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山山腰,剑阁阁楼,上万弟子自葬剑湖归来之后,许久未亮起的灯光再次闪耀,远远望去,就好似一片连绵的空中星海。
这一次万剑阁弟子们受的伤可不浅,因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被山文柏用强悍无比的神通,硬生生折断了剑魂,道魂为修士与天地沟通的媒介,是修行之基,一旦有所损伤,甚至折断,那么想要恢复,至少需要一年半载,这是水磨工夫。
宗门中心,有着一座尤为高大的阁楼,整体呈现一柄巨剑形,结合上整个宗门的布局,呈万剑归宗之势,这就是原来慕容和所居住之地,而此时,少女剑生的身影盘坐于阁楼中心。
剑生的面色苍白,方才与山文柏的交锋,承受了整个剑阁弟子全部元气加成的她,哪怕天生拥有剑心,却依旧透支了所有的神魂之力和体力,但是少女此时却顾不上这些,目光无神的看向面前的虚空,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并且不断地喃喃道:
“不会的,我了解你,你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陛下!”
最后陛下两个字,少女说的格外郑重,随后其死死咬住嘴唇,自怀中轻轻取出一个淡蓝色的小瓷瓶,低头注视,片刻之后,一位老者自阁外缓缓走入,来到剑生面前之后,同样盘坐于地,轻轻开口道:
“宗主有令,在他继续闭关冲击圣人的时间段内,生儿你就是拥有决策权的少阁主,因此方才我们这些老家伙商量了一下,就由我来汇报一下此时的情况,以及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此时剑阁弟子们基本都已经回到所属阁楼之内,但是大多都受到了重创,而道魂创伤最是麻烦,可以说现在是我万剑阁开宗立派以来,最虚弱的时候,而且少阁主,我担心,朝廷那边会。”
老者的话音还未落下,原本低着头的少女却立马抬起头,直接开口道:
“荣爷爷,我了解陛下,他不会这么做的。”
少女的声音斩钉截铁,随后老者的面容之上,出现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带着犹豫继续开口道:
“少阁主,我知道陛下回神京城前,于咱们剑阁还有一段善缘,但是方才那位来袭的半圣话音和神通,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而试问整个神州浩土,除了大夏朝廷之外,谁还能轻易派出一位不为人知的上三重半圣?
“同时也正是因为有这一段善缘的存在,现在整个剑阁上万名弟子心目中,都充斥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怒气。”
“这其中定有猫腻。”
剑生张嘴,一如既往坚定的声音向外传出,随后她将手中的净化药水打开,顿时一股精纯的本源之气弥漫而出,剑生仰头将其一饮而尽,接着将手中的小瓷瓶举起于老者眼前,继续开口道:
“荣爷爷你知道,我自被收入阁中开始便一直呆在山上,半年前是我第一次下山,因为师父和陛下结下了善缘,因此我与陛下一道去了神京城,虽然只有短短的数月时间,但是却比我曾经十数年见到的都要多的多,最关键的是我知道陛下的为人以及他所拥有的能量。
“因此,倘若这真的是陛下的意志,那么来人就绝对不单单是一位上三重半圣那么简单,天辉军会来,夜魇司也回来,甚至那成名已久的上四军同样会降临,拥有整个大夏作为后盾的扶摇大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
少女淡淡话语虽然不重,但是在老者听起来,振聋发聩,随即后者的面容陷入沉凝,点点头继续开口:
“少阁主你此言有理,方才我们也是被怒火冲击了心智,那么看来我万剑阁或许陷入了一场算计之中,这神州浩土,竟然有人胆敢算计赵氏一族,算计扶摇大帝,这简直就是找死!”
“真正危险的是我们剑阁,正如荣爷爷你说的,现在万剑阁师尊闭关,大量弟子负伤,正处于有史以来最虚弱的时期,再被卷入阴谋之中,稍有不慎,便是人亡灭宗之下场。”
剑生抬起头,注视着面前老者的双眸,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这位心思玲珑的少女,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大局观,但是她毕竟还是太年轻,因此下一息,中心阁楼之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骚动,同时一位年轻弟子冲入阁楼之中,高声喝道:
“山腰剑门处的弟子来报,整个万剑山此时已经被军队完全包围,而且光州司天监之人已经到山门外。”
此弟子话音未落,剑生和老者面色大变,同时开口喝到:
“要糟!”
果不其然,来人下一句话,使得剑生下意识地捏碎了手中的瓷瓶。
“守山弟子来报之后,大量饱含怒火的弟子们,已经成群结队提剑杀下山了!”
第0691章 袭军
或许是一种错觉,当人在高山之上时,会觉得头顶之上的圆月,更为巨大和皎洁,因此此时万剑山山腰剑门处,于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并不黑暗,但是月光之下的气氛,就显得格外微妙。
剑门之前,二十余位守山弟子,外加一位修为达到道实境的长老,持剑列阵,目光凝重的注视着前方,他们原本被山文柏颠倒乾坤之后,已经极为苍白的面色,此时只能用惨白来形容,甚至连握剑的右手都有着细微的颤抖。
当一位剑修连手中的剑都无法握紧,那么其战力必定十不存一,由此可知,此时的剑阁是有多么虚弱。
如水的月光之下,巨剑山门之前,司马安南的身影率先出现,其扇着仿佛永远不离身的折扇,一边望着前方,一边对着身旁的少女游蕊儿轻轻开口道:
“万剑阁,大夏顶级宗派,拥有上万天赋出类拔萃的剑修弟子,宗主慕容和更是被列入山海榜前五之列,可以说凝聚了整个神州浩土之上所有的剑道精华,游蕊儿,此次你可算是长见识了。”
司马安南话音落下之后,游蕊儿注视着前方锋芒毕露的大剑山门,以及半山腰往上,宛如星辰夜空一般的阁楼灯火,美眸之中有着异样的神采。
她虽为大夏礼部尚书独女,但却酷爱习武,常常偷偷溜出去听说书先生讲述快意恩仇的江湖轶事,而这其中,万剑阁之名,常常在内。
游蕊儿对万剑阁向往已久,但是不知为何,此时俏生生站在司马安南身旁的她,本应该激动无比的心情,却格外的安静和平淡,好似已经看过了海,再来看面前的那一座湖,虽然湖很宽阔,但就变得不再那般惊艳。
司马安南一眼便看穿了游蕊儿心中的想法,随后他轻轻一笑,继续开口道:
“所以眼界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了解的越多,你会发现自己会更无知,修行无止境,不过你看此时万剑阁还是一座湖,而一旦那位慕容和真入了圣,那其就真的化作了一片海,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司马安南带着些许凝重的话音向外传出,但是游蕊儿却听的云里雾里,诚然,对于她而言,还无法对圣人有着清晰的认知,但是司马安南背后那数千位镇压整个虚空的大夏怒兽军,预示着此事必定不简单。
这是游蕊儿所遇到过最强大的军队,而怒兽军的强大,同样被剑阁守山弟子所清晰感应,因此剑门之下,为首的长老上前一步,朗声开口道:
“此地为万剑阁宗门所在,剑阁之地在太祖陛下之时便已经由王朝正式分配,一切手续完备,如同子民私宅,被写入大夏律法,因此敢问各位将士来我剑阁有何贵干?”
司马安南闻言,轻轻一笑,随后收起折扇向前一礼,刚想开口,瞬间脸色一变,因为一阵阵强烈的咆哮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诛灭来敌,誓死守卫剑阁和宗主,不死不休!”
但是比滚滚而来咆哮声更快的是一柄柄自上而下刺来道剑,拖着长长的流光,犹如万箭齐发一般,带着强烈的呼啸,直坠而下,而那位守山长老的面色早已狂变,仰头一声怒吼:
“都住手!”
但是离弦之箭已然无法收回,如暴雨一般的道剑,撕裂了空气,照亮了夜空,对着司马安南和怒兽军笼罩而下。
大夏律之中,公然袭军,形同造反,乃株连九族之大罪!
就在这千军一发之间,一道身影自剑门山之内冲出,手持犹如绸缎一般的绫罗剑,背后剑翼猛地煽动之间,刺耳的剑鸣之声骤响,下一息,剑生直接宛若瞬移一般出现于司马安南上方半空之中,挥手斩出散发着无数星辰之光绫罗剑,将天际刺入而下的道剑之魂向后倒卷而回。
剑生背后巨大的剑翼不断煽动,虚空踏步间,衣炔飘飘,好似于星空之间跳了一曲剑舞,同时将一柄又一柄剑卷回,但是星辰光芒映照之间的少女,每挥动一下绫罗剑,其面色便更苍白一分。
由剑阁弟子含怒释放而出的剑雨,威能强悍不说,数量更是密集无比,但是剑生死死咬着嘴唇,将绫罗的范围施展到最大,最后甚至跳了一段太阿舞,利用剑气风暴阻止了一片又一片急速下坠的道剑。
剑生神通连续释放之下,短短两个呼吸之后,整一片下坠的剑阵,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柄,但是姑娘死死咬住的嘴唇,已经涌出了鲜血,同时一阵又一阵晕眩向着其脑海中袭来,随后剑身将绫罗甩出,欲将这最后一柄剑卷回。
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女强行施展神通的反噬猛然爆发,剑生瞬间眼前一黑,绫罗于那柄贯穿而下的道剑以毫厘之差,交错而过。
这一柄道魂之剑,因为之前收到过重创,其上的锋芒之光有些暗淡,而且其下坠的速度也并不快,但是其或许承载着整个万剑山的生死存亡。
此时的剑,已经无法阻挡,笔直地刺向下方,而剑进攻的方向,是直直站立的游蕊儿。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着实太快,甚至于司马安南身旁,少女游蕊儿完全无法反应,一动不动,待其思维反应过来之后,这柄剑已经近在眼前,并且于她的眼眸之内不断放大。
汗毛倒竖的强烈情绪自游蕊儿的心脏,向着四肢百骸席卷,她的瞳孔狠狠一缩,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是如此的接近。
但是在这一瞬间,游蕊儿唯一想到的便是紧紧抓住身旁司马安南的臂膀,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成为了她内心深处的依靠。
下一秒,这柄道剑停留在了游蕊儿的眉心之前,便再也无法寸进,因为其身旁的司马安南侧身,伸出了右手,死死握住了锋利的剑刃。
游蕊儿此时眉心的皮肤刺痛无比,随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司马安南右手狠狠一捏,这把道魂之剑直接折断,同时远处正在赶来剑阁弟子中有一位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向后栽倒。
随后司马安南将目光注视着自空中落下的剑生,淡淡开口道:
“剑生,半年不见,你的剑舞愈发精纯。”
虽然是寒暄之语,但是在其余人听起来,却带着十足的寒意。
下一息,二千位怒兽军同时向前一步,整个虚空响起无数兽吼,甚至还有震撼灵魂的龙啸。
第0692章 月夜
同一轮月,同一片星空之下,大夏最西北的神京城,气温比中部的光州广域城无疑要低上太多,尤其是一连七日大雪刚停。
大夏北方的子民都清楚,雪停之后,才是气温最低之时。
时至深夜,银白色的月光,照射在满城皆白的神州浩土第一大城之上,竟有一种浓郁的凄美之感,因为这白,不单单是大雪覆盖的白,也是悼念老太后的丧白。
今夜是老太后逝世之后的头七,而神京城作为天子脚下,对老太后的感情最深厚,同时悼念气氛也最为浓郁,因此整个神京城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都点了引路烛,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光芒闪耀之间,道道虚影一闪而逝,待虚影闪过之后整整两息,紧随其后的风才呼啸而过,使得两边的烛火不停摇曳。
大夏历九十年正月初九的夜,神京城时隔一十五年再次进入一级战备,司天塔一层大殿之内,一位位监吏将山海图威能提高到了极限,使得整个雄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一览无余,甚至就连小巷之内一条土狗的犬吠,都会引起监吏目光的注视。
神京城中部,紫竹巷礼部尚书游府,游庭坚自床上睁开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一波又一波莫名的心悸之感,使得他自睡梦之中惊醒,整个胸口好似被一块巨石堵住,难以呼吸。
随后游庭坚将吸入的空气缓缓吐出,转身看着身旁睡的深沉的妻子,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宠溺,身旁陷入熟睡的中年美妇好似做了一个美梦,嘴角还挂着些许笑容,虽然她不复年轻时候那般美艳动人,但此时露出的笑容,依旧是如此的迷人。
微弱的月光自窗外传来,游庭坚注视着身旁的妻子许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起身,来到屋内的桌子旁坐下,随后他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轻轻抿了一口。
口中冰冷透心的冰水下肚,使得游庭坚原本有些昏涨的脑袋顿时清明了不少,随后其抬头,目光注视着射入到地面之上的月光,凝神思索。
“大夏历九十年,真是多事之秋啊!”
轻轻的自言自语声自礼部尚书的口中传出,随后他不再犹豫,起身之后来到门边,取下一件大氅披上之后,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西北的寒风袭人,而且刮在脸上让人生疼,游庭坚将大氅的兜帽提起,罩住整个脑袋,踏着积雪和月光,缓缓向着府邸的西部而去。
礼部尚书游庭坚出身贫苦,早年便父母双亡,甚至连亲属都没有几位,而且他只有一妻一女,因此整个偌大游府,大部分的屋宅都处于闲置状态,如此情形,倒是和白帝宫有着几分相似。
礼部尚书府邸的西宅子原本为下人居住之所,但是游府人丁稀少,为了更方便照料,几乎所有下人也都搬到了主屋所在的北边,因此西宅便闲置下来,鲜有人踏入。
夜深人静,唯有北风呼啸。
路两旁白雪皑皑的树木,于月光之下留下斑驳的影子,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但是游庭坚依旧儒雅的面容不变,向前踏出的脚步沉稳如常。
俗话说魅由心生,游庭坚这辈子读的最多的就是圣贤书,而且其为礼部之首,掌管大夏整个司仪礼仪,自然心正恢弘,鬼魅不侵,一路之上的斑驳魅影,于游庭坚的眼中与寻常事物无异。
半炷香之后,游庭坚身披大氅的身影出现于西宅之外,毫不犹豫,直接推门,踏步而入。
西宅之内房间众多,地形复杂,游庭坚于各处穿梭,随后来到一间屋子之前,再次推门,只是这一次,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人影,半黑半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子,消瘦的面容,赫然就是京畿府少尹。
山文柏!
原本在光州广域城万剑山顶,被青莲剑气斩成齑粉的山文柏,此时再次出现于礼部尚书游府之内!
游庭坚站于门口并未踏步而入,只是注视着前方盘坐余地的山文柏,而水银一般的月光自前者的背后洒入屋内,山文柏将原本低垂的头颅抬起,其脸上的七窍,布满了黑血,并且不断向着下方滴落,渗人无比。
这是他最后一位镜中人死后的反噬!
“你不进来?”
山文柏注视着站于门槛之外的游庭坚,开口传出的声音之中带着嘶哑,随后游庭坚点点头,开口回应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次,我已经还上了当初的恩情。”
游庭坚面前的这一道门槛,对于二人而言,就是不同道之间的天堑,随后游庭坚注视着气息虚弱无比的山文柏,张嘴继续开口道:
“我知道,我游庭坚有今日,全拜你所赐,而且没有你,我还只是一位看管书阁的小厮,或许这辈子都出不了一州之地,何况来到这神京城。”
“那不一定,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如你这般的人,当年我一共资助了上千位,但也只有你,于大朝试之中大放异彩,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做到礼部之首,位极人臣,这是你本事。”
“我就知道上天不可能无缘无故掉下馅饼,曾经轻易得到的,都要还的。”
游庭坚儒雅俊朗的面容之上,有着深深的无奈,他年轻的时候确实英俊无比,这本身就是一种优势,随后盘坐于地的山文柏沉默了几息,继续开口淡淡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所怀疑?”
“当你旁敲侧击,来与我核对大夏朝廷帝王调令样式的时候,我便隐隐觉得的不对劲,因为这是王朝机密,而你不应该染指。”
游庭坚说完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注视着的山文柏满是鲜血的双眼,加重了音量开口道:
“尤其是没过几天,镇羽侯的死讯便传来,而最关键的是,他是擅自由玉龙关归京!”
语毕之后,游庭坚抬手,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门柱之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怒吼道:
“你说,这其中和你有没有联系?”
第0693章 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