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阵已乱!此时不破,更待何时?”
“儿郎们!随某杀!”
须臾间,曹武这一部两千骑便向着前方那宛如汪洋的赭黄人群中,再次冲杀而去。
而若是从九天虚空往下看去,便可见到除曹武这一部之外,还有数支铁骑也是如此这般。
他们就仿佛一把把利刃,不断将己方身前这片汪洋切割,将之化作一座座彼此不能相顾的孤岛。
随后原本在后方压阵同样身披赤甲甲胄的重甲步卒,快速压上。
有如赤色浪潮一般,转眼将这些赭黄孤岛一座接一座全部吞噬、淹没。
当最后一批身穿赭黄布甲的黄天贼子,被围困在重重军阵中时,也不知是不是杀累了,亦或是生出了某种恻隐之心。
曹武犹豫了一阵,策马拦住一众准备痛下杀手的袍泽。
“放下刀兵,本校尉可代你们向大将军请降!”
只可惜回应他的却是对方一声嘲讽的大笑。
“降?哈哈!我等自从踏上这条路,就从未想过活!”
曹武不解。
“为何?”
人道贵生,故天下有灵众生皆畏惧死。
可面对曹武的这番问话,那些黄天贼子却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为何?他竟问我们为何……”
四周赤金甲潮中的一小潭即将干涸的赭黄,大笑不止。
等到笑过之后,那为首的黄天贼子手中断刀遥遥一指高居马上的曹武,吐出一句。
“因为……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让我们活!”
说完,甚至懒得再看曹武,望向头顶的虚空,仰天大吼一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贫道先行一步!待来日普天之下,人人如龙,当有贫道今日之功!”
普天之下,人人如龙!
这是何等宏大的惊世愿景!
曹武心神为之一震,望着那黄天贼子的动作,下意识惊呼一声,而后就要弯弓搭箭。
“不要”
可惜他终是慢了一步,那柄断刀在被箭矢射落前,已经悍然绕颈而过。
血,是红的。
好大一片。
方才曹武冲阵厮杀之时,直接体内热血沸腾,可此刻他却莫名觉得有些悲凉。
“大……大贤良师,弟子此生……无憾!”
听着那颗断首最后的呢喃自语,在场不少禁军将士怔愣当场。
而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漠然军令。
“大将军有令!”
“乱贼为邪道蛊惑,实难教化,尽诛之!”
话音落下,重甲列阵如墙,徐徐近前。
从曹武身边越过,此刻的他却再也没了阻拦的勇气。
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的,不止是那句‘人人如龙’,还有那句‘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让我们活’!
某一个不经意间,曹武垂目望向脚下某道尸体穿着的衣服,手中长刀轻轻挑开那身标志性的赭黄道服,瞳孔猛然一缩。
里面正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衣襟。
一瞬间,曹武手中长刀无力垂落,再无半分先前的痛快与肆意。
更感不到半点武人得胜过后该有的荣耀。
恍惚间,曹武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是选错了。
他应该向北的……
禁军重甲步卒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合围。
今日这堪称战绩斐然的一战,也随着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落下了最后的帷幕。
……
自从东出洛阳后,公冶缙似是被曹武那句‘将军,何来之迟’给刺激到了。
大军行进的速度猛地加快了许多。
三月二十,戊戌日,于城下重新开拔。
二十六日,便已经过了弘农郡,出司隶入豫州颍川。
颍川郡,曹武不止一次来过。
只是那一日他见到的颍川郡,与记忆中的物产丰饶、英杰荟萃的豫州大郡全然变了模样。
尽管已经入了春,草木滋生,可入目却给人一种无尽的荒凉、萧索之感。
看不到曾经的行人如织、车马喧嚣,也看不到农人躬耕四野、辛勤劳作。
有那一瞬间,曹武差点有种这方天地已经死了的荒谬之感。
直到二十八日,郏县城外,那一片看似朴素、实则肃杀的赭黄之色无边无际。
当那一道道有如蝼蚁一般的身影,高呼着‘苍天已死’呼啸而至的时候,曹武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恐惧。
不过好在公冶缙着实有几分本事,先是遣军中强者先声夺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杀了对方的强者。
再以阵法扰乱天地视听,给了曹武这些先锋将士一个积累勇气、战意的机会。
否则的话,单单是那一战他们很多人都要死!
战后,曹武有些奇怪,公冶缙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也没有百姓出城喜迎王师。
大军一战而胜,只在城外休整了一夜,便再度开拔。
四月初二,南下至父城。
又战,乃胜。
这一战也不知是乱贼太弱,还是他们已经开始适应战场,渐渐发挥出该有的实力,总之颇为轻松。
只可惜随后接踵而至的整日赶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不少将士都在私底下抱怨,跟赶路相比,他们宁愿与乱贼厮杀。
唯有那些曾经经历过战事的老卒,笑而不语。
直到面对曹武投来的目光,才笑着道了一句。
“等上了真正的战场,他们才会觉得还是赶路好。”
毕竟赶路只是吃点苦头,通常死不了人。
四月初六,大军至城。
再战。
再胜。
三战三胜,尽灭乱贼,可谓战绩斐然。
已经打出几分信心的将士们,一时间气势如虹,就连曹武也是如此。
曾经兼修过兵家之术的他,很快便回过味来。
‘明公,这是在练兵!’
而接下来,果然不出他的预料。
初十,战襄城,胜。
十三日,南下至定陵,又胜。
十五日,再战舞阳。
从十六日开始,出颍川郡,入汝阳郡,先后战于西平、定颍诸县。
公冶缙行军如落子,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就算是身处其中的曹武也有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
至四月二十一,天兵十万,又下濯阳。
只是就在包括曹武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一鼓作气,一举拿下近在咫尺的汝阳郡府治的时候,公冶缙一道军令打了个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接下来的一旬时间,陡然折返北上的公冶缙,先破召陵,再回颍川,一路毫不停歇直奔临颍。
而后再是颍阳,最后兵临颍川郡府治,颍川城下。
也就是那一战,曹武遇到了那些予以他不小震撼的黄天贼子。
在这之后,他这一部人马便再也听不到他在战场上的畅快大笑了。
直到那一日,公冶缙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可看出来了,本将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目的是什么?”
曹武想了想,便道。
“练兵,还有……试探。”
公冶缙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与欣赏。
“本将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确实很不一样。”
曹武默然。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猜的。
公冶缙先拿实力孱弱的县城给他们练手,目的太过明显。
而十万大军这来来回回的左右征讨,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一直都只是在司隶和豫州的边缘蹦。
曹武猜想若黄天道真有什么大动作,公冶缙没准儿一扭头便带大军撤回司隶,甚至会一路退到东都洛阳。
“明公谬赞,末将瞎猜的。”
公冶缙不置可否,忽然又问道。
“你觉得本将接下来准备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