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路易面色古怪的瞧了亚瑟一眼:“长官,您这么说真的好吗?”
岂料,还不等亚瑟回话,哈里森已经抢先开口道:“有什么不好的?黑斯廷斯先生只不过是和我聊了点交友原则而已。”
亚瑟卷起系在脖子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说的没错,哈里森先生,看来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共同点。不过聊完了交友原则,我们是不是该切入正题了?”
哈里森听到这话,只是把心一横,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把事情全交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他今天特地跑来找亚瑟,原本就是为了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哈里森开口道:“关于我之前的那桩案子,就是家中女佣意外死亡的案件,那确实是一场意外。但是在我把真相吐露出来之前,我需要您向我承诺,不在此项问题上继续追究我。”
“只要您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杀人犯,其他细枝末节的问题,我可以代表苏格兰场豁免您其余的轻罪指控。”
“真的吗?”
亚瑟点头道:“不列颠警方说出口的话都是言出必行的。您不要忘了两年前爱丁堡发生的伯克团伙杀人盗尸案。当时,爱丁堡警方苦于一直无法找到伯克的下落和其他几桩谋杀案的线索,所以向另一名主犯威廉黑尔开出条件,只要他能够供出伯克和其他几具尸体的去向,那么就赦免他的绞刑罪名。
事后,虽然警方的决定饱受质疑,爱丁堡市民甚至为此大规模冲击了爱丁堡警局,但是他们还是派专人专车将黑尔送上了离境的船只。对待黑尔这样罪大恶极的连环杀手尚且能够兑现诺言,如果您真的没有参与谋杀,就更用不着担心我们会背弃诺言了。”
“这……”
哈里森斟酌了半天,这才迟疑着点头道:“好吧。其实事情还是得从那天我参加宴会傍晚归家说起,当时我的朋友,乔治诺顿法官醉的不省人事,所以我就让他和我同乘一辆马车回去。谁知道车走到半道,正好碰上了我夫人派来的另两位仆从,一个是驾车的男仆,一个是来给我送外套的女仆。但是诺顿当天确实是喝高了,他把我家的女佣认成了他的夫人,指着她便开始破口大骂甚至还拿车座上的垫子砸她。我家里的那位女仆受到了惊吓,跑着跑着便跌进了旁边的河里……”
亚瑟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开口道:“哈里森先生,难道你是打算告诉我,人是淹死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应该从死者的口、鼻、肺部发现不少泥沙,尤其是泰晤士河这种地方,这种特征就应该更显著了。”
哈里森急忙辩解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如果死的真是这个女仆,那我也没胆量去报案,毕竟这人要是死了,或多或少都会和我挂上点关系的。”
“那死的是谁?”
哈里森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家的女仆掉进河里之后,我立马就派马夫把她给捞了上来。但是在我们忙活完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上来后,我才发现诺顿这家伙居然在车上睡得正香。我正准备冲他发怒,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或许可以继续利用一下……我家里的这个女仆是新来没多久的,而上一个家庭女佣则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我正考虑要不要把她给辞退了。”
大仲马听到这儿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该不会想说,死的是这一个女佣吧?”
哈里森点头道:“确实就是她,但是这姑娘在案发前一天就一命呜呼了。我当时还在考虑该怎么通知她的家人把她领回去埋葬了,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我就觉得或许能够借题发挥一下……”
亚瑟转而问道:“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们在死者身体里发现了过量的砷元素该怎么解释?”
哈里森尴尬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前面不就说了吗?这姑娘的手脚并不干净,经常偷拿我家里的东西,尤其是那些能够美容养颜的化妆品。你能够从她的肚子里检测出砷元素过量只能说明,我过去对她的猜测都是正确的。
而且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随时请我家里的其他几个仆人作证,之前我特意给他们下了封口令,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当然,如果没有之前那档子事,我夫人肯定也愿意出来替我说话。但是自从《泰晤士报》发了那篇新闻以后,我们俩现在已经分居了。”
路易捏着下巴问道:“这么说的话,之前诺顿法官之所以提交一份假的验尸报告,是因为他误以为自己杀了人?”
“一半对一半吧。”
哈里森抿了抿嘴唇:“除了脱罪以外,他当时也惦记着能够通过这桩案子,重获托利党各位大人物的青睐,从而荣归下院呢。只不过,现在看来,他应当是已经彻底死了这个心,所以才卖友求荣打算走辉格党的路子谋个伦敦地检署检察副长的职务。可惜啊!这混蛋终究是叫墨尔本子爵耍了。由此可见,蠢货总会上当受骗的,一次不长记性,还得再给他来一次。”
路易闻言与大仲马互视一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让苏格兰场如临大敌的案件居然就是这么两个蠢蛋临时起意整出来的闹剧。
而这桩案子后面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甚至还差点影响到了托利党与辉格党的政治稳定。
亚瑟微微点头道:“这么说的话,您是愿意在法庭上指控诺顿法官的伪证罪喽?”
“这个的话,视情况而定……”
哈里森也不敢把话说死,因为眼下他明显还有另一桩更要命的事情亟待澄清。
哈里森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可以对着上帝起誓,我和利物浦的刺杀案没有一便士的关系。咱们俩之前虽然有点过节,但是并不影响私人感情。尤其是现在,你我更是可以做一对好朋友。
至于,你派来的那个波兰妞儿,我后面真的没怎么再联系了。当然,我指的是我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但是她主动来找我,那可就不能把责任都归到我的身上了。”
第364章 新的转机
2024-03-16
“你说德菲娜小姐在那天与你一同接受了《泰晤士报》的专访后,还曾经联系过你?”
哈里森划开火柴点着了烟斗抽了一口,悠悠念道:“黑斯廷斯先生,看来您是一个相当正派的绅士,平时和这帮流莺打交道不多吧?”
亚瑟冲路易借了个火,一边点烟一边回道:“打交道还是有一些的,但是或许不像是您那样深入了解过。”
大仲马也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哈里森先生,您那份取名为《哈里森的奇妙之旅》的伦敦旅行指南小册子我看过。以我的眼光来看,如果不是涉及了一些敏感内容,它几乎已经可以放在《英国佬》上公开发售了。”
七星瓢虫哈里森听到这话,脸蛋蓦地一红,他厚着脸皮开口道:“如果您说它仅仅只是一份伦敦旅行指南,那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实话告诉您,它是涵盖了整个英格兰地区的,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地中海风情和我青年游学时期在德意志地区的见闻。”
“德意志地区?”
“当然。”哈里森解释道:“看来您并不知道德意志诸邦对外输出的两件主要商品是什么。第一,是他们素质颇高、战斗力顽强的雇佣兵。第二,则是来自德意志的妓女。”
亚瑟淡淡道:“一个卖身,一卖命,看来这两个职业确实历史悠久,而且不管什么时代,总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路易听到这儿忍不住打趣道:“哈里森先生,您今天运气不错。幸亏今天我们的朋友海因里希没有跟着过来,要不然他非得掐死你。”
哈里森为自己辩护道:“其实我在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完全是信口胡诌的。我确实很希望学习波兰语,因为我想要把公司的生意给做到波兰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主动去了解波兰女士们的需求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而德菲娜小姐之所以能够引起我的兴趣,也是因为她告诉我,她来自波兰的上层阶级家庭,她和我描述了从前参加宴会时的情形,一来二去我被她说的入迷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就慢慢的,嗯……您明白的,情难自已……”
路易一边听一边记:“所以说,您不仅仅是被德菲娜小姐的美色所迷,更多的是被她的才华所吸引?”
“差不多吧,当然了,除了才华之外,还有金币的气息。”
哈里森不忘初心的强调道:“我是真的很想去国外做生意,成就一个属于自己的化妆品帝国,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总是跟在那些大人物的屁股后头当发声器了。你们难道以为我是天生就喜欢说那些蠢话的吗?
我告诉你们,不是!我说这些话的原因,完全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天生就长了这么个蠢笨的脑子。有的话他们不愿意站出来说,所以就只能由我这样卑微的人替他们开这个口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这一点大伙儿都能看得出来。至少,您自从被托利党放逐之后,就连说话都开始变得有逻辑了。不过,哈里森先生,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更关心的是,德菲娜小姐之后为什么会重新来找你。”
“小伙子,你就是太年轻,不了解这些婊子的天性。”
哈里森呵了口气暖了暖手道。
“既然都已经愿意来做妓女了,难道还能对她们有什么道德期许吗?不要被她们嘴里那些悲惨的身世故事给欺骗了,我承认,或许有一部分女士确实是这么不幸。但是大部分只是纯粹的想要通过这行轻松敛财罢了。
除非你能够填满她们那深不见底的欲壑,又或者是能够在她们那已经硬的像是块石头的心上开出一道小口子,否则她们的背叛只会是时间长短抑或是金钱多少的问题。
而很显然的一点是,你们并没有满足德菲娜小姐的胃口。虽然她同样惧怕苏格兰场的势力,但是最终,她的贪念还是压倒了恐惧。她终于发现了,原来我这个遭她陷害的恩主,才是在她身上花钱最痛快的那个。”
亚瑟嘬了口烟,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是说,德菲娜后面继续找到你的原因,是想要和你继续做生意?”
哈里森不屑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口气:“就是这样的。但是她应该没敢把这些实话告诉你们。你应该知道,德菲娜后面还陷入了一场官司吧?苏格兰场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帮她摆平的。”
路易回忆了一下:“你说的是那几个联名起诉德菲娜小姐的绅士?我记得他们的起诉理由是,德菲娜小姐曾经用各种器械虐待抽打他们,嗯……或者器械这个词并不贴切,还是用道具这个词更好一些。”
哈里森笑道:“对,没错,就是这个案子。那些人全是我介绍给她的。我先是花了些钱重新取得了她的信任,然后又告诉她,伦敦有不少绅士就是好这一口的。再然后,我又给她介绍了几个精挑细选的朋友,这才有了后面这个案子。”
亚瑟听到这里,一只手托在下巴上思索了片刻道:“看来德菲娜小姐确实瞒着我们不少事情。”
哈里森无奈道:“黑斯廷斯先生,虽然我们之间存在着这么一系列的冲突。但是咱们第一次冲突,让我丢掉了议员的席位。第二次案件审理后,您又叫人狠狠地给了我一个教训。我挨了打之后,虽然想要报复您,但是我的胆子还没有大到直接雇杀手行刺您的程度。或者哪怕退一万步说,我就算想要刺杀您,我也不可能专挑您去利物浦的时候下手。如果您非要说这事是我干的,那就是在质疑我的智商有问题了。”
亚瑟听到这话,端茶杯的手忽然僵在了原地,他抬头问道:“哈里森先生,您丢掉议员席位的不幸或许和苏格兰场存在一定关系。但是您挨揍这件事,您是在质疑我的智商有问题吗?”
“那事不是你们干的?”哈里森也愣住了:“不,不可能啊!那帮人带着枪,而且用枪托将我掀翻在地的时候,还特意威胁我说别想着去报警,下次再落到苏格兰场手里,就不是给我一枪托那么简单的了。”
路易听到这话,情不自禁的望向亚瑟,他压低嗓音问道:“会不会是菲欧娜小姐她们自作主张搞得这些事?”
“威胁一位议员?哪怕是前议员她们也是没这个胆量的。不过……”
亚瑟琢磨了一下回道:“为了以防万一,之后你还是派人去确认一下吧。”
路易深吸一口气:“如果真是她们干的的话……”
亚瑟摘下帽子放在桌前:“那很遗憾,苏格兰场向来不会强留有本事的雇员,她可以选择回归社会,继续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挣钱。”
大仲马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在利物浦撞见的那一幕,法国胖子打趣道:“或者,她也可以选择提裙来见。”
哈里森则一口咬定道:“如果这不是您指使的,那么多半就是您底下的人自作主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种脏活底下人可都是抢着干的。您虽然在整个不列颠还排不上号,但是在伦敦这一亩三分地上勉强还算是有头有脸。
如果这事儿不是底下人干的,难道还是德菲娜这个婊子自己叫的人吗?一个波兰破落户,来伦敦也没多久,她凭什么一下子喊出那么多带着枪的壮汉?”
亚瑟回道:“关于内部的可能性,我们之后会查清。但是我认为,我的下属们应该还不像是您这样有灵性。更何况,我们还掌握了一些您不知道的细节,这使得我对德菲娜小姐近几个月来身上发生的事情更有疑虑了。”
“什么细节?”
路易随手朝着哈里森甩出了一份文件:“根据我们的调查,利物浦刺杀案的凶手之一正是德菲娜小姐的丈夫。哈里森先生,如果您不解释清楚具体细节,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将您带至苏格兰场接受更进一步的盘查。”
“啊?”
砰的一声,哈里森惊得手里的茶杯都丢在了桌子上。
茶水溅的到处都是,但是此时,他也顾不得清理自己昂贵的服饰了。
哈里森站起身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向您保证,我真的和这案子没关系。”
亚瑟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我知道,而且我也不希望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但是,您明白的,上面需要一个交代。如果您解释不清楚其中的详细信息,以您现在的身份而言,您就很适合成为这个交代。”
哈里森听到这话,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一边拿起餐巾不住的擦着汗,眼珠四处乱转。
他左右寻思着,也知道亚瑟并没有骗他。
一个托利党的叛徒,辉格党憎恶的顽固派,与此同时,还是被苏格兰场视为眼中钉的前议员。
他确实很适合成为各方势力之间的最大公约数。
但作为一个谈了这么多年牺牲和奉献的议员,当笔尖打算落到自己身上,把他给约掉时,哈里森先生还是决定负隅顽抗一下。
他拍着桌子抗议道:“黑斯廷斯先生,这是一桩阴谋,你被人算计了,而我则是被陷害!之前我还以为德菲娜带人揍我一顿是为了泄愤,但是现在看来,这完全就是在为您之后的被刺杀做铺垫!”
路易也点头附和道:“确实,一切都太精妙了。当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那么这就不是一桩巧合,而是一起阴谋。”
哈里森绞尽脑汁的思考:“德菲娜那个婊子,我还以为她回来找我是为了钱。现在看来,她的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黑斯廷斯先生,趁着她还没有逃跑,咱们得尽快把她给抓起来!”
“很遗憾,哈里森先生。”亚瑟开口道:“早在利物浦刺杀案发生的时候,德菲娜就已经失踪了。而且不止是她失踪,就连她的几个孩子也不知去向。所以,我才会想来问问您,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
哈里森回忆着:“我……我有些记不清了,应该就是我挨揍的几天之后。当时我去摄政街参加朋友新店铺的开业仪式,正巧看见她和几个男人在一起。那时候,她穿的珠光宝气,如果不是嘴角和肩头的两颗小红痣,我都险些认不出她来了。”
“珠光宝气?”大仲马叼着笔头琢磨道:“看来她确实捞了一大笔啊!”
“不止如此呢……”哈里森嘲讽道:“我当时虽然害怕再挨一顿揍,但是直接走开又显得太没骨气了。于是,我便起了些报复她的心思。我故意走上前去,打算等他们分开的时候,再给她的新姘头们讲讲我和她过往的风流韵事。”
“结果呢?”
“我坐着马车尾随了她们好一段时间,最后趁着德菲娜去一家店里试衣服的时候贴了上去。我和他们随意聊了聊,才得知这些人居然是俄国大使馆的武官……”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道:“这是几月份的事情,你还记得清吗?”
哈里森开口道:“应该是10月份。”
路易听到这话,赶忙翻了翻面前的档案文件,他抽出一张纸递给亚瑟:“根据菲欧娜小姐的陈述,德菲娜进入大使馆工作应当是11月25号的事情。如果她在10月份就和俄国人搭上了线……”
亚瑟捧着那份文件看了又看,顿时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俄国人确实有理由也有动机去行刺他,而且动用一个具有亲法背景的波兰杀手也确实能够为俄国人攫取最大利益,而这甚至也符合外交部的现行政策。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帕麦斯顿子爵到底知不知情,而内阁中的其他人又知不知道俄国人的计划。
如果所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这桩案子可就不是查出真相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俄国人甚至还贴心的为调查委员会预备了一个备选的真相。
亚瑟盯着哈里森看了半天,他的鼻子已经闻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路易。”
路易抬头道:“怎么了?”
“如果之后调查委员会下发了对哈里森先生的逮捕令,记得把他单独安排在刑事犯罪侦查部的囚房里。”
第365章 来自法兰西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