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一夜的延塘关重新热闹起来,征召的民夫上山伐树,剔去树枝,圆滚滚的树身被后面的青壮合力抬下山。
晨光升上天际,蝉鸣开始歇斯底里。
一个个裸着膀子的民夫扛着树身锯成两段,放到驴车拉往关隘,沿途道路间设有大锅,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里,过往的民夫多数会在此间稍停,帮忙的妇人舀上一碗骨头汤端给他们,滚热的汤水灌进肚里,那是酣畅淋漓的感觉。
这是延塘关守将雷铜专门为征调的民夫准备的汤水,解乏耐饿,每日还提供一餐,六十文的工钱,这对于农闲的村人来说,是做梦都想的好差事。
不过抛却工钱不说,西戎人将要犯边,对于生活延塘关周围的百姓,就算官府不给钱,他们也会无偿做一些事情。
毕竟蛮夷入关,对普通百姓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去年齐家的事,已让他们蒙羞,若是再让西戎人打进来,不少老少爷们感觉完全没脸再活下去。
守将雷铜的命令下来,几乎整个关隘的百姓都在呼应,里里外外帮忙做事,守城的擂木、石,甚至还打造了数辆刀车,用于城破后的巷战准备。
云郡听说朝这边不断运送粮食,还有大量援兵赶来,整个关里关外的百姓对于守下关隘,有着十足的信心。
然而,这天下午。
延塘关南面的幽燕山,无数脚步、马蹄正翻山越岭,他们身着皮袄、戴着皮帽,背弓挎刀,手里牵着战马,跟随一群衣服各异,面露凶相的贼人走下山林。
巡视山脚的延塘关一队士卒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迅速朝天空射出了响箭,随后他们也被冲下山林的盗匪、西戎人追上杀死。
领头的西戎勇士是斜驭可汗麾下猛将玉昆,他看着地上死去的燕兵,抬刀舔了舔刀口残留的血迹。
他收回视线,偏头看向正陆续集结过来的部落兵,朝正收刮钱财的幽燕盗匪,用着西戎人才能听懂的,话语:“这些燕人的盗匪,真好用啊……不过斜驭部落的勇士,不要学他们,我们是来攻克燕国这座关隘,他挡住了我们东进的道路,阻碍了我们的战马!但它往后,无法阻止西戎人的铁蹄!”
他声音高亢,那边收刮的盗匪偏头看了眼,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然后……他们被促马飞奔而来的西戎骑兵劈斩在血泊当中,下一刻,号角声吹响,更多的西戎骑兵踏着地上的尸体,朝延塘关方向蔓延过去,途中所遇到的村寨,他们没有多余的语言,直接杀进村子,掀起血浪,随后一把火将这里烧毁,追上前方奔袭的主力继续前行。
总数高达七千的西戎骑兵出现在延塘关东南面时,沿途的岗哨已经收到传讯的消息,听到西戎人从幽燕山绕过来,感到不可思议。
随后一支支岗哨的小队试图用拒马、栅栏阻挡,然而面对如此庞大的骑兵群落,还是在原野上,一拨拨的关卡直接被对方推平,也有部分集结起来的队伍组成军阵在原野上与西戎人的骑兵展开厮杀。
西戎人出现的消息,犹如翅膀一样飞速扩散,此时的延塘关外,衙门文吏、差役纷纷出动,骑马或步行,沿途呐喊,让外面的人立即入关。
可消息过来的终究还是迟了一些,听到西戎人出现的百姓在原野上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被西戎骑兵从后面追上一刀砍翻在地,随后跳下马背,砍下尸体的头颅,挑在刀尖上,发出野蛮的呼嗬,朝四周的部落族人炫耀。
关隘之中,兵马紧急调动,雷铜全身披挂,持一杆铁枪飞马来到东面城墙下,此时城门还开着,外面大量的民夫、百姓正仓惶奔逃进来。
“骑马的,跟我来!”
他回头喊道,三百名亲兵中,有七十名骑兵当即跟随雷铜冲出关隘,沿途还有不少百姓正惊慌朝这边跑来,距离数十丈外,几个西戎人的游骑勒马停下,远远的看着出关的燕将和七十名骑兵。
他们朝这边吹了一声口哨,随后发出哈哈大笑,转过马头奔行逃开。
“别追,先护送此间百姓回关隘!”
传来的消息里,翻山越岭过来的西戎人有六七千之多,几乎都是骑兵,但让他想不通的是,这些从草原深处过来西戎人是如何跟燕山盗匪搭上关系找到捷径。
他带着七十骑护送聚集过来的一百多名百姓、民夫退入关内,城门周围,全是一片哭声,寻找亲人的呼喊。
西戎人陡然从背后杀来,许多人来不及撤走被杀,或被俘虏,原本在关外伐树的民夫也有许多没回来。
“这些燕山盗……”雷铜这是第一次被气得叫骂出来,幽燕山之险峻,非寻常人能走,山中更多毒虫。但为了防万一,他都有在关隘两处的幽燕山附近安排了巡逻队。
眼下,两边受敌了,不久,雷铜发下命令,征用了关隘中部分百姓房屋,尤其紧挨城墙的房舍,用作守城的滚木、石屯起来。
也有不少热血的关隘百姓参与其中,甚至还有富户拿出家中粮秣,交给雷铜麾下兵将,充作军粮。
九月十一,西戎人的军队在休整两日,终于发起了攻城,不知为何,这些善于骑马的西戎人在挂上云梯后,登城厮杀也异常娴熟,雷铜在西城墙领着六千延塘关官兵在城头上与他们厮杀。东城墙那边也陷入攻城的旋涡。
九月十二,延塘关外的西戎骑兵逐渐扫荡周围,从云过来的一支运粮队伍正在调头返回就被追上来的骑兵袭击,粮队中的人无一生还。
九月十三,城西城东两支西戎兵马再次展开攻城,雷铜打退一拨登城的西戎兵,转身骑马赶往城东,疲于奔命、
这天下午,城墙岌岌可危,城西的西戎大军进攻异常激烈,好几次差点让对方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求援的消息都难以送出关隘。
延塘关被前后夹击的消息其实已经传开,首先接到消息的是隆阳郡,李典叫人打开城门,他带上本部三千,外加郡兵七千赶往增援。
十四这天,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冲入燕京。
郑和领缉事厂一百人、绣衣司五十人,生奴兵两千出京赶往延塘关,他曾跟随明成祖靖难,在战场上立过功勋的,战场他比李白要懂许多。
而在云郡,听到消息的云侯吴会之也披挂上阵,向汤怀元要两千人就往延塘关增援。
听到消息的房家,此时正处于巨大的悲恸之中,家中挂上了白幡、白灯笼,贴上了大大的奠字。
运粮的队伍被西戎人袭击,无一生还,房文烨在九月十三这天接到消息,直接昏厥倒地不起。
到的十四,他才渐渐醒转过来,念叨着大儿子房进游,还有孙子房陵的名字,听着妻子哽咽的声音,说起延塘关外的惨状,自家儿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能为国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老爷……你吃点吧……”老妻端来稀粥,坐在床边喂他。
老人脸色发青,虚弱的抬手将将喂来的勺子推开,“我儿进游、孙儿房陵,增援前线将士而亡,他父子俩,不亏!”
他眼睛微微动了动,看向窗棂前的书桌,挣扎着起来。
“替我磨墨……”
老妻擦着眼泪点点头,叫来丫鬟搀扶丈夫,她起身走到书桌,为老人准备笔墨纸砚。
烛台移过来,压着纸张一角。
挤进窗棂缝隙的夜风吹着老人雪白的长须,房文烨颤颤巍巍的拿起毛笔,定了定神,笔尖落下的一刻,笔力坚定,缓缓书写开来。
“予大燕夏王、孙婿苏辰书:
闻大王破中原四十万,克魏都于半日,为汾州百姓了却仇怨,吾开怀畅饮一壶为大王庆。寥寥数日,吾所想许多,这一生所求,求功名利禄,求开疆扩土,求名留青史,以为正气浩然,实则蹉跎半生,为城中腐儒……”
老妻掌灯,看着老人目光涣散,却动笔如神,她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
老人写下这封信后,便倒下了,他让三子房进学将这封信用最快的方法送出去,到达中原鹿阳,送到苏辰手中已是十天之后。
别怪春风更新慢,这几章确实有点难写,毕竟到卷尾了
263.第260章 一生所求(本卷完)
263.
2023-11-02
九月二十五,初秋,气温更加炎热。
收复三州的并州、益州、西凉三军捷报频频,传回的消息里,西凉军还和梁国的一支将近两万的兵马相遇,双方各派了两营试探,军阵之间没有胜负,全靠马超的西羌骑绕袭侧翼,将对方逼退。
而南面的随、庆两州,并州军张辽击溃吴国一支探路的两千兵马,后者直接收紧防线,不敢轻举妄动。
随州那边,关羽打的颇有声色,如火如荼的收复了半个随州,最后传回来的一则战报里,关张继续往南推进,给予登陆随州南部的越国军队威慑。
一连串的捷报让处于中原中心的鹿阳呈现一片安宁祥和,战争过去后,商贩依旧平繁的来往于上鹿阳与商、甘、惠、广济等等各州之间,之前的繁荣再次兴盛起来。
拨给各军将士的田地,鹿阳这边已经为他们修葺集中的房舍,各军兵卒将校已经去信北地告知家中妻儿老小,要不了多久,那边将会组织护送的队伍,拖家带口的来到鹿阳定居。
这片土地的人们此时也处于热烈的气氛当中,鹿阳城中第一批试点的学堂已经落下,教习也都是家中贫寒的书生,开馆的前几日,城中许多百姓、操持贱业的人家蜂拥而来报名,一时间,许多条街道都人满为患。
而这一切,归功于诸葛亮在后方主持,将一条条一道道繁琐的步骤推进。
至于九月初处理完那批儒生,鹿阳的燕文推进变得顺畅,而似乎苏辰这位夏王的妥协,那些士族们便不再有动作。
一切都显得那么风平浪静,而苏辰这边,两支骑兵已经扩充到了极致,吕布手中的控弦狼骑已经到达五千,赵云的白马义从骤然扩充至四千骑,几乎达到了苏辰能供养的极限。
正在组建三千唐军还未正式拨予旗号,但组建的速度并不慢,秦琼、张玉两位老将眼光毒辣,从俘虏当中挑选出许多老兵,基本的骨架都已经搭建完成,每日他们都会给这些降兵操练,以及苏辰这边塞进来的督政骑的教导。
“……督政骑,是孤创建的,往后每一个营都要有。”苏辰与贾诩坐在马车上,目光穿过撩起的车帘,看着远方新建的三千兵马呈数十个小圈围坐地上,安静的倾听一个着皮甲的将校与他们说话。
秋日的天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苏辰倒上一杯清茶抿了一口,“中书令,可明白这是为何?”
一旁的老人,安静祥和,他端着茶盏同样抿了一口。
“防止将领坐大,也让下面士卒知道为谁打仗,就算将领陡然被杀,或与中阵失去联系,这些督政骑,也会稳固军心。”
“呵呵呵……”苏辰放下茶杯,起身走出车帘,他站在车辇上,修习《武神罡气》的缘故,他身躯比之前又高大威武了些许,他望着前方那些听课的新军笑起来:“中书令猜得八九不离十,孤以这种方式,可比督战队要强上许多。”
旋即,他眯起眼,沉下声音:“往后会有更多这样的人出现在军营,孤不担心我华夏将领,而是防范往后的降将,毕竟人都有私心,我华夏将领若在旁还好,若是他们独领一军,万一心中私藏旧怨,在战场上领军倒戈,那就麻烦了,但眼下,若是有督政骑每日为士兵上课、教育,底层的士兵心思单纯,想法一旦牢固,不仅能快速凝聚军心,孤也能放心。”
苏辰微微侧脸,目光看向车厢内的老人,竖起手指。
“鹿阳这边还有许多库存的魏国甲胄、兵器,等过几日,挑选一些分发新军。”
他语气顿了顿,顺势在车辇坐下来,曲起一条腿,将手放在膝上,背靠车门框,“劳心劳力啊,不像刚刚从定安城起兵,不管不顾一路杀向燕京,如今北地与中原连在一起,民生、军队都要过问,终于算是明白,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贾诩看着这个双十之数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些许微笑:“中原这些士族,诩就等大王处理完北面的事,再对他们动手。”
“哈哈,到时候,孤便好生瞧中书令的手段。”苏辰靠着车门框大笑,“不过,孤不担心失败,就算失败又如何,孤还有你们,而他们,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灿烂的天光里,轻风徐徐吹来带来些许凉爽,那边士兵训话、教育的声音嗡嗡的嘈杂,远远的,一骑从北面过来,速度极快。
苏辰也注意到了,他抬了抬手,吴子勋朝一旁的令骑昂了昂下巴,几个令骑纵马飞奔而出,在那快马前方将其拦截下来,交谈几句,将他带到甲士拱卫的马车前。
“小的,拜见大王!”
那快马并不非驿道令骑,穿着寻常,却一眼认出了苏辰,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的书信,双手奉上。
吴子勋从他手里接过,将信函理顺,转身走到车辇前,交到了苏辰手中。
“你是房家的仆人?”苏辰没有急着拆开,而是盯着这个送信的人。
“是!小的在云见过大王两次。”那人跪在地上,饶是有点见识,可面对周围金戈铁马,手脚都不听使唤的颤抖。
苏辰垂下视线,将手中信函撕开,掏出里面的信纸展开,落到上面的字迹,眸底蕴起的冷意。
“大王?”贾诩感觉出了苏辰的变化。
“回城。”
苏辰将信函揣进袖里,起身走进车厢,驾车的士卒跳上来,抖动缰绳,喝了声:“驾!”拉动车架的六匹大马迈开蹄子,拉着马车调转方向,周围护卫的甲士在典韦领着,变化阵型护卫王驾朝鹿阳玄春门而去。
一路上,车厢内不时传出苏辰的命令,不断有令骑拱手转身纵马离开。
“让驿道加急通知征伐梅州的西凉军董卓、马超严守梅州,并州军的张辽、益州军的关羽,让他们继续攻略,将吴越二国的兵马赶出淮江以北,在那里驻成一道防线,再派人通知青州军的夏侯渊入驻鹿阳,与诸葛丞相一起主持这边一切运转,另,幽燕军赵云、控弦狼骑吕布、生奴军阿奴虎,还有新建的三千兵马,由秦琼、张玉统领,做好北上的准备。”
最后一批令骑离开,苏辰看向一侧的贾诩,“中书令可随孤到北方看看?”
“诩可放手施为?”贾诩抚须笑起来,淡淡的话语间,目光中隐隐夹杂一丝兴奋:“呵呵,诩还未见过这方草原蛮夷怎的模样。”
苏辰点点头,摸了摸放在袖中的信函,沉默的没有说话。
车轮滚动,朝城内驶去,不久进入皇城大殿,径直来到宗庙内,告诉众位皇帝的灵位,将要北上的消息。
“长生,孤与玄德留下来。”
曹操现身落地的同时,刘备也在站到了旁边,“长生放心北上,中原留备与孟德即可。”
“你们……”
不等苏辰说完,曹操忽地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汉武陛下赠给你的,打西戎,好好打,别辜负了汉武陛下的厚望。”
那枚令牌上,赫然写着:霍字。
“我没解锁汉武帝,也能用他的令牌?”苏辰摸着这块金色令牌,有些诧异的看向曹操,目光随后落到那边贡桌,汉武帝刘彻的灵位死气沉沉的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长生,无须多虑。”
曹操脸上带着微笑,按着苏辰的肩头,“这枚令牌,只能用一次,打完就会消散,好好打,别辜负了汉武帝,记住我等华夏祖宗,可都看好你的。”
苏辰听到他这般说,再看那汉武帝的牌位,以及刘备脸上淡然的微笑,他心里陡然觉得有些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