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走到半道,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冲着布伦顿喊了句:“至于今天的份,记得找施怀雅先生去领。告诉他,最近杂志卖的红火,所以广告栏位又稍稍升值了一些。”
飘荡在亚瑟身边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不由对此嗤之以鼻道:“你还不如说这是给上帝交的份子钱呢。”
亚瑟也没理会红魔鬼的讥讽,而是一边走一边戴上礼帽:“你不是说要和我谈生意吗?发财的机会在哪里?”
阿加雷斯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晃荡着,无恶不作的红魔鬼一脚踹飞了一只躺在地上晒太阳的黑猫,开口道:“一个小提示,有人正在琢磨怎么对付你。”
“这个提示不值钱。”亚瑟抽了口烟:“也勾不起我的购买兴趣。”
“喔,我亲爱的亚瑟。”红魔鬼咧嘴笑道:“你别那么着急嘛,我还没说完呢。想要对付你的不仅仅是一拨人,也不光是利物浦的。”
亚瑟面色如常的走着路:“说下去。”
红魔鬼瞪大眼睛道:“下面可就该付费了!”
亚瑟停下脚步问道:“价钱呢?”
“喔,价钱!”阿加雷斯兴奋的对着空气一记勾拳:“多么美妙的单词!亚瑟,你知道和你做买卖想成一单有多么不容易吗?你这个小无赖家里上点档次的东西几乎全是别人送的,不管是小提琴还是留声机!”
“没办法。”亚瑟若无其事的掏了掏耳朵:“大伙儿实在是太热情了。”
阿加雷斯开口道:“价钱我也不和你多要,作为优质客户,我只要你手头剩下的那些灵魂。这一单,咱们把账结清就行。”
“这么便宜?”这下换成亚瑟起了疑心了。
“便宜?当然,我提供的服务向来是物美价廉的。说实话,要不是我看你小子手头有了余财,劳动积极性不高,我才懒得要你手头那几条海盗的灵魂呢。盐分重,还带着一股子汗臭味儿,一口咬下去就和过期啤酒爆浆了似的。”
“阿加雷斯,那是你不懂得欣赏。酒心巧克力可是宝贝东西。”
“放你妈的屁!脑子进水的家伙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兴许是压抑了太久,好不容易成交一单的红魔鬼兴奋异常,在年末时节,他非常骄傲的避免了今年成交量挂零。
阿加雷斯揪了揪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红领结,用意大利男高音般的语调宣布道:“我不小心的获知,利物浦协会的商人们今早刚刚聚集在一起开了个简短的小会。会上主要讨论了,到底是给你点甜头尝尝还是直接展示强硬更有性价比。”
亚瑟靠在小巷墙边抽着烟:“结论呢?”
红魔鬼搓着手嬉皮笑脸道:“有人想玩软的,有人想玩硬的,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软硬兼施了。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不列颠的变化还真是让我讶异。商人们的能量简直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那群跪在贵族老爷身边苦苦哀求的可怜人,而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权力拥有者了。利物浦协会里不仅有老辉格也有老托利,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都有本事把关系通到伦敦,进而影响到政府的决议。
据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他们目前至少已经开始运作距离他们最近的议会和财政部了,你最好对此多加小心。”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回道:“就这些?阿加雷斯,如果只有这样的话,不得不说,你的情报价格有些虚高了。如果你是苏格兰场的线人,我肯定会给点补偿金让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
“喔,亚瑟,你还真是急性子。”红魔鬼捂嘴偷笑道:“利物浦这边对你暂时是觉得有些烦心,想要赶紧打发你滚蛋。但是伦敦那边来的家伙,想要的可就是你的命了。”
第324章 格莱斯顿的家庭伦理剧
2024-03-16
利物浦老码头,格莱斯顿进出口贸易公司。
远方马蹄声轰鸣,格莱斯顿策马奔腾,眼见着即将抵达目的地,他娴熟的勒紧缰绳放慢速度。
专门负责在门前替客人们停放交通工具的仆人看清了来人的相貌,连忙加快脚步从翻身下马的格莱斯顿手中接过缰绳。
“少爷,您怎么来了?”
格莱斯顿没有多做解释,他摘下皮手套开口问道:“我父亲在吗?”
“正在里面,不过他说一会儿要去一趟港务局。”
“去港务局?早上的会开完了?”
“刚刚结束没多久,您看地上的客人们离开留下的车轮印,这都是新鲜的。”
“别急着备车,我先去和他聊聊。”
格莱斯顿语罢,便把手套朝着仆人手里一塞,随后火急火燎的走上门前的台阶冲着三楼奔去。
岂料还未等登上三楼,他便在二层平台处遇见了和别人有说有笑的父亲。
头发斑白的绅士一手握着手杖,另一手指着窗外的天空:“约翰,瞧瞧今天这个天气,冬日里难得的好太阳,伴着一点微微冷、裹挟着沙丁鱼腥味儿的海风,像不像咱们刚认识的那天。就在老码头的东头,你从正在街头摆地摊的我手里买了块怀表。”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只是撇着嘴微微摇头:“罗伯特,你那回可把我坑惨了。那块表我用了两个星期就走不动道了,我拿着它回去找你,结果和我说维修属于售后服务,需要再加半先令。要知道,那时候我在贸易公司当学徒拢共也挣不了几个子儿,你的心怎么能黑到这种程度。”
被称作罗伯特的老绅士闻言哈哈大笑道:“我的老伙计,可你最后不是一毛钱都没给吗?不止如此,你还提着我的衣领把我给揍了。不过,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一个贸易公司的小职员和一个学艺不精的钟表匠学徒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老格莱斯顿两手杵在手杖上,同老朋友开着玩笑:“这没什么想不到的,我向来认为年轻人总是拥有无限的可能。而且我觉得你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因为你的怀表现在主要都用于出口。顾客们总不能游过大西洋来找你算账吧?”
老绅士听了也不恼,他风趣的回应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约翰,你不是有船吗?你把顾客们运过来,售后服务的报酬咱们就对半分了。你放心,我虽然现在每年要在南北美卖出上万块表,但是良品率已经不像是从前那么低了。你每年给我拉个两船来,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对了,威廉现在不是闲着吗?你完全可以让他去组织这个事嘛。说实话,我每次看到威廉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你。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干点别的,你那个小儿子总归会有出息的。”
格莱斯顿本来正准备走上去,可他一听到谈话中提到了自己,前进的脚步也不免顿了一下,僵在了原地。
“公司这边,有他的几个哥哥帮衬着也就足够了。至于他嘛,我对他也没有多少期望,能够有一份正经的事业也就足够了。”
“哈哈哈,约翰,你和我的心情果然是一样的。孩子年纪大了,对于儿子要给他们安排一份正经的事业,女儿则要给她们挑选一个有正经事业的夫婿。”
“呵呵,说的没错。报纸上成天宣扬些自由恋爱的乖僻邪说,那些记者和作家的言论简直堪比邪恶的异教徒,不列颠现在就是中拜伦和雪莱的毒太深了。”
“唉……话说回来,约翰,我不像你有着一份好运气,我没有能够继承事业的儿子,只有几个姑娘。安娜嫁去了苏格兰、爱丽丝嫁去了苏塞克斯,虽然两个姑爷都是一表人才,但是因为都是长子,所以各自都有自家的产业要继承。
弄得我现在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最小的凯瑟琳身上。我本以为凯瑟琳出落的这么漂亮,结婚的事情上应该是不需要我太操心的。但是谁能想到,这偏偏是个怪姑娘,对于那些我瞧着出类拔萃的小伙子,她是一个也不喜欢……”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里,登时警醒。
他就说这个丧良心的老钟表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热情的在会议结束后和他攀交情。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老绅士见对方不说话,又进一步暗示道:“约翰,我觉得姑娘家的婚事,不宜拖得太迟。按照咱们不列颠的传统,女孩十六岁成年开始出席社交场合,通常十八岁之前就应该结婚。如果过了二十岁,那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老格莱斯顿咬死不松口,他只是盯着窗户玻璃道:“嗯……女孩子确实是这样,但是男孩儿可以稍微拖得晚一些。”
老绅士听到这话,被噎的差点喘不过气。
正在这时,格莱斯顿赶忙走了上去摘下帽子打招呼道:“中午好,罗斯维尔先生。”
老绅士扭头一看,顿时惊喜道:“威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格莱斯顿回道:“昨天才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去您那里拜访。罗斯维尔先生,许久不见,您的身体还好吗?”
“硬朗!我的身体硬朗的就像是一块刚刚完成售后的老怀表!”
老绅士脸上笑开了花:“其实你就算不来拜访我,估计等到明年开春,我也得去伦敦拜访你一趟。”
“您要去伦敦?”格莱斯顿问道:“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吗?”
“嗯!确实是去谈生意的!”
老绅士咳嗽了一声道:“我也是心疼我的小凯瑟琳。小姑娘年龄大了,心思连整个利物浦都装不下了,非得伦敦这种规模的城市才能满足她。我想着,她既然要去那就去吧,不过4月份开始的社交季肯定花费巨大,我干脆直接在伦敦并购一家钟表厂养着她算了。反正等我这个老怀表走不动字了,这些钱早晚不还是得留给她吗?”
格莱斯顿听到心上人居然想去伦敦定居,禁不住有些心花怒放,他开口问道:“听您这么说,凯瑟琳以后会常住伦敦了?”
年轻人的小指针哪里逃得过老怀表的观察,罗斯维尔先生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强调道。
“也不一定,主要还是看我将来的女婿住在哪儿,妻子不就是跟着丈夫走的吗?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小夫妻俩走到哪儿,我的钟表生意就做到哪儿。唉……我的年纪大了,早过了只考虑利润的时候了。利润的事情,就交给新姑爷去烦心吧。”
格莱斯顿正想说话,可还未等出口,便被父亲打断了。
老格莱斯顿微微摇头:“威廉,你不是说正在反省党内初选落败的事情吗?怎么突然有心情跑来公司了?”
“啊!”格莱斯顿这才想起了正事:“父亲,我确实有事情找你。”
罗斯维尔先生听到这话,也相当有风度的主动告辞。
他抬起手指轻碰帽檐:“威廉,不要灰心,这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次小挫折而已,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当年在第一次在街头摆地摊的时候,连着好几天都没生意,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才在一个贸易公司的小职员那里开了张,虽然为此我的鼻子挨了一拳。但是总得来说,诚信生意受到粗鲁对待并不是我的问题。威廉,我给你的意见,也是我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意经,那就是赚自己的钱,让他们哭去吧。”
语罢,罗斯维尔便抖了抖自己的燕尾服,哼着小曲儿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老格莱斯顿从窗户里目送着他上来了马车,这才黑着脸开口道:“威廉,我的傻小子!你在牛津三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就算这批货你是非订不可了,咱们也不能在谈判的时候一上来就把底牌漏了!”
格莱斯顿听到父亲的训斥,这才从想入非非的幻想中惊醒。
“我……爸,可这不是生意,这是婚姻。”
“婚姻也是一桩生意,你得把自己的价钱卖的高一点。”
老格莱斯顿招了招手,旁边的秘书赶忙上来给他点燃了烟斗:“威廉,如果咱们拿股票举例,你现在就是证券交易所里毫无疑问的绩优股。不论是长线还是短线,你的上升趋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你的持仓股东里不仅有纽卡斯尔公爵和皮尔爵士这样的个人投资者,还有牛津大学和托利党这样实力强大的稳健型团体。在长线看红的情况下,你现在是准备背刺你爸爸这个原始股东吗?”
格莱斯顿从小就知道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贸易商,但他还是没想到,年近六旬的老汉时至今日仍在精进自己,甚至于开始进军金融学领域了。
“我……”格莱斯顿有些泄气:“爸,我是真心喜欢凯瑟琳。”
“喔!傻小子,听听你在说什么呢?”
老格莱斯顿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脸:“喜欢只是一种情绪,但是它不能产生价值。如果你喜欢她,你想要拥有一份爱情,你完全可以和她发展出一段关系。但这段关系并不一定得是婚姻。
你知道婚姻代表了什么吗?别信那些报纸杂志的忽悠,《布莱克伍德》和《英国佬》上写的都是一坨臭不可闻的狗屎。婚姻才不是什么两个人的情感结合,而是为夫妻双方带来一段崭新的社会关系。
这种社会关系是完全正面的,可以摆在台面上向外人吹嘘,可以名正言顺的帮助自己提升社会地位和权势的。你完全可以利用好这段关系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强大的人。
但是威廉,但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想要娶一个钟表匠的女儿?你如果只是追求这种婚姻,那我这一辈子就白努力了。你就算不是利物浦大商人约翰格莱斯顿的儿子,而是国王街铁匠约翰史密斯的儿子也可以拥有这么一段婚姻。”
格莱斯顿沉默了半晌,很少红脸的他这次却极力争辩:“可是,父亲,罗斯维尔先生可不是一般的钟表匠。他可是利物浦最大的钟表匠!”
老格莱斯顿皱着眉头问道:“最大的钟表匠就不是钟表匠了?”
格莱斯顿反问道:“那利物浦最大的商人就不是商人了?”
谁知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不止不发怒,皱紧的眉头反而猛地舒展开了。
“对了!对了!威廉,你能这么想问题就对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掺和家族的生意了吗?我一辈子都是商人,你的兄弟们一辈子也会是商人。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成为一个贵族!一个最纯正的不列颠贵族!而成为贵族的第一步,就要从娶一个贵族开始!
我知道娶一个贵族非常困难,这种可能性低到微乎其微,就像是皇室只和皇室通婚一样,贵族家的女儿也很少下嫁。但是很少下嫁不代表不嫁,咱们总归得先尝试一下。利物浦的老怀表掏的出一个钟表厂,而我,要比他实在的多,只要你能娶到一个合适的妻子,我出八万镑!”
老格莱斯顿的话刚说完,红魔鬼便从窗户外面飘了进来:“刚来就进入高潮部分了?八万镑,确实不少,再添两万就够在约克买个议员当当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仅仅只是有钱,要出的价格就是这么高。”
老格莱斯顿两手压着儿子的肩膀:“威廉,不止如此,你如果想要往上更进一步,除了婚姻以外,你还得多发展点别的。你先前不是也向我抱怨过你的那个对手,本杰明迪斯雷利的做法吗?你说他是靠着攀赛克斯夫人的裙子,才和林德赫斯特伯爵搭上线,进而在党内初选中击败你的。如果你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那么为什么不加入他呢?做生意固执己见是没有好结果的,在政治上也一样。”
格莱斯顿一听到这话,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可是……父亲,你不知道,如果论年纪,赛克斯夫人都能做迪斯雷利的母亲了。”
“喔……我的威廉。”老格莱斯顿指点道:“女士们在不同年龄段的魅力是不一样的,她们就像是不同季节的鲜花,你可以都欣赏一下。这方面你的对手就做的比你更好,他懂得体会不同季节的风景,也因此拥有了一个更完整的人生。”
红魔鬼听到这话,笑得舌头都拖到了地上:“老头儿,这一点你还真是判断错了。那个喜欢穿裤衩的犹太小子单纯只是好这一口儿罢了。偏偏掌握权势的夫人们年纪又都比较大,所以让他歪打正着了。”
格莱斯顿也不同意父亲的看法:“可是您刚刚还在认同罗斯维尔先生的看法,您说过了二十岁的女孩儿就是老姑娘了。”
“不不不,威廉,是你理解错了。”
老格莱斯顿脸不红心不跳的否认道:“过了二十岁还没结婚的是老姑娘,过了二十岁结了婚的就是风华正茂的夫人们了。你知道酒是怎么酿造的吗?没加酵母的酒浆放的久了只会变质,而加了酵母的老酒只会越放越香。”
红魔鬼听到这话不禁眉毛一挑拍腿大笑:“闹了半天,原来是犹太小子的同道。”
说到这儿,老格莱斯顿还不忘补充道:“而且,威廉,你记住我的话。对于商人来说,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说任何话都是不作数的,除非白纸黑字的写在文件上。而对于那些政治家来说,哪怕写在文件上了,他还是有可能反悔的。所以,不要把我随口说的话当成一尘不变的教条。你已经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了,凡事成熟一点。”
格莱斯顿见到父亲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将凯瑟琳的事情暂时按下不表。
不过他也并不是像他父亲说的那样不成熟,只是念头稍稍一转,格莱斯顿便想出了一个新办法。
他开口道:“您总是打岔,害我都把正事忘了。我今天来公司是为了告诉您,伦敦派来的那个缉私监察专员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和我有些交情。如果您遇上什么困难,不好直接开口的话,我可以帮您转达。”
老格莱斯顿眼前一亮:“你认识黑斯廷斯警司?威廉!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喔,我的上帝啊!利物浦协会开了一上午的会都没解决的难题,谁能想到我的儿子一开口就找到突破口了。”
格莱斯顿闻言狡猾道:“您先别急着高兴。黑斯廷斯警司不像是您想的那么好对付,我可以告诉您,他是个很正派的人,就如同报纸上宣传的那样。您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老格莱斯顿摘下烟斗轻轻一笑:“我当然害怕。”
格莱斯顿本以为父亲会嘴硬,对方如此坦诚反倒把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