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连杀三人!
求生的欲望使人疯魔,第一个杀手死去的那刻,他就再没有回头之路。
他的招式虽然笨拙,动作却流畅得匪夷所思。
这一幕在他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他太想杀死陆绮,已想至痴狂,殚精竭虑的想象得以实现,快感直冲头皮,几乎掩盖掉了杀人带来的恐惧。
锋利的刀刃刺进了陆绮的心脏。
他犹不知足,铆足劲狠扎了数刀,直到刀刃上沾满内脏的碎片。
陆绮一动不动,胸口血花绽放,她容颜依旧,在沾染了血的腥死之味后,显得愈发哀艳,苏真庆幸自己的疯狂,否则他哪怕多看一眼,都有可能被这副身躯的美所蛊惑,减弱杀心。
陆绮死了吗?
那个运筹帷幄的妖艳仙子就这样死了吗?
他亲手杀死了她?
苏真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那不再是一颗心,而是一团压抑太久的火,将他的血液烧得沸腾。
苏真渐渐止住了手臂的颤抖。
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起,斩断了陆绮的脖颈,尸首分离的瞬间,苏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白裙成了血色,白幔泼着血光,被开膛破肚的杀手流淌着鲜血与内脏,圣洁的辇舆已成了盛放尸血的棺椁,苏真置身其中,满眼血红,却已闻不到腥味。
他提刀转身,走向封花。
他要挥刀砍断锁链,却被封花阻止。
“钥匙在他们身上。”封花说。
苏真很快从腥臭黏腻的衣裳里摸出了一串钥匙,他将钥匙拧进锁孔,锁芯转动,囚禁封花的枷锁终于被打开,独腿的少女失了力一样倒在了苏真身旁。
而做完这一切的苏真连钥匙都握不住了,他跪坐在地,恐惧与快感野兽般逃出心笼,他的手指、肩膀、身躯都开始颤抖,甚至连头发丝都在打颤。
“是第一次杀人吗?”
封花发出轻笑,她说:“我还以为你会把我也杀了。”
“你帮了我很多。”苏真说。
“我可不是好人。”
封花说:“你打我的那巴掌很疼,我记恨在心。”
苏真不想和她争辩,他的身体依旧在发抖,起初的恐惧源于杀人,现在他又害怕,害怕这样的杀戮只是开始,此后一生,他都在要活在血腥的梦魇中。
封花别过去头,她本以为陆绮破碎的尸体会给她带来复仇的快感,但这几日的折磨已将她精力耗空,她甚至提不起力气去恨。
封花淡淡地说:“陆绮姿容冠绝一宫,她决计想不到,她会因容貌而死。”
“我以为杀手不会被女色所惑。”苏真说。
“真正的杀手不会。”封花说。
“他们不是吗?”苏真问。
“他们是监视者,大宫主留在陆绮身边的监视者。”封花说。
苏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已无暇去感慨,那名女杀手见他久不回来,定会来寻,他必须快点离开这儿。
“我带你走。”苏真说。
“你能带我去哪里?”封花问。
“外面下着大雪,我们悄悄出去,藏起来,雪会覆盖我们的行踪,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老君在庇佑我们。”苏真说。
“你想的倒是周到。但你太小看杀手了。”
封花轻轻摇头,说:“就凭我们两个,根本逃不掉的。”
“逃不掉?”苏真心想总得试试。
“嗯。我太了解她了。”
封花露出微笑:“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什么意思?”苏真问。
“把刀给我。”封花说。
“你想刺杀她?”苏真心中悚然。
封花颔首。
“你的手脚还能动?”苏真问。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封花说。
“那……”
“除了陆绮教我的武功,我私底下还学了一种刀法。”封花顿了顿,说:“衔刀术。”
苏真从血泊中走来,手中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匣子打开,里面是那支被卸下的机械腿,它与少女的腿等重,机械的精密构造天然地令人安心。
在苏真的帮助下,这个机械腿重新安装在了封花身上。
封花的牙齿紧咬刀刃,凭借单足挪动着身体,调整位置。
说来讥讽,她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唯一能使用的,竟然是这个原本不属于她身体的器官。
“万一进来的是南裳呢?”苏真担忧地问。
封花咬着刀,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就算她能开口,回应苏真的应该也是讥笑。
她们已是绝路上的羔羊,任何犹疑都会丧命。
她守在门边,闭着眼。
风雪在一帘之隔外汹涌,出笼困兽般肆意咆哮,封花心绪几度起伏,最终归于平静。
杀手杀人时,不为一切所扰。
这是她多年训练得来的准则。
她低垂双臂,静神聆听。
某一个刹那。
封花睁眼,锋芒更胜刀刃。
那一刻,苏真产生了某种幻觉。
他看到帘子卷起轻柔的角,听见外面细细的踩雪声。
一切一闪而过,闪电般不可捕捉。
他或许什么也没能察觉,真正牵动他心神的,只是封花骤然跃起的身影。
雪白的刀光凌空而上,划出冰冷的弧,这一刀看上去好似斩切空气,但就在刀光跃至半空时,紫袍杀手挑帘而入。
杀手像是凭空出现的。
她将脖子送到了刀刃上。
这一幕竟有些滑稽。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等封花再度落地时,杀手的脖颈上添了一道痕,像胭脂错画的妆。
杀手直挺挺倒地。
身后是目瞪口呆的南裳。
“你们……在做什么?”
南裳看着眼前宛若修罗炼狱的一切,踉跄后退。
苏真从血泊中站起来时,优柔寡断已被铁石心肠代替,他冷冰冰地盯着南裳,恐吓道:“要么加入我们,要么去死。”
荆雪的尸体横在门口,帘合不上,雪灌进来,血淌出去,修罗炼狱与人间相隔咫尺,封花衔刀跪地,斜睨南裳,如夺命的死神。
“疯了,你们都疯了!!”
血水持续不断地将外面的白雪染成红色,逼得南裳不住后退,她不知该说什么,失心疯地呢喃。
“陆绮死了,荆雪死了,那两个紫袍也死了,南裳,九妙宫不会再相信你的话,前面已是死路,别再执迷不悟了。”苏真说。
“你,你……”
南裳不住地后退,她忽地记起什么,声色俱厉:“戚霞是不是你毒杀的?你知道要尝药,故意毒死了她!”
“不是。”苏真摇头。
“不,她就是你杀的,你这个心狠手辣的魔头!亏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的啊。”南裳崩溃了,她的呻吟好似呜咽。
苏真不想听这些,他立在血水里,隔着辇舆的质问宛若咆哮:“给我回答!!”
南裳身躯剧颤,她迟疑着摇头,说:“我岂会和你这白眼狼同流合污?”
苏真闭上眼,说:“封花,杀了她。”
封花鼻尖发出嗯声。
她动了。
南裳本就惧怕封花,此刻心堤崩溃,手无寸铁,更没有战胜封花的信心。
封花动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在心底苏醒,南裳大喊了句“疯子”后转身逃走,身影飞快消失在风雪中。
封花咬着刀刃的牙齿松开。
哐当。
长刀落地。
她瘫软地靠在墙壁上,旱地的鱼一样艰难呼吸。
她没有对付南裳的力气,先前的一切都是吓唬,幸好,南裳足够胆小。
苏真看着南裳离去的背影,心中空落,想着下次见面,这个患难同路的少女,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给我。”封花呻吟似地说。
“什么?”苏真一愣。
“肉。”封花吐出一字。
她用饥饿反馈的痛觉保持着清醒,身体早已在崩溃边缘。
苏真拾起铁盘。
他原本以为过了很久,这才发现铁盘中的肉尚在发烫。
他将肉撕成丝缕,喂到封花的嘴中,封花微微仰着头,缓慢地咀嚼着。
她的短发因凌乱而散开着,光滑的额头上沾着未融的雪花晶瓣,本该柔软的嘴唇因缺水而变硬,像是覆盖着一层痂。
风一阵阵地吹进来,怎么也洗不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