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妆轻抚琴弦,低声道:“都说晚妆殚精竭虑,思绪纷杂,不利于道。可公子心中纷乱,竟似比晚妆思虑更多……非修行之道也。聊以此曲,请君静心。”
一缕琴音悠悠响起,轻柔,舒缓。
就像这燥热的午后,微风徐来,拂过水池,送来芳香。
似有蜻蜓在水中点过,悄然离开,留下一点涟漪微漾,渐渐扩散,漾开,在周遭的虫蛰蝉鸣声中很有韵律地一荡一荡。
莲叶轻斜,一颗水珠慢慢的慢慢的掉落,落在水中,一声滴答。
于是静谧之中活泼了起来,视野拉伸。清爽的水意溅在脸上,上方的绿荫苒苒,遮住了炽热的炎阳。美丽的女子站在藤萝之下嫣然浅笑,远处小丫头咯咯笑着,一路跑着去捉那只蜻蜓。便看见天高气爽,白云悠悠,笑声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远方之景,又像梦中悠扬。
人在院中斜靠躺椅假寐,听着远方清脆的笑声,嘴角便不自觉地泛起了姨母笑。
江湖渐远,那血色的喧嚣,刀光的呼啸,都随着孩童的笑声悠悠荡荡,随着远处的风筝直上云霄,再也看不分明。
琴声轻止。
赵长河发现自己靠在椅子上,差点睡着了。
他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脑子一时还是空着的,全然放松得一时半会连思维都凝聚不起来。
唐晚妆看着他的模样,目光里竟有几分怜惜:“你……太累了。我看你往日里连睡觉都在想事儿,至少昨夜是。”
赵长河:“呃……”
昨晚还真是……话说瞎子入梦那种交流,自己到底算睡没睡?
唐晚妆又道:“不仅是日常休息,你的修行也确实绷得过紧,气血已经被你压榨到了极限。日前在剑皇之陵下,你是否开启过煞气充盈入脑的状态?至今沸腾不止,仍在侵蚀你的血肉,你平时却无知觉……长此以往……就像年少之时过度透支身体,不到中年就废了。”
赵长河抽抽嘴角:“你这说得有点歧义,像某件事一样。”
“难道不一样?”唐晚妆平静地道:“人的身躯,归根结底都是一回事……你现在需要固本培元,别再盲目追求突破了。”
赵长河略微内视了一下,果然可以感觉到血肉之中有煞气正在消退,之前潜伏肌肤筋骨,是怎么日渐蚕食的自己都完全感觉不到,但在这一曲之下,煞气全消,简直如同仙家法。
唐晚妆看得出他的想法,叹了口气道:“此非仙家法,当然,琴曲本来也是一种武学,有特殊效果……只不过我建议你学的不是这方面。”
赵长河点了点头:“知道了。”
“心静否?”
“是。”
“要学么?”
赵长河站起身来,诚心一礼:“请唐姑娘指点。”
唐姑娘……
这就是你此前纠结了半天的称呼,最终交付的答案?
唐晚妆咀嚼了片刻,忽地一笑:“你过来,我先传你基本的东西,每根琴弦的音,以及基础指法。”
抱琴瞪大了眼睛:“小、小姐……”
唐晚妆瞪了她一眼:“你那什么表情?赵公子天纵之才,学别人刀意剑意只需看一看即可,弹琴无非也是手指协调之事,难道还需要手把手?示范一二他自然就会了。”
抱琴:“哦……”
她小心地看着赵长河坐在唐晚妆身边,两人肩挨着肩的样子,心中暗道我觉得不妥的是这样并肩而坐,看上去太亲密了,我的脑子还没转到手把手掰手指这种事上呢,小姐你这是自己纠结过吧……
其实此时的赵长河紧挨唐晚妆而坐,身边清香袭人,他却没有半点涟漪。
刚才的琴曲太静心了,完全就是贤者状态,脑子里什么杂念都起不来,这时候只想学琴,他知道这对自己是真的非常非常有好处。
一路行来,满身的煞气,满手的血戾,赵长河在很早以前就担心过自己将来会不会受此影响变成一个嗜血狂魔。只不过以往出于对琴棋书画这些玩意的轻视,觉得没啥用,可今天发现真的有用。
能让那刀光剑影渐渐淡去,让那血色的疯狂如隔次元,眼前只剩江南之美,静谧的夏。
这种世界,音乐本来就是一种武学,即使唐晚妆想让自己学的不是那个方面,其理相通。
唐晚妆的玉手正在眼前示范指法,看上去很简单……无非都是肢体动作,和她那种高难度的春水剑意相比那是真的简单。
也很美,赵长河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光看手,就能让人感觉到美丽是什么意义。
也很优雅,让赵长河不自禁地在脑补将来自己潇洒弹琴时的令狐冲效果,再来一曲《沧海一声笑》,那可帅炸了。
“看起来确实不难,我来试一下?”赵长河提出了申请。
唐晚妆颇为期许地让开身位:“赵公子的悟性,晚妆是信得过的……”
话音未落,赵长河僵尸般伸出两爪,“蹦”地抓断了琴弦。
唐晚妆:“……”
抱琴掩面蹲下身去:“呜呜呜我昨天调试了三个时辰的弦……呜呜呜这就是小姐你口中的天纵奇才吗……非要让一只狗熊绣的什么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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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67章 卧龙凤雏
赵长河憋得老脸都成了茄子。
还真以为是“看一眼就学会了刀意剑意”呢,骗骗别人就算了,这次连自己都给骗了。
那些东西真是自己看一眼学会的嘛?是金箔反反复复放慢了示意几十上百次给你模仿的!
再说武学的悟性和这些好像还真不是一回事……脑子看了觉得会了,一下手就废了。
“内啥……我、我改天再来?先、先去给丫鬟讲故事……”眼见弦断无法弹,赵长河找了个拙劣的借口,逃命般跑路了。
唐晚妆板着脸目送他离开,直到拐出水榭再也看不见人影,忽然“噗嗤”一笑,低声道:“怪不得和不器合得来,分明是个大孩子。”
抱琴正在嘤嘤地哭:“我的琴弦……”
“抱琴乖啊,不哭不哭,明天姐姐帮你揍他。”
“小姐你会跟这臭狗熊在一起吗呜呜呜……”
“不会的,赵长河是唐晚妆永远得不到的男人嘛,乖,脸都哭花了。”
抱琴抬起头,眼泪汪汪:“小姐还真想得到他啊?”
唐晚妆怔了怔,哑然失笑:“不过应和个典故,瞧你想哪去了。与其说我想得到他,还不如说是大夏想要得到他,但最好……不要一语成谶。”
说着离座而起,也要出门。
抱琴奇道:“小姐你去哪?”
“姑苏还有一堆事没做完……”唐晚妆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他匆匆行色,始终不得心静,我又何尝不是?偷此浮生半日,听他一段故事,回这一曲琴音,是为他静心还是为己休息,我都分不清。”
…………
赵长河一溜烟回了自己的客院,进门却愣了一下。
思思趴在自己的床上,毫无形象地睡得正香。
赵长河想起早上自己随口问的话题……她昨晚可能真的没地方睡,不知道在哪囫囵打坐过了一夜吧?
从她的美貌看,不太可能是古灵族中普通人,明显是有着良好营养、也不需要干粗活的。她觉得自己是段誉来着,之前猜她小公主她也没否认,应该是了。可一个小公主为啥要跑出来受罪?
而且她毫无节操的,并不仅仅指礼教矜持之事。比如当初在白莲寺,自己压她下跪她还真跪了,这又和小公主似乎不符,哪有这么不要面子的公主呢……
但不管怎么说,此刻两人并肩作战过,已是朋友,具体根底她要是到了想说与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强求反而为难。赵长河此时没去想太多,拉过边上的薄被一角,给她略盖了一下,便自顾坐到窗前看书。
那曲琴音效果真的好,此时很心静,燥热的夏天都没什么感觉,以往看几行就看不下去的书,现在也能看进去了……
回想此前,岂止行色匆匆,简直快可以称为疲于奔命了。
慢下来……
欲速则不达。
缠绕在身躯与灵台的血煞,不知不觉间息如平湖,赵长河甚至觉得下次的发病周期都会延缓很多。
床上的思思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看身上覆着的薄被,又看看窗边安静看书的赵长河。
本来一肚子怨念,也不知不觉平息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读书的样子,半晌不言。
“醒了?”赵长河翻了一页书,随口道:“这书你睡前看的?”
思思探头看了一眼,见是一本对对子的初级教学,便道:“是啊,中土人文,我之前也曾想学学,但还是觉得学武重要一些,没时间接触这个。听你讲故事才觉得有点学问还是有意思的,便拿他们丫鬟下人的启蒙书看了看。”
“怎样?挺好玩的吧,对对子。”
“聊以一乐还行吧,意义不太大。”思思懒洋洋地顺着头发起床,尽显玲珑有致的美好身材,却发现赵长河连看都没往这看一眼,颇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趣:“喂,该不会你觉得对对子比我还有意思?”
“以前我也觉得没兴趣的,心态一静,反觉得有趣起来。”赵长河悠悠道:“江湖有酒,却无诗,确实也少了点啥……大夏有唐晚妆,算是补上了这个缺。”
思思震惊:“你和我说话,却想着唐晚妆!”
赵长河哭笑不得:“我说的是她所代表的诗情画意,不是指她这个人。你比我还没文化。”
“我们异族小丫头,当然不如唐首座的江南秀美!”思思磨着牙道:“但诗词对子这种无聊玩意,看一眼就会了,又什么了不起的!”
赵长河也震惊:“你看一眼就会了?该不是和我自以为学弹琴很容易一样吧?”
思思道:“不就对个反义或者近义词儿,有什么难的?像你赵长河,我听说你以前杀了一个叛徒叫王大山的,你们不是一对儿挺可惜的。”
赵长河默然:“我也觉得他和我很对仗,所以我的文化水准其实和异族人一个档次吗?”
思思道:“所以不就这么简单吗?”
“长河好对,换点难的呢?比如河上的……水手?”
“火腿呀。”
赵长河:“?”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慧根?”思思得意洋洋地叉着腰:“还不如我考你一个,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聪明。嗯……就慧根吧,怎么对?”
赵长河沉默半晌,慢慢道:“傻逼?”
思思:“?”
卧龙凤雏你看我我看你,同时板起了脸。
思思终于知道这玩意也并不简单,不是说个反义词儿就完事的,却又不肯认输,梗着脖子道:“对对子有什么用,那些人骈四俪六的花团锦簇,看得人头都大,有你的天龙八部有趣吗?快快,继续讲故事,难得你有闲工夫在这扯屁,不把故事说完,别到时候哪个老姑婆又来打断,听个故事都不顺心。”
“我已经被你们折磨得不想讲了。故事就是故事,没有任何影射,我不是神仙哥哥,你也不是鸠摩智。按你这脑回路继续听下去,故事本意全失,我讲了也不是滋味。”
“那最少跟我讲完会易容的这个丫鬟的故事?”
“唔,你先确定这个不是你,否则我不敢讲。”
“好好好,不是我。”思思挨了过来,摇着他的肩膀:“老爷,快点讲嘛。”
“却说段誉在酒楼见到了一条凛凛大汉……”赵长河终于开始往下讲,其实本来是真有点不想讲,会易容的丫鬟加一位豪迈粗汉的爱情,思思不把这当成他赵长河才有鬼了,怎么听都是个调戏。
而且还特别不要脸,把乔大爷给讲得豪气干云,如同战神一般。谁来听不以为这是他赵长河自卖自夸啊,还丐帮呢,还北乔峰,你咋不直接说北邙山寨呢,叛徒把寨主给挤走了是吧?
不过思思好就好在听故事的时候绝不插话,就是支着粉腮,大眼睛很是仰慕地看着你,一副很期待下文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肚子里到底脑补了些啥。
一直到故事磕磕绊绊地讲到了乔峰误杀阿朱,塞上牛羊空许约,思思神色才终于变了,看向赵长河的目光简直有点想掐死他的味道。
赵长河无奈停了故事,叹气道:“所以说了,这不是什么影射现编,我没那水平,更没道理编这样的结局给你听对吧……这就是别人的故事。”
“这就是你不想易容成别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