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珀夫人微笑着回道:“没关系,米尔班奇夫人,您放心的去吧。至于您刚刚和我提的事情,我答应了。明年艾达成年的时候,我会作为陪护人在白金汉宫举办的淑媛舞会上将她引荐给整个伦敦的交际圈的。”
米尔班奇夫人闻言,先是有些惊讶,但过后却是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我真没想到您居然会如此爽快的答应,毕竟……”
考珀夫人听到这里,只是抬起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打断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而且那都是我们这一辈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惹出来的事情,和艾达这个孩子没有任何的关系。
夫人,您当年就是整个伦敦上流社会才华最为出众的女士,当年甚至就连剑桥的威廉弗雷德教授都评价您在文学、哲学、数学方面的知识储备要远超一般的剑桥学生。
如果不是所托非人的话,您肯定会收获一个比我更加灿烂的人生。
而您的女儿艾达看起来也充分继承了您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血脉,能充当您女儿的淑媛舞会陪护人,我真的感到非常的荣幸。”
米尔班奇夫人闻言,不由叹息道:“对于您的慷慨,我不胜感激。我这一辈子,全都毁在了艾达的那个混账父亲手里,我现在只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她的未来丈夫可以有任何爱好、任何身份,但唯独不能是个诗人,您应该与我也有同感,诗人里面没有一个好东西。”
语罢,米尔班奇夫人便主动向考珀夫人请辞,随后朝着亚瑟和女儿这边走了过来。
她很快便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气氛,米尔班奇夫人先是向着亚瑟点了点头,随后冲着女儿询问道:“艾达,你怎么了?你的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艾达的脸红透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才在母亲的严令下不情不愿的拿出了藏在背后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让亚瑟看一眼就觉得头疼的算式。
米尔班奇夫人看到那张稿纸,先是舒了口气,随后又嗔怪道:“你看看你,弄得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是在写诗呢。喜欢数学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一门心思钻研数学,但是我也不至于每天都要花费十多个小时在这上面呀。
艾达,你就快成年了,总得拿出一部分心思花在别的方面,比如和别人聊聊天什么的。今天得亏是蓝袜社的聚会,如果换了一般的交际场合,你肯定会被其他人当成怪胎的。”
艾达听到母亲的指责,只得低垂着脑袋认错:“我知道了。”
艾达已经认了错,但米尔班奇夫人还是不满意,她又扭头还冲着一旁的亚瑟询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亚瑟闻言,只得尴尬的摸了摸后脑,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在别人的家务事上发表意见。
他想了想,只能折中的回了句:“实不相瞒,夫人,我也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因此不是特别了解宴会里先生小姐们的举动。我刚开始看见艾达小姐这么做的时候,还以为这种行为其实在宴会里挺正常的。”
米尔班奇夫人听到这话,不由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您难道在日常生活中都不常交际的吗?”
亚瑟诚恳的回道:“夫人,您或许不知道,我的本职工作是苏格兰场的警官,除此之外,我还是个科学研究者。每天应付这些日常工作就已经要了我的命了,如果不是我最近刚刚调到大伦敦警察厅总部工作,我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出席社交场合。”
米尔班奇夫人听到这里,才想起之前科德林顿夫人为她介绍的亚瑟的经历。
忽然,她面露欣喜之色:“唉呀!不好意思,黑斯廷斯先生,我只记得您是一位科学研究者,却忘了您还是一位大伦敦警察厅的警司。艾达今天有您这样训练有素的警官照看,我就放心了。”
语罢,米尔班奇夫人还施施然的向亚瑟行了一个提裙礼,随后便自顾自的又去为了女儿明年的成人礼找各位夫人联络感情去了。
亚瑟被米尔班奇夫人的行为搞得莫名其妙。
他是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官不假,但《警察手册》里面的规定条例可不包括替别人看孩子。
而且就算是看孩子,他也顶多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替汤姆照看一下七八岁的小亚当,米尔班奇夫人直接把一个快成年的女儿丢给他算怎么回事?
亚瑟被夫人大大咧咧的行为整的有些生气,他正打算转身离去,把埃尔德叫到米尔班奇夫人那里,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但还不等他迈开步子,他便听见旁边的艾达嘀咕道:“每天就知道训斥我,说我不懂礼仪,我看她自己也没懂到哪里去。我一天玩十小时的数学不假,但你不也每天都玩八小时吗?少两个小时好像也没有什么差距。”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转身追问道:“您还真的一天花十个小时在数学方面?”
艾达被亚瑟突然的问话吓得浑身一颤,她盯着亚瑟的眼睛,随后迟疑的微微点了点头:“我……我就是玩,我做的那些题,肯定不能和您这样的专业研究者比。”
亚瑟瞥了一眼被米尔班奇夫人扔在茶几的草稿纸,上面的阿拉伯数字他能看得懂,但是如果和一大堆算式和符号凑在一起,他就看得云里雾里了。
亚瑟只是沉重的吸了口气:“我觉得您过于谦虚了。法拉第先生之前和我说蓝袜社不像是十几年前那样纯粹了,但我今天真的到来之后,才发现即便不再纯粹,各位女士们的水平依旧超出了我的基本预期。”
艾达闻言,不由睁大了她闪亮的黑眼睛,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在质疑。
“您真的不是在恭维我吗?我觉得您这样的专业学者,绝对要在数学方面胜我一筹。”
“不不不。”亚瑟连连摆手:“我没你想的那么高明,我只是个伦敦大学毕业的苏格兰场警察,而且不止是我,您看见前面那个跟在菲茨罗伊上校后面的马屁虫了吗?”
艾达顺着亚瑟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正是拿着酒杯满脸谄媚笑意的埃尔德。
“那位先生怎么了?”
亚瑟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口道:“实不相瞒,那位先生毕业于牛津,他在数学方面同样玩不过你。或者咱们降低一个等级,那位先生在数学方面的造诣还不如我这个毕业于伦敦大学历史系的呢。”
艾达听到这话,居然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知道,我的家庭教师奥古斯都德摩根先生也说过,牛津的数学教育确实不行。”
亚瑟听到这话,几乎是想都不想的问道:“敢问摩根先生是不是毕业于剑桥?”
艾达大惊失色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您怎么知道的?摩根先生确实毕业于剑桥的圣三一。”
亚瑟耸肩道:“您要知道,我是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官。而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官,就要有足够的洞察力与逻辑思维能力,就像是您解数学题一样。剑桥的相反数就是牛津,二者相加之和等于零。”
艾达闻言疑惑的指着埃尔德道:“可是那位毕业于牛津的先生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之前还听见他在和别人的谈话里嘲笑自己的母校牛津。”
亚瑟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小姐,那位是个例外,而且他对于教育质量的评判也是不确定的,我……我该如何给你解释这个问题呢?
嗯……对了,就好比现在卡特先生的面前站着一位女士,在卡特先生得知这位女士到底是喜欢剑桥还是喜欢牛津之前,我们无法确卡特先生到底会诋毁剑桥还是诋毁牛津,这种现象一般被我称之为‘埃尔德卡特测不准原理’。”
艾达闻言,忍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她的眼睛弯的像月牙:“黑斯廷斯先生,您直接说卡特先生求偶心切不就行了。我原来还不知道,原来牛津的毕业生都是像他这样的。”
“没错。”亚瑟镇定道:“牛津是这样的。不过,我还忘了请教您,该如何称呼您,直接叫您的名字,似乎不太尊重。”
艾达听了,眨了眨眼睛,她拿起草稿纸,指着侧边上的一行娟秀的笔迹说道:“这倒是我失礼了,奥古斯塔艾达拜伦,您不介意的话,叫我拜伦小姐就行。另外,求您别告诉我母亲,是我主动把名字透露给您的,要不然她肯定又得找我的麻烦了。”
第169章 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
2024-03-16
拜伦小姐?
这种宴会,这种地点,再加上现场来宾的身份与等级,亚瑟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除了那个拜伦家族以外,还有哪个拜伦家族的小姐能够有资格站在这里。
亚瑟想了想,正打算恭维两下艾达父亲的作品,但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见艾达竖起食指挡在唇间。
她或许是有过太多次类似的遭遇,所以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开口道:“嘘!千万不要念我父亲的作品。我母亲很讨厌他的诗句,更讨厌他本人,还因此不让我接触其他诗人。如果您不想被她赶走的话,最好聊点别的东西。”
亚瑟愣了一会儿,随后相当识趣的改口道:“为什么?是因为拜伦勋……不,那个男人伤透了你母亲的心吗?”
艾达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没错,甚至于在那个男人死之前,她都不愿意告诉我,当年他们俩为什么要离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那个男人根本没有那么爱她,他之所以给她写了那么多花言巧语的情书,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段婚姻,压一压《格兰纳尔万》的出版风波。而且,他还和我那个姑姑……”
亚瑟闻言,也没有要求对方讲清楚,他只是同情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上,他做的确实太过分了。虽然他是个了不起的诗人,但在对婚姻和孩子的态度上,他完全比不上我们苏格兰场那位认不到多少单词的皮匠警官。”
“皮匠警官?”艾达看起来有些惊讶:“原来苏格兰场的警官还有做过皮匠的吗?我还以为那里面的警官都是像您这样杰出的科学研究者呢。”
亚瑟闻言笑了笑:“其实科学研究者和皮匠的距离也没那么遥远,您知道法拉第先生吗?”
艾达点了点头:“我母亲请他给我上过课,他是一位非常有涵养的先生,完全当得起大家对他的所有溢美之词。”
亚瑟抿嘴道:“其实法拉第先生原来是打铁的,他和我提过,他家算是铁匠世家,虽然他父亲不希望他继续干铁匠活儿,但是他还是偷偷学过如何打造铁钉。他还和我开玩笑说,他之所以能够把导线搓的又快又好,完全是因为他继承了法拉第家族的优良铁匠传统。”
艾达闻言笑得乐不可支,但转瞬又发现自己这样不太合适,她只得抬起手掩在嘴边收敛了笑容,小声地将话题给转移开来。
“不过说的也是,警官们都得和罪犯搏斗,科学家搓电线也是体力活,如果选个只会写情书的诗人去做,肯定是干不成的。
我母亲当年如果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也就不至于上当受骗了。您别看她嘴上说着让我离诗人远一点,但她自己却一直没走出那个圈。
离婚了也不改嫁,就抱着那一大箱子当年写给她的情书,一直单身到今天,您可能不知道,她之所以比我每天少玩两小时的数学,就是因为她把那两小时的时间都用在了回忆那些情书……”
艾达刚刚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顿,她忽然挺直了腰,冲着亚瑟的身后露出了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母亲,萨默维尔夫人。”
米尔班奇夫人微微提着宽大的裙摆,与她的朋友萨默维尔夫人踱着小碎步走到了艾达与亚瑟的身边。
她先是向亚瑟点头致谢道:“黑斯廷斯先生,真是麻烦您了,感谢您帮我照看女儿。”
亚瑟笑道:“夫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照看您的女儿,可比照看埃尔德卡特先生容易多了。不信的话,您可以问问考珀夫人。”
“是吗?”米尔班奇夫人扭头看了眼跟在几位小姐身边高谈阔论的埃尔德,不由疑惑道:“我觉得卡特先生是个挺容易相处的好小伙子啊!”
萨默维尔夫人闻言,也拉着米尔班奇夫人道:“安妮,还是算了吧,你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准。”
语罢,萨默维尔夫人还和善的冲着艾达问道:“我上次教给你的东西,应该学的差不多了吧?”
艾达乖巧的点了点头:“拉格朗日的《解析函数论》和拉普拉斯的《概率分析论》我都看完了。”
萨默维尔夫人问道:“看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吗?”
艾达又点了点头:“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艾达闻言,犹豫的揪着手,似乎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提问。
萨默维尔夫人见状,连忙安慰道:“不要怕问,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遇到问题很正常。”
语罢,萨默维尔夫人还指了指身旁的亚瑟道:“不是每一个人在钻研自然哲学的过程中,都像是黑斯廷斯先生这么有天赋,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黑斯廷斯先生能把戴维灯与法拉第笼联想在一起,并且还跳跃性的结合道尔顿先生的原子论分析出了原子带电的结论。”
亚瑟听到萨默维尔夫人恭维自己,连忙谦虚道:“夫人,您过奖了,那不过都是运气而已。就算我不发现这个结论,法拉第先生或者其他研究者早晚也会看出端倪的。我最多只是把这个结论的得出时间提前了几年而已。”
亚瑟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奈何萨默维尔夫人和米尔班奇夫人可不这么想。
米尔班奇夫人感叹道:“难怪您会和法拉第先生建立起伟大的友谊,你们二人在个人品格方面确实存在共通之处。”
萨默维尔夫人也附和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但最难能可贵的却是依然能够保持谦虚。黑斯廷斯先生,我相信原子带电理论肯定不会是您科学生涯的终点,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您的名字一定会永远铭刻在不列颠的历史之上,但愿您能够继续为科学界做出巨大贡献。”
“感谢您二位的祝福,真的非常感谢。”亚瑟闻言,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之所以隔三差五跑去找法拉第,并搞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主要原因有三个。
一个原因是被法拉第逼得,另一个原因则是增进化学知识以便提升破案能力,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则包含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说白了,他也想满足一些简简单单的个人私欲。
比如亚瑟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能不能通过他匮乏的物理知识,给予法拉第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提示,以便让他尽快弄出电冰箱之类的东西。
虽然伦敦大街小巷都有售卖各种果味碳酸水的商店,但对于亚瑟来说,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最好还是能来上一口冰镇的。
像是这样的原因,亚瑟肯定是难以启齿的,他赶忙将话题重新引向艾达。
“正好萨默维尔夫人这样杰出的数学家与天体物理学家就站在这里,拜伦小姐,您到底是遇到了哪一个问题,说出来,我相信萨默维尔夫人肯定是能够替您解答的。”
艾达听到这话,先是狡黠地瞧了眼亚瑟,随后委屈道:“我遇到的唯一问题就是我没有问题。”
艾达这话刚一出口,在场的两位夫人都愣住了。
随后米尔班奇夫人生气道:“艾达!你这样实在是太不礼貌也太不谦虚了。”
萨默维尔夫人见状也赶忙上来打圆场:“安妮,这没什么,咱们也年轻过,你不要扼杀她的创造力,你对她的教育实在是太严厉了。”
艾达看到母亲发怒,一时之间也有些害怕了,她慌忙改口道:“不过……不过我虽然在数学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刚刚黑斯廷斯先生和我说了许多新东西,我搞不懂的东西其实还是挺多的。”
她这话刚一出口,萨默维尔夫人也来了兴趣,她之前就一直想详细问问亚瑟原子带电的事情,只不过碍于要先处理宴会的交际问题,一时之间她也抽不出时间来找亚瑟。
此时让她抓住了机会,她正好可以把原子带电论给扒个一干二净。
“黑斯廷斯先生,您刚刚和艾达说的难道是关于……”
然而还不等萨默维尔夫人把话说完,接了地雷的亚瑟便抢先开口,刚刚镇压了海德公园暴乱的黑斯廷斯警司深知此处不宜久战,否则一旦被这几位女学究两面包夹,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黑斯廷斯警司的余光瞥见了舞厅外正要进门的管弦乐队乐手们,他当即拍板决定实施战略转移。
亚瑟脱帽告辞道:“关于我刚刚与拜伦小姐讨论的问题,我将在第二个科学展示项目中为各位阐明。那么,为了不耽误各位的舞蹈时间,我先去后边准备了。”
一旁的红魔鬼听了这话,忍不住嘲讽道:“苏格兰场的行军速度确实快过不列颠的龙虾兵,亚瑟,你和威灵顿的关系勉强也算是亲近,有没有考虑投奔到陆军部当个将军?”
亚瑟只是瞥了红魔鬼一眼,随后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已经走上舞台开始测试乐器音准的乐手们面前。
他扫了一眼这些乐手们,很快就认准了一位穿着燕尾服与白衬衫、戴着蝴蝶结坐在钢琴前闭目调整着气息的钢琴家。
他来到钢琴边,轻声询问道:“先生,请问今晚的第一曲可以交给我来操刀吗?”
那位先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问道:“您难道也是科德林顿夫人请来的乐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