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自中年妇人的口中传出,随后其死死咬住嘴唇,继续一字一句地向外说出三个字:
“我恨你!”
“你恨我是应该的。”
山文柏点点头,随后将头转向一侧,望着旁边摇曳的那盏灯火,继续轻轻开口道:
“年前我曾经说过,倘若我能安全归来,我们就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告老还乡,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承诺是无法达成了。”
随着声音传出,山文柏的七窍再次向外涌出乌黑的血液,接着其抬起袖子仔细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中年妇人望着自家夫君鲜血淋漓的模样,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颤抖的身躯逐渐平复,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夫君,年前你去广域城的消息,是我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司天监的大人。”
此言一出,山文柏夹着面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随后其面容不变,继续将面一口塞入嘴中,细细咀嚼,回应声响起于这间不大的厨房之内:
“我本来以为是游庭坚,没想到是娟儿你。”
“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我很累,也很辛苦。”
逐渐平复,收住眼泪的中年妇人,向外传出的声音之中,带着绝望以及解脱,随后注视着面前满脸乌血的山文柏,再次开口:
“我一妇道人家,不明白夫君所谓的大事,我也从来不问,我曾以为夫君为的是整个京城子民,但是你我在一个屋檐之下住了这么久,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些许不同。”
“尘归尘,土归土,还是死了好啊。”
山文柏仰天发出一声感叹,随后转身望着面容平静的中年妇人,轻轻开口问道:
“娘子,面吃完了么?”
中年妇人面前的大碗之中,那碗苦涩无比的面条,此时只剩下一点汤,随后其点点,轻声开口回应道:
“吃好了,很好吃。”
“吃饱喝足,如此那便走吧!”
“我还是放心不下山子,这孩子打小就命苦,被你丢在最危险玉龙关一走就是数年,好不容易回京见了一面,还要被赶走,如果有下辈子,我这个做娘亲的,希望他别在做我儿子了。”
“轮回无常,倘若有来世这些东西,想来我必业火焚身,不得超脱。”
山文柏说话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几息之后,这间小院子厨房内的灯光直接熄灭,一旁高阁之上,梁破的眉毛向上抬了抬,向前一步踏出,整个魁梧的身形直落而下,淡淡醇厚的声音于原地环绕:
“走吧,去收尸。”
随后东郭乐正与李淳风两个年岁颇大的老者相互对视一眼,皆异口同声的开口道:
“陛下他,还真是仁慈,能让其如此体面的自我了断,不过换而言之,对于这种心智通天的枭雄,也是不可能自其嘴中得到什么讯息,或许这也是最平稳处理的方法。”
“有时候,死后可以获得的讯息,比活着的时候更多!”
数十息之后,这间小院厨房的门被梁破推开,随后月光自外洒入其中,微弱的光芒之下,饭桌之上,趴着两个身影,乌黑的鲜血自二人的七窍涌出,已经毫无生机。
“人如微尘,无论生前是谁,死后也都是一抔黄土,仵作,验尸!”
梁破踏入其中,声音滚滚而出。
白帝宫,御花园。
玄天木生命精灵四处漂浮之下,身穿素白丧服的赵御笔直端坐,随后他抬手再次拿起身旁的冒着热气的苦茶,抿了一口之后,缓缓起身,走向御花园内点着的一盏引魂烛,跪于其旁。
年轻帝王低头,用乌木般的黑眸,注视着前方跳动摇曳的烛火,而这盏红烛上升起的烟气,好似组成了一个慈祥老太太的面容,面带笑意。
赵御静静的注视着前方,随后嘴角一笑,轻轻开口道:
“奶奶,今儿头七,你要是回来浏览整个大夏,肯定看了很多热闹,而对于朕而言,这一切都只是开始,大夏历九十年,注定会不同凡响。”
第0696章 提审
正月初九的夜晚,有人哭,有人死,格外漫长,但是到了黎明时分,一切逐渐趋于平静,尘埃落定。
白帝宫,御花园内,赵御独自跪在那一盏红烛旁,面色肃穆,眉心三道朱砂大道纹于光芒照耀之下,熠熠生辉,有着难以形容的浩瀚威严。
天际之上依旧有着片片雪花坠下,随后梁破魁梧的身躯,顶着飘雪,由外快步踏入倚天接地的玄天木之下,来到赵御身后,同样跪下,轻轻开口道:
“陛下,广域城万剑山和神京城的围捕,暂时都结束了。”
梁破的充满磁性的声音落下,赵御那年轻的声音便自前方传来:
“破啊,和朕说说具体情况。”
随后梁破点头,声音继续响起:
“回陛下,山文柏和其妻子,已在厨房之内自我了断,死前他只是亲自下了一碗面,并未做其余之事,司天塔已经连夜组织了经验最丰富的仵作修士对山文柏的尸体进行剖析。”
梁破说完此句之后,停顿了一息,继续开口道:
“山文柏死于难以想象的神魂反噬,其本体实为一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他的妻子,死因是中毒。”
“那位大国师或是一位普通人朕早有预料,因为神京城内,山海图笼罩之下,任何一位修士都不可能有所隐藏,而且一藏就是这么多年,更何况,山文柏还在皇极殿内上过早朝。”
赵御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丝冷意,因为这一抹深藏于神京城光明之下的黑暗,足以让任何人都毛骨悚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诚然,山文柏的耐心足够的好,好到这么多年一直默默经营,忍而不发,但是赵御的出现,以及其所带来的跨时代巨变,深深刺激着这位前朝国师,若他还不有所行动,那么就没有再出手的机会。
双方博弈,犹如下一局本就是一边倒的棋局,而进入新时代的大夏,所拥有的优势太大,山文柏想要完成那虚无缥缈的复国美梦,千难万难,因此归宿和终点便是七窍涌血,身死道消。
其实对于大国师的死亡,赵御的内心并未起太大的波澜,因为这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当之事,随着防御石像塔的普及,这些所谓的前朝遗民将无任何容身之地,被抓捕,被杀死只是早晚之事。
但是大国师所拥有的手段,却让年轻帝王陷入思索,短时间的思索之后,赵御那平稳的声音继续响彻整个玄天木之下:
“对于大国师这种人来说,尸体反而更能告诉我们更多,综合之前所得到的信息,前朝赢氏皇族传承神通为水月镜花,其除了拥有复制其余神通的强悍威能之外,还可形成一位可自我修行的镜中人,类似于另一具躯体。
“然而大国师在南蛮战场,死了一具本体,也死了一具镜中人。”
“陛下,南蛮战场死的本体是一具早已经死透的行僵。”
赵御身影落下之后,梁破开口,轻轻提醒,随后依旧跪在灯前的赵御点头,继续张嘴开口:
“所以前朝大国师姜氏一脉,所隐藏的传承神通,应该是类似于夺舍重生的手段,这些前朝遗民,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年轻帝王发出一声轻叹,对于一个传承久远的王朝而言,哪怕已经国祚消亡,其手段依然还是层出不穷,但是对赵御,想要向外扩张,那么一个稳固的后方必不可少。
“陛下,这一次,臣保证,这位大国师死的不能再死。”
梁破说出的禀告声,有着罕见的坚定,随后赵御转身,望着烛光之下前者锃亮的光头,忽然嘴角一扯,发出一阵轻笑,继续开口道:
“山文柏到了最后依然还想着去万剑山顶送死,企图金蝉脱壳,顺便让慕容和和朕结个仇,给朕找不痛快,却没想到,朕的人比他还要早就到了广域城,而慕容和竟可以放着成圣机缘不要,也将他的镜中人直接一剑斩死。
“倘若于朕登基之前,广域城到神京城,消息传的最快也差不多要一日光景,他此法或许还能成功,而如今,哪怕是怒兽军,朕都可以一瞬间降临广域城,因此山文柏其实是输给了这个新时代。”
赵御的声音依旧平稳淡然,但是却将大道之下的残酷表达的淋漓尽致,无论你有多么才智无双,心思缜密,在代差之下,都是徒劳,都注定如大浪淘沙一般被淘汰。
赵御的声音平稳淡然,但是却将大道之下的残酷表达的淋漓尽致,无论你有多么才智无双,心思缜密,在代差之下,都是徒劳,都注定毫不留情地被淘汰。
神州浩土之上,再冗长的黑夜,哪怕是夜晚三年之久的极北雪原,都终会迎来黎明。
因此打小就相依为命的主仆二人一番交流之后,神京城东方的夜空,逐渐出现了第一缕光芒。
黎明刺破黑暗,梁破抬头,望着前方赵御并不宽阔的肩膀,继续轻轻开口道:
“陛下,万剑山顶,慕容和将原本用于成圣的青莲剑气释放,再次闭关冲圣,而司马安南和怒兽军与剑阁弟子发生了些许摩擦,那些弟子们的情绪有些激动,需不需要让夜魇司也过去?”
“剑阁弟子未参加潜龙秘境,因此心高气傲了些,剑修一向如此,让司马安南闹吧,他有分寸,而对于万剑阁,朕有预感,慕容和的能耐远不止如此,也许他能创造奇迹也说不定。
“而朕寻找的机缘,或许就在那儿!”
赵御语毕之后,直接抬头望着上方的虚空,整个神州浩土之上,他能感应到有两处隐隐有契机呼唤,一处为北,一处为南。
北方琉璃城,冰原女圣!
南方万剑山,慕容和!
“陛下,原礼部尚书游庭坚已经收押于白帝宫之内,您是否要见一见?”
“不必了。”
淡淡的回应声自赵御口中传出,随后他的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膝盖处的草屑,迎着晨曦,缓缓走向御花园外,只留沉稳的声音环绕于原地:
“今日大夏历九十年第一次早朝,直接带着游庭坚上朝,朕将同六部,内阁,三司,文武百官共同提审!”
第0697章 无言辩解
神京城于后半夜,下起了并不大的小雪,就好似春天盛开的梨花,被风儿一吹,洒下洁白的几朵,充满着纯真,但于这纯真洁白之下,却是无数人的彻夜未眠。
尤其是本就距离山文柏小院极近的紫竹,柳叶两条巷子,作为朝廷大员的住所,家中自然是有修为不凡的护卫,因此隐隐可以感觉到那于大阵之下,几乎被完全禁锢,停止了流动的天地元气和虚空。
如此情形之下,那些护卫们纷纷开门欲探查消息,但刚刚将屋门打开一丝隙缝,属于捧日军那鲜红似血的盔甲便直接陷入眼帘,就像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刀,携带无与伦比的煞气几欲刺入敌人滚烫的胸膛。
大夏立朝九十载,上四军一向是整个大夏最坚固的定海神针,反之,一旦其亲自出动,那几乎肯定是举国震动的大事,因此这些护卫门二话不说直接将屋门合上,转身走向家主所在的主屋,毫不犹豫地抬手敲响屋门。
整个后半夜,直到的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朝廷官员们皆坐于书房之内等待,但是外界极为平静,没有任何响声,爆炸,以及交战波动,但就是这无声无息,压迫感才最深。
终于,刑部尚书府,老管家敲响了书房大门,开口禀告道:
“老爷,到了上朝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外备着。”
“外面可有什么异样?”
刑部尚书方前回归神,望着老管家轻声开口询问,随后后者再次躬身禀告道:
“回老爷,外部一切如常,并未有何异样。”
方前点头,将手中握着的书籍放下,起身走向的书房之外,深吸一口气,直接推门而出。
莫约半刻钟之后,紫竹,柳叶两条巷子门口,那长龙般的马车开始排着队伍缓缓向前行驶,当行驶到礼部尚书游府之前时,几乎每一辆宽阔的马车都会停下几息,随后其内的官吏掀开车帘,望着门上那刺目鲜红封字,面色微变。
“老游他,哎!”
一些与礼部尚书游庭坚熟识之人,不由发出一声唏嘘。
东方照射而下的光芒越来越亮,随后皇极殿门口,那位仿佛如雕塑一般的老宦官,张嘴发出一声刺破天际的高喝:
“大夏历九十年正月初十,早朝启,百官请入殿列班。”
老宦官那独特的声音极为有辨识度,清晰的缭绕于所有人耳畔,随后早已在皇极殿下的广场列好队形的文武百官,于雪花飞舞之下,仔细整了整朝服,面色肃穆地抬脚踏上那九十九阶白玉阶梯。
庄严肃穆,九天之凤和四翅玄鸟翱翔飞舞的皇极大殿之内,百官一齐对着上方的年轻帝王跪下,整齐划一的问安声于殿内缭绕:
“臣等恭迎扶摇大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古,大夏国殇,还望陛下的节哀。”
大夏能上早朝面圣之官员,至少为四品上的一司之首,因此年岁也都颇大,对于老太后的感情同样极深,因此此时回绕在殿内的声音之中,带着十足的悲痛,他们永远地失去了一位平日里关爱有加的长辈。
皇极殿御座之上,头戴通天帝冠,身着素白丧衣的赵御,望着下方跪地的百官,嘴唇微张,帝音滚滚而下: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
年轻帝王的声音沉稳威严,无丝毫颤抖,几日未见,皇座之上年长一岁,却经历了至亲离世的年轻帝王,愈发成熟,帝威也愈发浩瀚如渊。
随后百官站起,低头垂首而立,接着赵御继续开口道:
“年关旬假,早朝暂休,但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并不少,而我泱泱大夏,也正式迈入第九十个年头,而这今年的第一次早朝,有一件事,朕要说明。”
帝音毕,老宦官直接张嘴一声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