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274节

  有个星期天,高官穿戴整齐来庄园拜访,罗萨斯将军赶出来迎接,匆忙中他的刀仍如平常一样别在腰带上。

  管家碰了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有这个法律。

  他转身对高官说,非常对不起,但他要被铐进枷里了,在被释放之前,即使在他自己的家里,也无权迎客。

  过了一小会儿,管家听人劝打开枷锁把他放了出来。

  但他一出来就对管家说:“这样做,你也违法了,必须戴枷。”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感觉有些熟悉,罗萨斯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像那个人,我甚至可以断言他就是在有意模仿那个来自科西嘉岛的大魔头。

  而且不止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就连那位来自法兰西的老兵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对罗萨斯的行为主要是鄙夷,而老兵则是崇敬。

  他说,这就是他选择效忠罗萨斯的原因,他从罗萨斯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拿破仑,伟大的法兰西帝国皇帝。

  而附近城镇的一个英国商人则为我提供了另一个关于罗萨斯将军的故事,他以荣誉向我担保下面的故事是真的:

  一个男子杀了人,被抓住后警察问其动机,男人回答说:“他言语中对罗萨斯将军不敬,所以我杀了他”。

  结果才过了一个星期,这个杀人凶手就被释放了。

  嗯……这当然是将军手下人所为,而不是将军自己的主意。

  亚瑟,你觉得我的猜测有道理吗?

  虽然我不喜欢罗萨斯,但是在最开始,这种感情还不至于上升到厌恶的程度。

  可是后来我亲眼目睹的一桩惨案终于坐实了他在我心目中的残酷独裁者地位。

  我们在布兰卡港的时候,这个地方一直处于骚动状态,关于罗萨斯军队和未开化的印第安人之间的战争和胜利的流言不断。

  有一天,消息传来,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哨所的小队士兵全部被杀了。

  第二天,米兰达上校指挥的三百人从科罗拉多河抵达这里。

  我难以想象世上还有比他们的营地更疯狂野蛮的地方了。

  他们当中的相当一部分士兵是归顺的印第安人,来自酋长贝南蒂奥的部落。有的人喝得烂醉如泥,还有人直接喝为晚餐杀的牛喷出的热血。大醉后又吐,满身都是污血和脏物。

  几天之后,我又碰到这帮强盗般的士兵,他们正在征讨一个盐田附近的印第安部落。

  印第安部落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加起来大约有一百一十人,每个男人都被砍杀,其余几乎全部被杀或被抓。

  印第安人现在非常惧怕,不再联合反抗,而是丢妻弃子,四处逃亡。但如果他们被追杀,则会像野兽一样,敌众我寡也要拼死到最后一刻。

  一个垂死的印第安人用牙咬住了对手的大拇指,任由自己的眼珠被抠出来,也不松口。另外一个受了伤,佯装死去,却已经把刀准备好,伺机给敌人致命的最后一击。

  这是一幅多么黑暗的画面,更骇人听闻但不容置疑的事实是,所有二十岁以上的女人也全部被冷血屠杀!

  我向他们大叫:“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干?这简直太不人道了!”

  指挥官却轻描淡写的用手帕擦干了猩红的马刀,回答说:“为什么?还能怎么办?她们会繁殖啊!”

  这里的每个人都笃信这是最正义的战争,就因为杀的是野蛮人。谁敢相信,这个年代,在一个基督教的文明国家会发生如此暴行?印第安人的孩子们免遭屠杀,或被卖掉或送给人家当仆人,说是仆人,其实就是奴隶!

  更可耻的是,罗萨斯将军跟我国的切斯特菲尔德勋爵一样,认定今天的朋友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所以总是把他的印第安盟友放在队伍的最前面,以削减他们的人数。这样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保卫私有财产的最低限度,更不是为了传播先进文明,而是彻头彻尾的种族灭绝行动。

  我和埃尔德都打算劝阻这支罗萨斯的部队继续屠杀这个已经失去希望的印第安百人小部落,但是菲茨罗伊上校却让我们别管闲事,为此我们还大吵了一架。

  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逼问最后三个印第安人,他们想要从他们的嘴里得到其他部落的位置。

  前两个印第安人回答:“我不知道。”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被枪杀。

  第三个也说:“我不知道。”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开枪吧,我是男人,可以去死。”

  为了保卫家园和同胞,他们拒绝吐露一个字!

  但是他们的那个酋长却不同,他是个孬种。那家伙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交代了印第安联盟的战斗计划和会师地点。

  我诅咒罗萨斯和他无耻的士兵,我希望他们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居然还妄想我们会愿意成为他手中高举的屠刀,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无法看穿他冰冷的铁面具下隐藏的到底是多么丑陋的一副面孔!

  我怀着这样的心愿日复一日的诅咒着他和他的军队,然而我希望上帝能够惩恶扬善的祈祷再一次的失效了。

  10月20日这天,我们刚从拉斯孔沙斯上岸,就发现自己无形中变成了囚犯。暴力革命已经发生,所有港口已经被罗萨斯下令封锁。

  我们既不能回船,陆路更不让走。在经过一系列的交涉后,我们获准于第二天去拜见罗萨斯叛军在拉斯孔沙斯的指挥官洛罗尔将军。

  次日早上,我骑到他的营地。将军、军官和士兵看起来就像一帮恶棍,相信事实也如此。

  洛罗尔将军告诉我们,他在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头天晚上,主动拜见了罗萨斯将军,并以手按心脏发誓会永远效忠他。

  洛罗尔将军对我们说,城市已经完全封锁,他唯一能做的,是给我一张去基尔梅斯去见叛军总司令罗萨斯的通行证。

  阿根廷的民众看起来对这次革命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任何不满的借口。

  根据宪法规定,每届高官的任期是三年,可这个国家毕竟曾在短短九个月内就发生了十五次政府改组,所以质问罗萨斯的政变反而显得不合理。

  罗萨斯将军不可能不知道这次起义,因为这显然跟他那一派的计划完全合拍。

  一年前,他当选为高官,但拒绝接受,除非省立法会议赋予他特别权力。这个要求被拒绝后,他那一派就让大家看清楚,如果罗萨斯不当高官,那么谁也坐不稳高官的位子。

  在听到罗萨斯的意见以前,敌对双方都按兵不动。

  我们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后没几天,罗萨斯的手令就到达,手令中说他不赞成破坏和平,但他同时也认为正义在叛军这边。

  就这么一个小条子,就使得包括高官、政府官员和部分军队在内的数百人就从首都逃跑了。

  第二天,叛军入城,选举产生了新高官,五千五百人为他们投给罗萨斯的选票获得足额报酬。

  从这些事件里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罗萨斯最终会成为一个不是国王的国王,一个大独裁者。而他不会加冕为王仅仅是由于这里的人,跟其他共和国的人民一样,特别讨厌‘国王’这个称号。

  离开阿根廷后,我们听说罗萨斯已经被选为高官,但其权力和任期都已经完全背离共和国的宪法原则和初衷。

  亚瑟,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一个不列颠人。如果我生在像是阿根廷这样的国家,我真的不知道该何以自处。罗萨斯骗得过阿根廷人,但却骗不过我,也不应该骗过不列颠善良的民众。

  我知道他正准备借助伦敦证券交易所发行一笔新的阿根廷公债,但是我们应该让他得偿所愿吗?

  当然不应该,这就是我写这封信的根本缘由。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为他提供射向印第安人的子弹,也没有义务替他的独裁统治提供帮助。他的演技实在是过于拙劣,实在是不值得我们为他掏出一张观戏的门票。

  不论是军政府还是独裁者,都不是先进文明身上应该出现的指标。亚瑟,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尽你所能去阻止他。就像咱们当初在公海上追击弗雷德的贩奴船一样,罗萨斯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正直的苏格兰场警官是不可能被肮脏的银币和沾满他人鲜血的荣誉所收买的。

  为真理而战的博物学家,你的朋友,查尔斯达尔文。

  1832年2月11日。

  苏格兰场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到处都能嗅见浓郁的西印度烟草味道。

  亚瑟叼着烟斗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那封达尔文的信笺迟迟不能挪动。

  红魔鬼就站在他的身后,纤细尖锐的黑指甲轻轻的压在亚瑟的肩膀上,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嘲笑。

  “亚瑟,我早告诉你不要看它。你明明知道伦敦马上可能会发生什么,只要你站对了方向,未来三十年的前途可就都有着落了。可是……可是你却偏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去看一份无关紧要,但却可能使你心智动摇的小玩意儿。”

  红魔鬼见亚瑟不说话,旋即又叹了口气,他一只手扶在额前哀怨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可得千万想好了再有动作。因为这一次可不是去和弗雷德那种下三滥的东区小丑,你知道这一次行差踏错你会怎么样吗?是承接威灵顿公爵、皮尔爵士、纽卡斯尔公爵和艾尔登伯爵等一众托利党大佬的怒火!是直面格雷伯爵、贝德福德公爵、帕麦斯顿子爵和墨尔本子爵等一众辉格党巨头的咆哮!是粉身碎骨!!是万劫不复!!!”

  亚瑟闻言,只是扭过头望向红魔鬼。

  只见红魔鬼不知何时又换上了他那副经典扮相,小丑服、小丑帽、还有五颜六色的蓬蓬头假发。

  阿加雷斯伸出那渗人的红舌头,像是扫帚一样卷过嘴唇。

  他摘下自己的红鼻头按在了亚瑟的脸上:“四月一日又到了,这一次,换你当小丑?”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叩响。

  “黑斯廷斯警监!第五处紧急报告!”

  亚瑟扭过脑袋,左右歪了歪脖子,他将红鼻头往里按了按,结结实实的扣在了自己的鼻子上。

  阿加雷斯的笑容忽的一滞,旋即嘴角越扬越高,那幅度,似乎随时可能会将他的脸颊给撕裂:“亚瑟……你!他!!妈!!!的!!!!”

  亚瑟轻轻一拍手,朗声喊道:“进!”

第394章 夕阳的余晖

  2024-04-16

  伦敦街头,大雨倾盆。

  亚瑟坐在一路飞驰的马车上,颠簸的车厢使得他嘴里叼着的烟斗上下颤动,时不时有些许火星子飘出。

  虽然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但亚瑟却没有选择身穿制服出行,而是随意套了件深色的风衣,大檐帽盖在他的眼前,高耸的衣领遮住的他的嘴角,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就是他这副穿着的目的,他不想让别人认出他是谁。

  坐在他身旁的路易打开车窗,还未等他向外看去,便听见那与雨点击打青砖声音齐鸣的,年轻人们的呐喊与抗议。

  “边沁先生,我们要见边沁先生!”

  “在这种时刻,我们恳请边沁先生能够像是过去三十多年中一样,继续带领我们!”

  “威斯敏斯特选区急需边沁先生出面主持大局,我们不相信什么辉格党,也不相信什么托利党,我们这些威斯敏斯特的选民只认杰里米边沁。”

  路易忧心忡忡的看了眼边沁宅邸外群情激发的年轻人们,虽然暴雨倾盆,但是却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支持边沁的热情。

  就像是这些年轻人所说的那样,威斯敏斯特选区在不列颠的六百多个选区当中都是相当特殊的一个。

  1807年威斯敏斯特大选,边沁率领下的激进自由派出人意料的战胜了托利党和辉格党,并且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中,他们也很少再失去过这个议席。

  只要是了解英国政治的人,都知道这是何种奇迹,就好像牧羊人大卫战胜了巨人歌利亚那般不可思议。

  这件事不仅使得威斯敏斯特的政治地位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并且这次大选也让杰里米边沁的名字在英国政坛变得举足轻重起来,在辉格党与托利党之后,边沁便是代表着第三方势力的旗帜。

  而激进自由派在威斯敏斯特的稳固势力也使得边沁的大名广为人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同他的政治观点。

  约翰密尔的父亲詹姆斯密尔以及布鲁厄姆等人也正是从这一时期拜入边沁门下,成为了功利主义的忠实拥趸,而这些杰出人物的加入也使得功利主义团体的形成变成了大势所趋。

  他们有了自己的政治组织威斯敏斯特联合会,也有了自己的宣发刊物《威斯敏斯特评论》。

  面对如此成功,边沁的支持者们免不了把他捧上神坛。

  虽然边沁先生本人对宗教嗤之以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追随者引用《圣经》去替他歌颂吹嘘,称他为威斯敏斯特的上帝。

  在后来的许多考验中,这些大卫们都一再地显露这种“靠着万军之耶和华的名”的信心渡过重重难关的勇气。

  “我倚靠上帝,必不惧怕。血气之辈能把我怎么样呢?”

  他们援引圣徒保罗的说法:“不要让人小看你年轻。这句话是年长的使徒对年轻的提摩太的鼓励,因为上帝绝不会让人因为缺乏经验而遇到挫折。

  我们常听人说:‘一个人加上上帝就是大多数。’这是实在的,因为单是上帝本身就代表大多数。上帝原不需要人说明,但希望有人能执行的旨意。

  上帝很少用一大堆人,常常用少数人,甚至只用一人。上帝的荣光不致于被世界遮掩。上帝喜欢运用小人物来成就大事!我们可能自视过高而不愿意为上帝所用。但我们对上帝来说,是永远不会失之太小的!

  以利亚加上上帝,能打垮四百五十个巴尔的先知。大卫加上上帝,能征服巨人歌利亚。但以理加上上帝,就胜过敌人的阴谋。基甸的三百壮士加上上帝,就打败数千名敌军。一个童子把五饼二鱼交在主的手里,就能喂饱五千个人。摩西加上上帝,就拯救了二百万人脱离埃及为奴之地。

  当然,即使是上帝自己,也会获胜,只是上帝更愿意有人来执行的旨意。”

  年轻人们崇拜伟大人物是其天性,边沁本人也是一个合格的导师,能够在年纪不大的时候接受他的教导足以称得上是一件幸事。

  但是对于亚瑟和苏格兰场警察来说,这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好事。

  年轻人血气旺盛,常常会不计后果的去执行自己的计划。换而言之,不论事情的成败对错与否,冲在最前头的总是他们。并且在这个年纪,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除了满腔的热情外一无所有,所以也总是死伤惨重。

  而对于这帮小伙子,倚在窗边的红魔鬼只是极尽嘲笑之能事:“战争总是由老家伙发起,年青人上阵。历史总是在重演,只因人类不懂得吸取教训。蒲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首节上一节274/356下一节尾节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