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180节

  “他要让陈玉昀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次只是为他在造势?奇怪,是不想要让文官和外戚掌权,还是说太子不是他的种?”

  李观一发现自己不需要讲述什么。

  破军自己就已经把事情都推测出来了。

  破军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着眉心,若有所思:“难怪我说,为何太子东宫一系被默许组建了自己的班底,却又独宠薛贵妃,和薛家关系极近。”

  “立下了嫡长子却又宠溺贵妃,本来就是乱政的手段。”

  “我还以为是蠢夫,没有想到却是如此。”

  “看起来他盯上了岳帅,也是在给自己的儿子准备的。”

  “啧,好大的一盘棋。”

  “本来以为是个昏庸之主,没有想到,是个权谋老辣的人。”

  破军看着李观一,道:“他和您年岁相仿,当年您父母之事,恐怕和他有关系,对吧?如此杀机,难道他夺取了您的什么东西?比方说,气运什么的?”

  李观一道:“你可以不必如此聪明。”

  破军微笑道:“这只是基本的手段,主公,但是您要杀死他,呵……杀死陈皇费尽心血准备的,渔翁得利的渔翁,这陈国的局势,就又要变化了啊,真是……”

  他带着温暖的微笑,瞳孔里面却散发一缕一缕紫色的流光。

  他很愉快。

  他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老东西们,你们学了一辈子,也没能遇到搅动风云的主公,我啊,我出山才多久,便有这样的机会!

  破军干脆利落道:“所以,主公,您想要如何杀他?”

  “您是否要亲手杀死他,还是要在所有人的面前杀他。”

  李观一道:“这两者冲突么?”

  破军看着李观一,道:“这要看您的决断了。”

  李观一垂眸,平和回答道:“仇恨的来源是陈皇,我的对手从来不是他,我要亲手杀死他,但是不能牵扯到薛家,不能牵扯我自己,这就是唯一的要求。”

  “其余,交给先生。”

  这涉及到了气运回归,以及这人身上的玉器。

  涉及到了这十年仇恨。

  李观一必亲手杀之。

  破军想了想,道:“我有三个策略。”

  “第一,为离间,他之所以分量重,只是因为他是陈皇最重要的一枚棋子,离间则可以让陈皇移开注意,而后杀他;第二为裹挟大势,于天下人面前,陈皇不得不杀他。”

  “但是这两点,以我来说,并不推荐。”

  李观一等待着破军的解释。

  这俊美的青年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两计策,对峙的也是陈皇,目的不过是让陈皇不能在您杀死他之后,对您出手。”

  “那为什么要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对上天下的君王?”

  “避开他不就成了?”

  破军干脆道:“您的敌人,其实不是陈玉昀,无论是离间还是大势,您会真正对上的是陈皇,而陈玉昀一开始就只是作为棋子。”

  “您的对手是皇帝。”

  “而皇帝。”

  “从来不讲道理。”

  “您讲述大势,但是大势不可能裹挟皇帝。”

  “只要是您在众人面前杀死他的私生子,他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第二日,您就会死,如同螳臂当车,薛家护不住的,当面杀皇子,这就是以我之弱攻彼之强。”

  “十年的积累一招暴怒,您不会想要知道,皇帝掀桌是什么样的。”

  “许多谋士之所以死去,不是因为他们的谋略不精明,不是因为他们的韬略不强,只是因为他们思考角度出现问题。”

  “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

  “皇帝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破军一字一顿道:“皇帝杀人,不需要讲道理。”

  “那是权柄之主啊,一怒则血流漂杵。”

  “陈皇韬略阴谋之主,但是也是君王。”

  “不要说您杀了陈玉昀,哪怕是您打伤他,然后他暴毙而亡;哪怕是陈玉昀和您对上,而身败名裂不得不死,他也会迁怒于您,此刻您还是潜龙之时,不可能和皇帝对峙。”

  “是所谓连坐,是所谓愤怒而杀,若是您非要斩他,我可做的,亦或者……”

  李观一回答道:“我不在意他怎样想。”

  “虐杀他也不会让我如何开心。”

  李观一脊背笔直,语气却沉静:

  “我只要杀他罢了。”

  “但是,必杀。”

  于是破军道:“那么,我的第三策就是。”

  “直接杀!”

  “等什么计策,搞什么连环,一把剑的事情罢了。”

  破军挥了下手:“剁了便是,如杀老猪狗。”

  这样的回答反倒是让李观一讶异,破军笑起来:

  “您不要被评书影响到啊,自古韬略,哪里有这许多连环的,我的老师教导我的第一个计策就是,人心难测,连环计之中每多一环,涉及一个人,成功率就会暴跌。”

  “推演越是精密的计策,就代表实际操作的时候,导致失败的节点越多,那就越不可能成功。”

  “自古以来,成事的计策只有一点关键。”

  “准!”

  “在不可能的时候,出现在对方毫无防备的地方,做出超过预料的行为,如陈武帝率领精锐踏足皇宫,若是他搞连环计策,一人告密或者被杀,就会全部崩盘。”

  “常常有这样的事情,这一夜兵变,成则王侯,败则身死。”

  破军眸子紫光流转:“我是有计策,我的计策不是为了杀他。”

  他微笑道:“以陈玉昀,不配作为主公您的对手,耗费你我的心力;用计策去杀死他,简直是一种浪费,不如以他的死为一环,反而成计,搅动天下如何?!”

  年轻的谋主起身走到李观一旁边,跪坐下来,左手拉住右手的袖袍,然后伸出手指在桌子上勾勒,道:“我们还有天下第十杀手,司徒得庆的尸骸,而您不是说过,您懂得司徒得庆的劲气。”

  “这一具尸骸,我保护得很好,他的功夫也很强,肉身不腐不坏,仵作检查不他的死亡时间。”

  “而您说过,他是相府澹台的人。”

  “最妙的是,皇后就是澹台宪明的女儿啊。”

  李观一怔住。

  破军微笑道:“如何让您可全身而退?不是降低对手的敌意,而是给出第二个敌人,是不战而胜。”

  “一般的谋士,只会故意设计栽赃,但是我不同,真正的妙招,是指出皇帝本来就怀疑的一个人,而恰好有一个点,一旦陈玉昀身死,皇帝是一定会怀疑的。”

  李观一若有所思。

  破军道:

  “那就是,澹台宪明是不是知道了私生子的身份?”

  “这一定是皇帝十年来最大的心病!辗转反侧不得眠。”

  “皇帝不可能问这个问题,而澹台宪明又不能主动说。”

  “他们只会彼此怀疑,怀疑累积,就是杀意,阴谋之主者,心机最重了,如同主公你这样的人不会中这样的计策,但是陈皇,基本上必中的。”

  李观一思索,于是一个事摆在了眼前,破军温和道:

  “真相就是,澹台宪明知道了私生子的事情,又猜测出大祭之中崭露头角的陈玉昀就是这个私生子,所以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为了自己这一系的势力。”

  “他派遣自己的杀手,天下第十的司徒得庆杀死了陈玉昀。”

  “以此来保证太子的权威,和自己未来对于朝廷的把握。”

  “这分明是后宫外戚之乱,是权臣在把持朝政,是相权和皇权的又一次明争暗斗,让陈国的朝堂矛盾越发激烈起来。”

  “这样的事情,往日不缺,后来也一定会有的,陈玉昀,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可怜的牺牲品。”

  “可这件事情,又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破军靠近的时候,他带着温暖微笑,因为身量较高,面容背光微暗,唯独双瞳泛着妖异的紫色,李观一道:“所以,直接这样做?”

  破军笑道:“当然不。”

  “立刻抛给澹台宪明,这样的栽赃嫁祸太假了,需要的是‘似乎是’,太过于笃定的计策,会让陈皇怀疑,得让他自己想。”

  “等到了陈玉昀和宇文化对峙之前,到时候再杀。”

  “然后把几乎断成三段的司徒得庆扔在某个地方被发现。”

  “司徒得庆的尸体上,可是有着极为纯粹浓郁的白虎之气啊……那怎么可能会是第二重楼的主公您做的呢?而恰好,到时候得到最大利益的,会是宇文化。”

  “那么,到底是谁杀死陈玉昀呢?”

  “是澹台宪明,还是宇文烈栽赃澹台宪明。”

  “这足以让他们三方彼此出现嫌隙……”

  “就让这比武成为乱世开启的一环吧,至于陈玉昀。”

  破军垂眸,道:“他如果知道,自己的死有这样的意义。”

  “就算是被杀死,也与有荣焉罢?”

  李观一发现,自己只是想要杀死陈玉昀,夺回气运喂猫,拿回来拿玉盘,但是在破军的手下,却硬生生升格,成为了搅动天下风云的一次局。

  李观一是要设计计策,以杀死陈玉昀为终点。

  而破军以陈玉昀之死为基础和起点,布局天下。

  李观一叹服道:“先生的才学谋略,超过我十倍。”

  破军从容地接受这样的赞美,然后笑着道:“至于为何我建议直接杀,那么就是……”

  “您应该不想要等吧?”

  “计策的准备需要时间,连环计要十几日为基础,最好是数年时间,但是少年心气,这样的时间就散了,区区一国私生子,您想杀就去杀便是。”

  “作为谋主,就是要辅佐您行走于天下,将您的韬略完成。”

  破军道:“您要亲自杀他,我会找到时机。”

  “我可以给您创造出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时间很短,但是以您的实力,一定可以杀死他之后全身而退,对于这样的人,最好的时间,就是他最为志得意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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