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朗什?他和《布莱克伍德》那帮以攻击《英国佬》为生的臭虫是一样的,都是所谓的文学批评家。他把伏尔泰当成偶像,但是却只学到了伏尔泰的尖酸刻薄,却完全没有学到伏尔泰那种讽刺中又带着些许幽默的腔调,所以把自己混成了全巴黎最惹人嫌的讨厌鬼。
一边发表着苛刻到近乎刻薄的评论,一边还要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只要看他一眼我就足足三天吃不下饭。儒勒雅南形容他的话就非常贴切:‘普朗什去剧院看戏的时候,两边的座位肯定都是空的。’
当初我还在巴黎的时候,他就经常对我大放厥词,后来我忍无可忍就去找他决斗。普朗什一开始满口答应,还经常通过信件挑衅我。但是随着决斗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怂货终归还是缩了脑袋,厚着脸皮找到我低头认错。
他向我保证,只要我不把他在决斗中退缩的事情声张出去,他就不再诋毁我了。这小子肯定是觉得我不会回到巴黎了,所以才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大仲马说到这儿,简直是越想越恼。
他啪的一巴掌拍在亚瑟的办公桌上:“亚瑟,你有路子帮我订一张回法兰西的船票吗?你放心,我这趟公差不会出太久,一个星期我就回来。”
亚瑟一挑眉毛:“去巴黎的票我能搞到,不过不是通往普朗什那里的,而是通往保安部牢房的。”
大仲马不满道:“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无奈道:“拜托,亚历山大,普朗什从前不敢接你的决斗邀请,没理由现在他的胆子就突然变大了。如果他不接你的决斗,那你去找他可就直接变成谋杀了。最近巴黎也挺乱的,所以你就别去给维多克先生找麻烦了。毕竟在弗雷德里克的事情上,我们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大仲马琢磨了半天,还是颇有些不平:“那难道就任由着普朗什这种下三滥的货色随便诋毁我吗?”
“这个简单。”
亚瑟将桌上的那封律师函往前推了推:“你直接承认你那个旧情人是你的合法妻子,私生子是你的合法继承人不就行了?关于你的这段情史,我已经详细了解过了。卡特琳娜拉贝小姐在你一文不名的时候委身于你,给你生了一个孩子,而你却在成名之后把这对母子给抛弃了。
亚历山大,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是不得不说,你在这段感情里瞧起来就跟个混蛋似的。我在这件事情的看法,和雨果先生是处在同一水平线的。我和他一样,都认为你应该对母子俩负起责任来。”
大仲马怒道:“亚瑟,你不能被别人带偏了。你和雨果都是很正直的人,我不能说你们的观点是错的。但是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法国绅士来说,有情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至于那个孩子,完全属于一个不幸的意外。
况且我之前就给过那个女裁缝一笔钱,让她带着孩子回到乡下过她们的安生日子。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家庭牵挂的。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因为革命遭到当局通缉,让母子俩跟着我一起东躲西藏难道是个好选择吗?”
亚瑟微微点头道:“算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你现在不是已经安定下来了吗?”
大仲马哼了一声:“是安定下来了,但你无法保证我明天会不会再次陷入先前那种遭到追捕的状态。”
“亚历山大。”
“怎么了?”
亚瑟抽了口烟:“你仿佛忘了你的朋友是干什么的了。或许我自己躲不过枪子儿的命运,但是只要我还没咽气,你和你的家人在伦敦就是安全的。如果你是担心母子俩的安全问题,那你就是在瞧不起我的工作能力。”
大仲马被亚瑟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指着亚瑟瞪了他半天,这才憋出一句:“亚瑟!你对我的感情那么上心干什么?要不是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不列颠,我还以为那个孩子是你的!”
亚瑟笑着应道:“亚历山大,你过誉了,我可生不出这么好的儿子,那可是你这辈子创作出的最伟大作品。虽然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但却兼具了质量和效率。”
大仲马一巴掌拍在了额头:“该死!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亚瑟一耸肩,他翘着二郎腿展开报纸道:“如果你不想继续发生类似的悲剧,我劝你下次出去娱乐的时候,可以顺路去一趟肉铺旁边的商店。”
“我去那地方干什么?”
亚瑟打了个哈欠:“我听菲欧娜说,那里一般都有卖用羊肠子制成的安全套,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还可以选用亚麻布质地的。菲欧娜手底下的小姐妹们经常大批量集中采购这玩意儿,据她们介绍,这款产品防止不幸发生的效果很好。”
大仲马涨红了脸振振有词道:“文明人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亚瑟掏了掏耳朵:“你说的是上个世纪的文明人,这个世纪的文明人可不这么看。最少马尔萨斯牧师和普莱斯先生这样的节育主义者就很赞成使用这东西,前段时间《威斯敏斯特评论》还专门开辟了一个专栏替这东西打了广告。”
大仲马一挑眉毛质问道:“嗯?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马尔萨斯和普莱斯吗?上回编辑部聚餐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大骂了这帮《人口原理》的支持者呢。难道就因为现在功利主义在英国大行其道,所以你就灵活的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了?”
亚瑟点头道:“我对马尔萨斯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作为一个学者,他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讨厌的只是像普莱斯这样的人,虽然他是边沁先生的学生,但是他那种激进表达自身观点的方式,急不可耐的想要将未经验证的幻想立马变为现实的态度,让我恨不能给他一棍子。如果他们提出的都是像是推广安全套这样接地气且人道主义的东西,那我并不介意由着他们去。”
大仲马闻言叹息道:“果然,你还是摆脱不了警察的那一套。亚瑟,听我的,早点从那地方跳出来,要不然你永远诞生不了匹配你才华的思想觉悟。”
亚瑟倒不是很在乎这些,他开口道:“亚历山大,这些思想觉悟还是留给你吧,我待在苏格兰场就好。虽然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觉悟,但至少我可以保证在你觉悟失败的时候,及时在岸上捞你一手。”
大仲马不服气的回道:“任你怎么说,你也改变不了世界的变化趋势。”
“变化趋势?”
亚瑟放下报纸回想了一下:“你是说法拉第先生的电磁感应又或者是查尔斯搞出来的这些新发明吗?如果你说的是这些,我本来也没想过要阻止他们啊!我甚至巴不得他们能变化的再快一点,这样我就不用天天惦记着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去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
大仲马敲着桌子说道:“在一年之前,你难道能想象议会改革已经成了大势所趋吗?这就是世界的变化,这就是趋势。一年之前,你还站在威灵顿公爵的身边替托利党摇旗呐喊呢!”
亚瑟闻言,只是轻声笑了一句:“亚历山大,如果你以为这就是变化,那你就错了。在我看来,议会改革并没有说明什么变化。”
“嗯?”大仲马挑眉道:“难道你要告诉我,在不列颠的历史上,曾经实现过普选吗?”
亚瑟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但是你看到的都是表面的东西。议会改革的成败与否,并不影响事物的本质。不管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我们的社会都是由三等人组成的。
其中,上等人的目标是要保持他们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标是要同上等人交换地位,而下等人的特点也始终如一。下等人工作劳苦、无暇旁顾,而在他们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能够顾及到的也无非是日常生活的琐事。
因此他们如果有目标的话,无非是取消一切差别,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这时候,中等人就会标榜自己为自由和正义而奋斗,把下等人争取到自己的一边来。
但是等到中等人的目的实现,他们就会把下等人重新推回到原先的位置,而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因此,几千年过去,在三等人当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没有实现过自己的目标,哪怕是暂时的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一次议会改革,或许口号很新颖,但我并不觉得他们的本质产生了什么变化。你与其对辉格党的良心寄予厚望,还不如把法拉第先生给捧到神坛之上。或者咱们退一万步说,你最起码把母子俩的船票给报销了,这可属于你力所能及的范畴。”
大仲马前面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当他听到船票时,顿感惊觉道:“船票?你是说,她们俩要来伦敦?”
亚瑟点头笑道:“亚历山大,不要怪到我的头上,船票是雨果先生帮她们母子俩出的,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她们。
让你的孩子好好地看一看他父亲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剧作家,不止能让法兰西人为之疯狂,也能让不列颠人为之欢呼。咱们让他看看你的《安东尼》首演到底有多棒!
之后,我们还可以安排《英国佬》的作者跟他一起吃顿饭,说不定他一不小心就从查尔斯、本杰明、阿尔弗雷德又或者是你本人的身上沾染了一点文学细胞呢?”
“这……”
亚瑟见他还在犹豫,不由出声提醒道:“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取消多瓦尔夫人来伦敦参演的计划了。毕竟要想消除这个事件在巴黎的影响可不容易,因为我听维多克先生说,随着母子俩一起来伦敦的,还有几个巴黎的好事记者。
而且你也知道,维尼先生在巴黎文坛很有影响,如果你不能把他的嘴堵上,还给了他把柄继续借机煽风点火,可能会对《英国佬》在巴黎的集中出版计划产生不利影响。亚历山大,我不常求人的。但是这回看在法郎的份上,你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最起码也得好好配合一下吧?”
“唉……”
大仲马纠结了一下,这才不情不愿的应道:“看在朋友的情面上,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牺牲一下色相吧。”
第386章 大新闻
2024-04-16
野猪被逼急了,会掉头冲向猎人。假如你要的主权,与他们的自由不相容,他们将何去何从呢?他们会把你的主权甩在你的脸上!
埃德蒙柏克
在舰队街上,紧邻着《英国佬》编辑部的隔壁,存在着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隔间。
四面没有窗户,也没有取暖用的壁炉,老旧的办公桌上只放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用于照明。
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客人,多半会以为这里是用于堆放无用物品的杂物间。
而从这里的摆设来看,确实也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到处都堆满了陈旧的书籍,角落处闲置着一座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老钢琴,而在钢琴架的上面还撂了一把惠斯通乐器行出品的小提琴。
而在四面泛黄掉漆墙壁边挨个排列的,则是一座又一座落了灰的铁柜子。
柜子上挂着一把又一把的黄铜大锁,就好像这里面存放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房间,却是亚瑟在编辑部的专属办公室。
与此同时,这里也是黑斯廷斯警监钦定的伦敦警务情报局总联络处。
至于为什么是放在这种地方,那是因为在亚瑟看来,舰队街作为是伦敦新闻界的中心,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消息都产生着虹吸效应。
而且,舰队街的消息通常是没有明确指向性的,这也就代表了他们的消息覆盖了不列颠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这,就是警务情报局最关心的,作为一家热心肠的政府机构,亚瑟领导下的警务情报局非常急切的想要深入了解不列颠民众们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当然,事情也分轻重缓急,亚瑟明显对那些来自位高权重大人物们的情报更关心。
他们永远想不到,自己批复同意建立的机构,有一天居然会监视到自己的头上来。
不过警务情报局的成立也不能完全说是议员们工作疏忽,毕竟他们在这方面远不如法兰西人有经验,甚至没能深刻理解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在上月奥尔马克俱乐部酒会上的一句玩笑话。
刺刀确实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想要安心地依靠它可不容易。
当时,大伙儿还以为塔列朗说的是他的老东家拿破仑呢。
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了在场部分人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微变化。
幸运的是,当时正在舞台上受邀演奏钢琴曲的一招鲜钢琴家黑斯廷斯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表情略微变化的几个人分别是:
从托利党转投辉格党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
与帕麦斯顿有着相同经历的前首相、现任战争及殖民事务大臣戈德里奇子爵,
以及负责起草《议会改革法案》的两位阁下皇家海军主计长罗素勋爵,首相格雷伯爵的女婿、掌玺大臣、有着‘激进杰克’之称的约翰兰普顿爵士。
如果放在几年前,亚瑟怎么都不会把这四位阁下联想到一起,更不会认为他们四会有什么共同利益。
早在1827年的时候,托利党便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分裂为四个阵营。
最为激进的坎宁派主张通过法案,甚至不惜调转枪头与辉格党联合。
以戈德里奇子爵的温和派因为与坎宁爵士交情甚好,所以也则表态愿意支持改革。
而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带领的保守派反对通过法案。
至于克罗克爵士和艾尔登伯爵为首的极端派则反对一切自由化改革。
然而,当坎宁爵士在首相任期内去世,戈德里奇子爵组阁又屡屡失败,最终国王任命保守派代表威灵顿公爵上台组阁。
只不过,威灵顿公爵上台后,后面事态的发展简直画风突变。
在经过深思熟虑,威灵顿公爵决定说服本派人马改变立场,并按着党内极端派和国王的脑袋强行通过了《天主教解放法案》。
可这不止没能弥合托利党内部的分裂,反而使得极端派与托利党离心离德,而先前一直支持天主教解放的温和派和坎宁派居然也在戈德里奇子爵的带领下投入了辉格党的怀抱。
对此,戈德里奇子爵个人的说法是,他支持天主教解放,但与此同时,他也是议会改革的忠实拥趸,所以他才对威灵顿一直躺在宗教解放的功劳簿上睡大觉表示不满。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在亚瑟看来,戈德里奇子爵的话是说一半藏一半。
戈德里奇在首相位置上只坐了144天就被威灵顿公爵取代,要不是前任首相坎宁爵士刚当了100天首相就病逝了,戈德里奇子爵险些就成了不列颠最速之男。
这肯定会令他感到一些不满。
至于帕麦斯顿子爵,他的情况就更简单了。
他在威灵顿公爵的手下不会得到半点机会,因为他是坎宁爵士亲手提拔起来的人,早年间他在议会中基本上也是在充当坎宁的发声筒,而威灵顿公爵对坎宁爵士的厌恶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所以,当帕麦斯顿敏锐的察觉到威灵顿内阁大势已去时,他便果断的投向了格雷伯爵的怀抱。甚至在临退党前,还不忘争取一波国教徒的支持,他声称自己退出托利党的原因是由于感到国教的神圣地位遭到了威胁。
说完了托利党的两位阁下,接下来便轮到辉格党的两位激进派。
罗素勋爵来自光荣的贝德福德公爵家族,而且他的性格几乎也和他的那些老祖宗是一脉相承的。
就连勋爵阁下家里的女仆都会在私下里揶揄说:“罗素一家都是些非常古怪的人。”
与家族里的其他成员和不列颠的许多贵族青年一样,傲慢与自命不凡便是罗素的代名词。
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就是反叛,哪怕他是一个贵族,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反叛精神。
毕竟早在几百年前,贝德福德公爵家族就亲自策划过一起针对国王的反叛,他的祖先威廉罗素在暗杀查理二世及其兄弟詹姆斯的拉伊大厦秘密计划败露后在1683年以叛国罪的名义遭到处决。
不过罗素并不认为这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不止不耻辱,他还倍感光荣,甚至亲自出版了一本关于那位祖先的传记,并对刺杀事情大书特书。
不过亚瑟对这起暗杀提不起太多兴趣,因为罗素勋爵讲故事的功底实在是过于差劲,以致于迪斯雷利这种刚刚当选的小年轻都肆无忌惮的拿着罗素的著作在议会对他大加攻击。
迪斯雷利直截了当的嘲讽罗素的剧作《唐卡洛斯》和小说《阿隆卡修女》:“哪怕抛开剧情不看,单是从文字角度来说,这两本作品都是我国文学历史上的最大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