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面的毛病,治不好的,我把他烟收了他就去麻将馆借烟抽,拎不清。”
“其实我祖上是神医,恰好得了些医术真传,包治百病……”余月眨了眨眼。
“呵呵。”护士姐姐眉开眼笑,道:“好好养病吧,你现在这样子和腌坏的咸鱼似的,一点没有说服力啊,你这油嘴滑舌的,我真的要相信你在学校人缘很好啦。”
“本来就是真的!”余月骄傲地说。
“那怎么没有同学来看你?”
话题又回归原位,护士姐姐自以为给了这小子致命一击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不响,却有天然的魅惑,勾引人侧耳聆听,护士姐姐抬头望去,只觉得自己在乡镇坑坑洼洼的街道上看到了一辆名贵夺目的豪车,她自认已识人无数,却仍有惊心动魄之感。
来者显然是个大美女,她踩着亮黑色的高跟鞋,穿着很职业的包臀裙,露出了又细又直无可挑剔的长腿,外披的小西装很是考究,认不出品牌但定然名贵,白衬衫蕾丝的袖口蓬蓬的,将她的手腕指节衬托得更加纤细修长。
她来到病床边,开门见山道:“你就是苏真?”
“是,我是!”余月用力点头。
护士姐姐惊诧道:“这就是你口中交情匪浅的校花朋友?”
余月也没否认,只是炫耀道:“怎么样?漂亮吧?”
护士姐姐轻蔑的眼神早已换成了惊讶与敬佩,她恍然道:“没想到你挺诚实的。”
“我早就说了我是好学生嘛。”余月乐呵呵地说。
“我是他英语老师。”
女人冷酷无情地打断,她看向余月,问:“苏真,你还记得我吗?”
护士姐姐听懵了,心想老师和学生之间不是只有熟不熟吗,哪有认不认识的说法?
“老师好。”
余月乖巧地喊了一声,认真地回答道:“我知道教我们英语的王老师因为体罚被举报停课了,但……您应该是新上任的老师吧,学生与您素未谋面,如何知晓您的身份?”
“我见过你。”
夏如没多废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月,缓缓开口:“在十一年前。”
同时。
正在家中认真写作业的邵晓晓笔忽然没墨了,她拧开笔头想换根笔芯,心中却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夏如这个名字了!
在她废弃的小学校里,苏真对着那张模糊难辨的、按座位划好的学生名单念念有词时,夏如这个名字一闪而过。
‘夏如……’
她是自己小学时的学姐。
也是苏真的姐姐当年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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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月光
十一年前……
一九九八年。
春风席卷山野,阳光普照大地。
南塘中心小学的四楼,四年级二班的教室里,坐在第三排的两个女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夏如。”
同桌的女生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
夏如很小一个,梳着平平整整的刘海,穿着白色的碎花连衣裙,精致的小脸蛋没什么表情,与她奶声奶气的声音很不匹配。
“我要和你绝交!”
“哦。”
小夏如并不吃惊,她问:“苏清嘉,你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期中考试你不给我抄英语答案,害我只考了七十八分。”苏清嘉皱着小嘴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四年级的英语都只能考七十八分,以后可怎么办?苏清嘉,你语文数学都学的那么好,怎么到英语就掉链子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读书,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如果你要抄,那不可以。”夏如苦口婆心地劝说,俨然是小大人的态度。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可是从幼儿园小班就认识的朋友!”苏清嘉说:“而且,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嘛,你当你是老师嘛?”
“这和友谊没关系,我是说……”
“明明就有!我要和你绝交!”
苏清嘉狠狠别过去头,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捧腮,眼中喷薄着愤怒的火光。
夏如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她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窗外,春风吹起了大量的晚樱花瓣,望着好似落雪,小学生们大喊着“下雪啦下雪啦”争先恐后趴窗口看,只余苏清嘉与夏如两人坐在座位上,与一切的喧嚣格格不入。
夏如取出作业本,拿起铅笔认真做起了习题,她用的是作业本后面描述的小学生标准坐姿,所有的间距都恰到好处。
冷战了两节课后,夏如的胳膊被戳了戳。
“小如。”
苏清嘉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夏如:“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不能给你抄作业,以前给你抄,是因为你说你都会做,只是懒得浪费时间,我被你骗了。”夏如一本正经道。
“嘘我不是说这个,放学之后,我要做一件大事,我希望你能陪我去。”苏清嘉说。
“什么大事?”
夏如的疑惑在放学后得到了解答,原来,苏清嘉想让她陪她接弟弟放学。
“这当然是大事啦,只有大人才能接小朋友放学,我去接弟弟放学,我就是大人了。”苏清嘉有理有据地说。
“苏清嘉,你怎么四年级了,还这么幼稚。”夏如无奈地问。
“你才幼稚,你接过弟弟放学吗?”
“我没有弟弟。”
走过伤痕累累的马路,两岸的田地一片青绿,从这里可以看见南塘著名的九香山的一角,低矮的云脚要将它与天空焊接在一起。马路的转角是个加油站,离加油站不远的地方有摆摊的小市集,挂着“麻衣神相”招牌的老人带着墨镜,双手拢袖坐在路边,问小姑娘要不要算命。
南塘幼儿园的门口,苏清嘉等到了苏真放学。
“姐姐,你怎么来……啊!”
“怎么样?我弟弟可爱吗?”苏清嘉一把捏住了苏真的脸蛋,对着夏如炫耀道。
“一般。”夏如回应。
苏清嘉努了努嘴,一边纠正着苏真额头贴歪了的红星,一边向他介绍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夏如,来,叫夏如姐姐。”
小苏真性格内向,他怯生生地抬头,又飞快低了下去,鼻尖发出轻轻的声音,不情不愿的,苏清嘉为了在夏如面前彰显自己在家中的权威,非要苏真喊她姐姐,苏真本就很听姐姐话,终于抵不住姐姐的软磨硬泡,喃喃道:
“夏如姐姐。”
“弟弟真乖啊。”苏清嘉摸了摸苏真的头。
夏如双手惯常地搭在书包的肩带上,她看着这个稚声稚气的小男孩,心中并无波澜。
“回家吧。”
夏如不喜欢嘈杂的环境,想早点离开。
这时,苏清嘉忽然扭过头来,近乎无厘头地说了一句:“夏如,我家弟弟喊你姐姐了哦,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替我照顾好他哦。”
“你怎么会不在?”
“前两天我们村上的李老头就出车祸死掉了,他以前经常在我们家门口逛,夸自己身体硬朗,十几年没得过病。你瞧,世事无常,谁说得准呢?”苏清嘉撒娇一样挽住夏如的胳膊。
“就算你不在了,你的父母也会照顾好他的。”夏如不为所动,理智地说。
“可是他就没有姐姐了啊。”苏清嘉说。
夏如成绩优秀,遇事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理性与冷静,但她忽然发现,这种品质在死缠烂打面前显得有些脆弱,于是,夏如冷冰冰的的脸蛋上少见地闪烁起挣扎的光芒,她咬着娇嫩嫩的嘴唇,说:
“不然,我还是给你抄英语吧?”
“哎哎,小如,没想到你是这么没有底线的人!”苏清嘉气坏了。
“……”
小苏真懵懂地仰着头,没太懂两位姐姐在争吵什么,只是嗫嚅了句:“姐姐不会不在的。”
幼儿园放学的音乐还在悠扬地飘动,女孩和男孩穿过人群,走向通往乡村的林荫小道,暖融融的春风迎面吹来,夹道绿油油的野草里,一丛丛地点缀着点地梅、二月兰和油菜花,苏清嘉仰首挺胸,红领巾被光照得鲜艳。
夏如低着头,随意踢弄着路边的石头,乐观地想至少这周的周记有素材了。
苏真努力跟上姐姐的脚步,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是想努力跟紧姐姐的脚步。
三人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老榕树下才互相道别。
记忆的镜头拉远。
清风悠扬,云舒云卷。
宁静的乡村公路上,这一幕再寻常不过。
“想起来了吗?”
转眼已是十年,白马过窗,夏如描述着当年发生的场景,像是从退潮的海滩上拾起了一枚小巧的贝壳。
“好像……有些印象了。”
余月并没有继承苏真的记忆,只是装模作样地搪塞一下,并问:“所以你回来,是打算替姐姐照顾我的吗?”
“算是目的之一。”夏如说。
“还有别的目的?”
余月一边问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夏如,不得不说,夏如漂亮得惹眼,腰细腿长前凸后翘不说,一身时髦的打扮更是无可挑剔,可这样的容貌似乎又只是她气质的陪衬,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冷,这种冷趋近于无欲无求和冷漠,而非许多美人矫揉故作的高冷。
夏如忽视了余月轻浮的目光,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护士姐姐,护士姐姐正磕着不知哪里掏出来的瓜子,津津有味地听她们说话,面对夏如忽然起来的审视,她显得有些心虚:
“我,我在观察病人的病情。”
夏如不说话。
护士姐姐倔强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只得抛弃听八卦的念头,悻悻然离去。
余月想了想,问:“除了和我姐姐一起接过我放学,我们之间没有别的交集了吗?”
“没有了。”夏如回答。
“那你这么远来找我,就因为姐姐的,嗯……托孤吗?”余月问。
“也不全是。”夏如说。
“还有别的事?”
“嗯,但现在我不能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