身体。
却没能令她毙命。
苏真想要抽刀回刺,可刀却像是铸在了女人的身体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我早就将心脏、绛宫甚至脑子等要害缝到了别的地方去,你这样循规蹈矩地出刀,是杀不掉一个合格的裁缝的。”
桂云以指摁住刀尖,轻轻一按,巨力透过刀身,震得另一头握刀的苏真魂魄震荡。
若非他苦修过魂术,光是这一指,就足以令他昏厥。
封花张了张唇,本想说“余月你先走,我来拖住她”之类的话,但光是想想,她就觉得这样的言辞好生愚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不再说话,等待雪花吹来奇迹。
苏真也没有说话。
他蓄谋已久的一刀虽然未果,可刀已出鞘,不见鲜血如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