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妖魔最密集之处,她却意外地没有遭受到妖怪的攻击,这些妖魔忽视了这个小学六年级的女生,并从她的头顶掠过,撕裂风雨,朝着苏清嘉的所在围攻而去。
夏如跑到了苏清嘉所说的洞窟口。
那哪里是什么山窟,分明是一座恢弘的、古铜铸成的巨门,它隐没在白茫茫的山雾里,巨大得宛若群山本身,上面写满了古奥的文字,记载着历史开始前的往事。
过去,她从未在任何报道上看过这扇门,更无法想象九香山拥有这样的神迹。
她抵达的那刻,这座古铜巨门为她打开,淡淡的雾气从黑色的缝隙中飘出,缠绕上她的身体。
她站在巨门口回眸。
浓云上的金眸放射着雷电。
树枝状的电光又被长刀斩碎。
这是天翻地覆的灾难,这是神明与魔鬼的争斗。
她最后望了眼凄怆悲哭的天空,冲入了巨门中的黑暗。
冲入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遵循了苏清嘉的话。
一直跑,一直跑。
周围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窃窃私语,可她充耳不闻。
她一边大哭,一边用尽全力奔跑,从一数到了一百后,道路依旧没有尽头。
她又从一百数到了一千。
不知跑了多久。
前面浮现出光点。
光点在视野中扩大,越来越明亮。
夏如冲了出去。
空中飘着淡淡的雨丝。
她的脚咯到了什么,吃痛一崴,从山坡上滚下,世界天旋地转,她滚落到一旁泥泞的马路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断掉一样发痛。
她想爬起来,却用不上一点力气。
意识时而明亮,时而昏沉。
又过了很久,她听到了引擎的轰鸣,以及人的高喊:
“幸存者,这里还有个幸存者!”
再次醒来时,她已身处医院。
通过报纸,她阅读了这场她亲身经历的灾难,洪水席卷了整个南塘县,还波及了周边的县城,遇难者的数名和名单还在统计。
病房外人来人往,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灾难奔忙,哭声在十月的尾声里飘荡,沙哑地歌唱着绝望。
她再也没见到苏清嘉。
不少记者前来采访她,询问她是怎么在灾难中进行自救的,她说她在山上找到了一个洞窟,躲在了里面。
可根据救援队伍的描述,那片不算高的山坡很平整,附近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洞穴。
夏如便什么也不说了。
她的父母都在灾难中遇难,年仅十二岁的她被送入了福利院中,不久之后,她被一对家境殷实膝下却无子女的夫妇收留。
之后的很多年,她不断查阅关于这场大水的资料,她看到了灾难中满目疮痍的南塘,也看到了灾难中的死难者名单。
她在名单中检索,找到了苏清嘉的名字。
苏清嘉的后面还跟着另一个名字:
苏真。
她用剪刀将这份名单裁剪下来,贴在了笔记本上,并用圆珠笔写下文字:
“2000年11月23日,感恩节,小雨。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魔鬼与神明一起降临到我的身旁,我目睹了世界上最温柔的微笑,可以治愈我往后所有的悲伤。
小嘉,以后的每个雨天,我都会写下对你的思念,直到找到你为止。”
第69章 人心如魔
朱厌河白浪滔滔,密密麻麻的水涡生了又灭。
自九年前起,这场暴雨似乎从未间断过。
“你是说我死了?”苏真不可置信。
“我在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姓名。”夏如说。
“我如果死了,那我是谁?”苏真问。
“你不也在报纸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吗?”夏如淡淡反问。
“我……”
苏真一时接收了太多信息,大脑生出宕机之感。
时间像是退回到了2000年的十月。
他被浑浊的洪流环绕,所有的嘶喊都被天地的狂怒吞没,那时的他很迟钝,只顾着在灾难的巨兽下惊惶,并未察觉到这是他命运的剧变。
那场水灾里,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修炼过魂术的苏真记忆越发清晰,浊水之龙环绕咆哮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甚至能回忆起当时浮沉水中的木头,却无法回忆起自己是怎样得救的。
过去,他把这个当做既定的事实,从未反思过,但现在越想他越觉得不对劲。
这中间的记忆竟像是空白的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真沉思了一会儿,恳求道:“夏如老师,您还知道什么?”
“都开始用敬词了?”
夏如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许是报纸印错了吧,我们看的那两份都印错了。”
“夏老师,这可不好笑。”苏真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夏如不语。
“都这个时候了,夏老师还要隐瞒什么吗?”苏真难以接受,追问道。
“算了,告诉也无妨。”
夏如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启唇,说:“我是从门那边来的,就是那座时隐时现的山中铜门,我驱车穿过了长长的隧道,来到了你现在所居住的南塘。看到南塘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因为在我那边,南塘还是一片长满了荒草的废墟。”
“你的意思是,铜门之后还有一个世界,一个有别于这里的世界?”苏真大惊。
“是。”
“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一样的世界?”苏真问。
“我也觉得不可能。”夏如说。
“也就是说,我和你所处的世界,有一个是假的?”苏真问。
“也许。”
夏如思考这个问题已久,她说:“这段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我发现,我们两个世界很相似,只有南塘截然不同,它在你的世界里生机勃勃,在我的世界里却死气沉沉,如果真的有一个世界是假的,那我们中应该有一个人是真的死了。”
“可我们分明都活着。”苏真说:“活人可没法和死人说话。”
“这也是我最困惑的地方。”
夏如说:“我并不知道,那天我跑入铜门之后,小嘉到底做了什么。不过,以她的性格,应该会寻求一种双全的解法,说不定我们都是又生又死的叠加态呢。”
“夏老师,我们这个世界很诡异的,没必要用量子力学来糊弄吧?”苏真更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苏真心想,他身处的世界灵异事件极多,按理来说更像一个假世界,可……真是如此吗?
他想起了遇到的亲朋好友、经历的喜怒悲欢,想起了落满阳光的草地,想起了邵晓晓俏丽动人的笑颜,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按照夏如的说法,姐姐亲手拯救的,只救了夏如一人。
欺骗一个人总要比欺骗整个南塘的人要简单得多,夏如从那扇门后回来,不正是回归真实么?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除非找到小嘉,当面问清楚。”夏如说。
“也是。”
这番对话,让苏真波澜起伏的心平静了些,这个问题虽然重要,但注定对眼下的困境却并无意义,想多了反倒徒乱心神。
“看来姐姐的确是那位斩空飞升的鹿斋缘了。”
苏真回想起鬼车塔挑选秘籍的经历,心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说:“以前,我时常想,余月为什么要和我这么普通的人签订契约,我本以为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如今想来,仅是因为我有个神仙姐姐。”
“你是鹿斋缘的弟弟,那你再普通也不再普通。”夏如说绕口令似的。
“夏老师有过类似的疑惑吗?”苏真问。
“没有,我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夏如说。
“……”
苏真本想说她自恋,可想到夏老师说的只是实话而已,又被噎住。
“得知自己有个神仙姐姐,是什么感觉?”夏如问。
“只要姐姐活着就好,我不在乎她是什么神仙。”苏真说完,也问:“夏老师呢?得知有个神仙姐妹,是什么心情?”
“我和你一样。”夏如轻声说。
风声呼啸,暴雨倾斜。
苏真立在江水滔滔的岸边,黑色的浪头在足下起伏,风里都透着煞气。
远远望去,他看到了栊山黑色的轮廓,山巅的电链淬炼着主殿,将乌云照得如同金鳞。
苏真解下师稻青腰间的玉葫,倾倒出一把珍贵丹药,吞入腹中,丹药在妖躯中加速分解,化作精纯的灵气,投入绛宫之中。
稍作休息,苏真继续赶路。
“对了,老师,你被绑架的那段时间,余月没用我的身体对你什么过分的事吧?”苏真忽生好奇。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夏如恢复了当老师时的清冷严厉,可苏真仍能感知到她的怨气。
夏如不喜欢他人探知自己的情绪,总用冷若冰霜的气质掩盖,如今同处一个身体,她的情绪像是赤条条地剖在了他人面前。
这让她更为不悦。
被挟持了一路的师稻青听这妖怪一直在自言自语,倍感折磨,此刻听其语气忽然凌厉,如刀搅入耳腔,更难以忍受。
她趴在妖躯的肩脊上,喃喃自语:“这妖魔一路上都在唱什么歪经?怎一刻也没个停歇?”
夏如心情本就不好,师稻青的言辞恰撞枪口,她立刻夺了身体的控制权,给这仙子矜贵的臀上赏了几掌。对夏如而言,师稻青是她年龄上的长辈,修道路上的前辈,可她却一点不客气,甚至挑衅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