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恼夹杂着一丝不安,让这位站在人间绝巅的一州之牧须发皆张,看上去怒到了极点。
而眼看袁奉这副即将失去理智的模样,道诚赶忙安抚道。
“州牧息怒!其实这也是好事!”
好事?
本州牧脸都被人打肿了,你跟我说这是好事?
九境太乙的恐怖威压下,道诚神魂几乎被碾碎,口中艰难道。
“试……试想一下,若等到州牧将来举事才有今日一幕,那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
确实。
问题提前暴露出来,总比事到临头来得好。
一想到要是将来自己真的倚仗这些饭桶举事,在对上那韩姓小儿时旦夕覆灭,那场面……袁奉有些不敢想象。
毕竟那样的话,成为当世笑柄是肯定的。
青史留名,为后世耻笑也是大概率的事情。
见袁奉整个人僵在那里,眼中闪过一抹后怕,道诚心中闪过一丝无奈。
有远谋、善隐忍、胸有大局。
常人尚未觉察到这天下局势变幻端倪的时候,这位袁州牧便已经笃定大雍姬氏大厦将倾。
否则也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所蛊惑。
这些都是袁奉的优点,也是道诚当初选定他的根源所在。
只可惜他的出身以及后来的成就,都导致他离真正的人间太远了。
来幽州这么多年,看似在暗地里做了很多事情,可当摆到台面上的时候,才发现几乎全是无用之功。
这也是现如今世族高门的通病。
他们高悬于天,眼皮一抬就是整个人间,嘴皮一张就是天下局势。
等到事到临头,才会猛然发现这一切跟他们原先谋划的大有出入。
就拿袁奉来说。
汝南袁氏累世公卿,他袁奉更是此世人杰。
可道诚只想问问袁奉,这么多年你暗中养的这些私军,除了知道一个大概的数量,又能叫出几个人名?
这世上很多事情、很多人,不是你整日摆弄的那张棋盘上的黑子、白子。
心中叹息一声,道诚面上诚惶诚恐。
“还请州牧收了神威……道诚修为浅薄,实在是受不住……”
九境天威渐渐散去,望着道诚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的模样,袁奉少了一丝过往的热切与亲近,语气淡漠道。
“事已至此,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可有筹谋?”
豢养私军一事,很多都是道诚亲自操弄的。
现在事情很明显是办砸了,他心中生出怨气也是正常。
对此,道诚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沉默了好一阵后,才缓缓开口道。
“不过是损失了一些弃子,州牧其实也不用太过介怀,无非……无非是面子上不大好看罢了。”
按照袁奉之前的安排,这些人确实是袁奉抛下的弃子。
此刻袁奉也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先前的谨慎。
只是对于道诚的回应,他却是很不满。
因为他问的不是这个。
他想问的是镇辽军区区万骑就如此强悍,与之相比自己豢养的所谓雄兵数量虽多,可真要是对阵起来,明显不是对手。
只是技不如人实在是难以启齿,袁奉踟蹰了一阵,忽然道。
“你说……老夫要不要学一学他镇辽军,以养精不养多?”
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也算是清醒了过来。
这战场上的事情,不是简单算数上的加减。
也不一定就真是蚁多了能咬死象的局面。
两军厮杀,一旦溃阵,往往能出现一什人追着数百人砍的荒诞一幕。
只是对于袁奉的想法,道诚却是想也不想,便给予了否认。
“州牧,此事行不通。”
袁奉不解。
“为何不行?”
道诚无奈,“道诚虽对战阵一道,不甚精通,却知道术业有专攻。”
“镇辽军的筋骨所在,在于辽东公孙,在于兵家。”
“以精对精,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咱们必输无疑!”
道诚这话口气断然,袁奉脸色越发难看。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为了那一句‘幽州有天子气’,他已经赌上了所有,甚至不惜远离中枢,亲手斩断了好不容易跟太康帝构筑起来的信任与联系。
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若是半点收获都没有,他无法接受,他背后的袁氏更是无法接受!
见袁奉面上浮现烦躁之意,道诚赶忙道。
“州牧勿急!”
“他镇辽军再强,也不过困囿一地,可州牧不同,州牧有袁氏支撑!”
“财货、资粮远非那燕国公和辽东公孙可比!这便是州牧的长处!”
“若三倍于彼,不能胜之,那便动用十倍、二十倍!”
总的一句话,力大砖飞!
就算是用堆,也能堆死对方!
而对于道诚提出的这个蠢方法,袁奉下意识就要喝骂上一句。
你当我袁氏的钱粮是大风刮来的啊!
可转念一想,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似乎还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袁氏累世公卿,不说富可敌国,却也积累深厚。
这也是袁奉这么多年来,能够坐视公孙度和李文静掌控幽州财赋的根源之一。
说白了,就幽州这苦寒之地挤出来的这三瓜两枣,他还真就看不上。
不过说到这个,袁奉忽然心中一动。
“你说老夫要不要从李文静手中将这幽州的财权夺过来?”
没有了钱粮,他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养那十多万虎狼,以及那十多万虎狼背后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可听闻这话的道诚却是脸色大变,急忙道。
“州牧,不可!”
袁奉有些恼了,刚要呵斥,便听道诚继而道。
“州牧,岂不闻穷凶极恶乎?”
对于道诚歪曲词义的话,袁奉却是听懂了。
这世上的人越穷越狠。
真要是逼急了辽东那些武夫,那后果或许之前的袁奉不惧,可现在他却是迟疑了。
只是迟疑归迟疑,恼怒也是真恼怒。
“那你的意思是老夫就这么任由那小儿辈这般欺辱?”
道诚闻言,小心翼翼道。
“其实也不算是欺辱,那燕国公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
“这不……不但将五城的官吏任命之权全数交由州牧,那些被世族遗弃之城也是分毫未动……”
“依道诚看,燕国公对州牧还是很尊长的。”
他那是尊长?
他那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袁奉差点被气笑了。
想要出言反驳,可一来这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二来撇开道诚后面那句废话不谈,还是有些道理的。
被镇辽军亲自拿下的五城,官吏任命之权已经交给他这个州牧,算是勉强维持了他的脸面。
后面那几座被世族遗弃之城,就可以算是实实在在的里子了。
有这几座城在手,他也能够给族内某些人一些交代。
想到这里,袁奉脸色稍缓。
而这时,道诚紧接着又出言宽慰道。
“州牧,天时未至,如今尚需戒急用忍啊!”
“等到来日州牧成就大事,今日这点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言下之意。
反正你都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甚至还担下了那纸糊州牧的恶名。
如今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通心理按摩,特别是那句‘等到来日成就大事’更是搔到了袁奉的痒处。
确实,跟大事相比,一时的挫折只不过是沿途的风雨与坎坷。
只是袁奉随即忽然眼眸一眯,眼眸深邃地望着道诚,意味深长道。
“道诚啊,老夫记得你之前总是催促老夫尽快举事,怎么如今突然就转了性子?”
久居上位者的敏感,有时候确实超乎想像。
道诚闻言心中一沉,面上却表现出几分怅然与苦笑。
“此一时,彼一时。”
“谁又能想到一籍籍无名的小儿辈会起势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