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蝴蝶 第604节

只是跟上次军议的时候一样,诸位朝臣们还是默不作声,一个个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以扇掩面,似乎是全神贯注地在欣赏着各自折扇上的字画,却就是不愿意开口吐出一个字。

——事已至此,一切宏图大计皆休,又还能有何良策?

仁孝天皇提着草薙剑在殿内转了好几圈,却是一个能给他排忧解难的谋臣也没有,气得他须发倒竖,举起草薙剑就朝半空胡乱挥舞,口中高声叫道:“……当今伏见城破,京中已可见敌踪!眼看着朕之都城已是危在旦夕!而汝等坐食朝廷俸禄多年,值此危急关头,尔等竟然,竟然……咳咳咳咳……”

似乎是由于过度激动,急火攻心,仁孝天皇话到半途,突然间伛偻起身子连连咳嗽,随即更是被一口浓痰卡在了喉咙口,苍白的面色转眼就憋得通红。群臣见状大惊,赶忙一拥而上,将摇摇欲坠的天皇陛下搀扶住,然后分工合作,一个个捶背的捶背,揉肩的揉肩,按胸的按胸,好容易才帮他顺过气来,却又被天皇一手推开,挥舞着宝剑继续呵斥怒骂,只得继续低头挨训。

仁孝天皇站在堂中歇斯底里地好一通发泄,吓得殿上群臣一个个面如土色、讷讷无言,胆小的至汗流浃背,两股颤栗。然而天皇又一次追问退敌良策,却还是得不到半句有用的回应。让这位陛下当真是怒气填膺,血涌入脑,恨不得当堂抽出剑来,将这班庸碌废物统统都砍得血溅五步。

只是殿内的群臣也实在为难,眼下京城之中,除了一干只会吟诗作赋、混吃等死的名门公卿,就只剩下长州藩的两千奇兵队还算像个样子。朝廷手中是既缺勇将,又缺精卒,连粮食兵器都不敷使用,城防工事又破败得形同虚设,而却有数万强敌骤然来袭,纵然诸臣智计百出,又能如之奈何?

然而,看着天皇陛下的神情愈发不对,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握着草薙剑的手背上青筋爆出,群臣唯恐这位圣上当真在殿上拔剑砍人,彼此交换几个眼色,只得让掌管京中唯一可靠武力的奇兵队长,此次被破格允许上殿议事的检非违使绯月宗一郎,硬着头皮起身出列,俯首启奏道:

“……陛下,蛮夷之辈,自古畏威而不怀德,那些虾夷蛮兵诈称忠义勤王,实则居心叵测,以至于临阵投敌,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往事不可挽回,而今大敌当前,正是朝廷需要精诚团结的时候,陛下万万不可挟私愤迁怒臣下,让我等为难……”

“……为难?哼哼!朕在这里责问几句,就让汝等为难?分明是汝等在为难寡人!”

仁孝天皇冷哼一声,在大殿中央拄剑而立,目光炯炯地环顾着众位朝臣,“……尔等在平日里趾高气扬、清谈不休,自以为智谋无双。到得如今这般境况,却只会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眼下城外险要关卡尽失,敌我兵力悬殊至极,朝廷社稷危在旦夕,不知绯月爱卿又有何良策退敌?”

“……这个……恕臣智拙技穷,赞画无功,有负陛下圣恩,真是罪该万死……”

绯月宗一郎苦笑着喃喃退下,于是当即又一阵满堂死寂,眼看着天皇就要暴怒,一位品级较低的公卿,见着排在前边的大官儿不肯吱声,便径自出列,往前两步,高声奏道:“……请吾皇息怒!以臣等之见,来袭的敌寇多达数万,而京都城中兵马不足三千,强弱悬殊,实难抗衡。为今之际,只有指望西国各藩的援兵。臣与九州岛日向国豪族素来交好,故而特此请令为使,愿意为朝廷不辞劳苦,远赴求援!”

虽然此人所言甚为慷慨,其实不过欲借此机会逃出京都,跑到别处观望形势罢了——数万敌寇已经近在咫尺,此时再出使外藩求援,不要说这援兵是否能求到,即使真的组织起勤王之师,从整军筹粮到开拔上路,最少也要一个月时间……而朝廷在京都又哪里还能守得住这许多时日?

他的这般阴私心思,虽然在言语中掩饰得不错,但其他公卿也都是成了精的老滑头,又岂有推敲不出来的?于是群臣当下便茅塞顿开,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进言要为朝廷效力,有人请往长州,有人欲去长崎,有人愿赴萨摩,甚至还有人要远赴高丽国去借外兵,一心都只想着如何逃离京都这块死地。

一时间群言汹汹,气得天皇一声冷笑,“……嘿嘿,贼兵尚未入京,众位爱卿这就都要弃朕而去了?莫要欺寡人愚昧无知!驰书请援,一介使者足矣,何须劳动诸位大驾?”

——不得不说,这位仁孝天皇陛下虽然平时一向糊涂,做事也令人齿冷,但若是真正到了紧要关头,长期处于瘫痪状态的脑细胞还是能激活一部分,让他暂时精明上一阵的。

因此到得此时,仁孝天皇终于难耐怒气,“噌”地一声拔剑出鞘,狠狠地砍在殿中的柱子上。只是他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缺乏锻炼,实在没多少力气,才举臂砍了几剑,勉强擦破漆皮,留下几道泛白的浅浅痕迹,就已经是气喘如牛,满身都是直冒的虚汗,也不知道是累的,抑或是气的,又或者惊吓出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天皇喘息一阵,便提着宝剑,逼视着诸臣,厉声喝道,“……朝廷倒幕复兴之事,乃是我等君臣共谋之终生大业!一旦朝廷倾颓,这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还请诸位不要只想着自家老小,若是再有临阵脱走之辈,请试朕之利刃!”

殿下的群臣听得此言,不由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再敢说一个“去”字,登时就是死一样的寂静,各个心想:“如今朝廷既没有兵马,又没有粮草,这京都如何守得?你说不让走,可万一事到急处,这脚生在我的身上,我不会自己想办法跑路么?”

第二百十五章 天皇西狩(下)

虽然殿内这些公卿贵族,都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绝没有陪着君王一同死社稷的心思,只是这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说法,毕竟也是个道理。若是坐视朝廷就此兵败覆灭,把官职和府邸都丢给江户町那个自称后南朝末裔的杂货铺老板,用于犒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新人,恐怕不管哪一位公卿都不会甘心。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有人站起来出言,要让阴阳师召唤式神怪物,前去夜袭敌营,以拖延敌军攻城的速度。但马上就被比较懂行的大臣反驳说,阴阳术不是杀人术,稍稍杀戮数人尚可,若是杀人太多,阴阳师就要遭天谴,能够熬住滚雷轰顶这类天谴而不死的强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因此,除非能召唤出八歧大蛇这样的史前巨怪,一击灭敌,否则就是把所有阴阳师都投进去,最多也只能杀敌千余,接下来就要同归于尽了——而且在西洋鬼畜之中,同样也有精通法术之辈,论战斗经验的丰富程度,要远远胜过宫内那些足不出户的阴阳师,哪怕一战押上全部实力,也未必能够得胜。

不过,在这人的带头之下,殿内的讨论氛围也渐渐热烈起来,不再一起装木头人了。只是讨论出来的结果,也是越来越荒唐——最后群臣居然一致进谏,请天皇陛下焚香沐浴,向天照大御神祭祀祈祷,从高天原上求些神兵神将来解救朝廷危难……当即就把仁孝天皇给囧得直翻白眼。

——天皇家族确实是天照大御神的直系后裔不假,但毕竟已经是隔了不知多少代人了,而且不到万不得已,神明是绝不会干涉朝廷政权变化的,贸然去求援只会自讨没趣。

天照大御神之所以不肯给子孙后代撑腰,倒也并非心思冷硬,而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首先就是皇室在早期内乱频繁,杀兄杀弟囚父之事甚多,天神不管怎么插手,都会几面不讨好,只得袖手旁观。

然后是武家幕府兴起,架空朝廷夺取实权,看似好像是外人篡夺了神裔的权柄,但那些稍微像样一点的武士领袖,其实也是被降为臣籍的皇子后裔,说起来同样流着天照大御神的血脉……

眼看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帮谁都是在大义灭亲,神明大人自然也只有叹息着旁观他们掐架了。

因此,久而久之,这个国度便形成了不成文的惯例,那些攻打京都推翻朝廷的军阀,只要不去尝试结束天皇和朝廷的制度,或者直接杀死天皇本人,就不会受到天照大御神的任何责罚——过去那些被废黜的天皇,下场通常都是终生幽禁或流放荒岛——而杀戮一些公卿贵族和皇子皇孙,都是被允许的……

所以,对于仁孝天皇而言,只要敌人还没有把刀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的求援祈祷就会十有八九得不到天照大御神的回应,可若是被流放和囚禁,那滋味其实也比死好不了多少。再说,到了流放地和监牢里,想要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的方法,自古以来都绝对不会嫌少——他在此时还不知道,敌人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直接干掉他,但却也因此而不得不暂缓攻城,以求跟天照大御神商谈妥当……

眼看着众人说来说去,把这次朝会弄得既像是深夜茶话会,又像是综艺节目,还像是疯人院里的集体呓语,却就是没有人说到点子上,而天皇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黑,眼看着都要赶上锅底了。弄到最后,还是绯月宗一郎感觉实在不能继续拖延下去,无奈地出列上奏道:

“……臣启奏陛下,当前京都城中缺兵少粮,敌我众寡悬殊,实在是难以再守。与其玉石俱焚,致使朝廷大业毁于一旦,倒不如让城别走,请天皇陛下出京西狩,暂避兵锋,以图日后恢复江山!”

听到绯月宗一郎终于跳出来揭开了这层盖子,殿内的众位公卿脸色上毫无变化,心中却是着实暗自吐了一口长气,心道,就等你这个愣头青先说这话了!

※※※

古代的皇帝,时常会离开宫殿和都城,带着亲信朝臣到外面去打猎,简称为狩。

绯月宗一郎在谏言之中所谓的西狩,其实就是请仁孝天皇放弃京都,向西国方向逃跑,为了形容得不那么难听,相对而言稍微冠冕堂皇一些,故而美其名曰“西狩”。

事实上,在得知伏见城陷落之后,无论仁孝天皇再怎么刚愎自用,也已经不得不承认,这京都城是再也守不住了。若是不抓紧时间逃走的话,恐怕真的是要全盘皆输,“GameOver”了。

但这个逃跑的主意,不能从天皇陛下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否则就会严重破坏他的威信。可在座的公卿贵族们也不愿意开这个口——以当今这位陛下的凉薄天性和好面子程度,谁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在逃出京都之后,反过来把京都失陷的罪责,都推到那个首倡逃亡的倒霉蛋头上,一刀杀了以保全朝廷脸面……虽然朝廷搞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之后,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了……

只有实际负责领兵的绯月宗一郎,才不会有这样的担心——若是脑袋发昏把他当成替罪羊杀了,朝廷旗下最后的两千兵马也就散了,还有谁来勤王护驾?

正因为这个弃城逃跑的建议,其实就是天皇心中所想,因此他并没呵斥绯月宗一郎的胆怯懦弱,而是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爱卿所言也有道理,朝廷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似乎也只能痛下决心,让城别走了。只是不知应走哪条道路,又该往何处去啊?”

“……以臣之见,陛下出京之后,可北走山阴道,去长州藩暂立行宫。”

绯月宗一郎抬起头来,朗声答道,“……之所以要走坎坷的山阴道,乃是因为敌人自南方而来,若是走南岸的山阳道,容易被中途截击。之所以选择长州藩立足,乃是因为那里是臣的故乡,多有愿为朝廷效力的忠义之臣,容易扎根立足。而长州又位于本州岛的最西端,与京都相隔近千里,中间山川阻隔,藩国众多,回旋空间较大,既有充足的人力物力,也适合我军从容布置下一步的战线。

若是战局有所转机,便可从山阴、山阳两路出兵东征,恢复京畿。如果仍然事有不谐,还可以渡过关门海峡退入九州,或者前往对马岛向高丽求救,可谓是攻守自如之地……”

听了他天花乱坠的一番描述,殿内的众位公卿都连连点头称是——事实上,不管绯月宗一郎选择逃往何处,除非是某些打算投降或隐居的家伙,其他人都打算跟着这位朝中最后的名将出走了。

因为在这座紫宸殿上,不管是皇族还是公卿,基本上都是祖祖辈辈窝在京都这一亩三分地里头当宅男,对于这个岛国的其余地方,简直是两眼一抹黑,自然就只能听着唯一的明白人指挥了。

而御座上的仁孝天皇陛下,却是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不发一言。

听到迁都别走的建议,终于被人说了出来,还附上了貌似很有可行性的具体方案,天皇陛下在略感轻松之余,也不由得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股抹不去的浓浓哀愁。

毕竟,这里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也见证了他一切事业的起始和辉煌。

抬头看看殿外的庭院,虽然草叶凋零,寒风呼啸,但是那堆积在屋檐上、树梢间的小雪,也是颇有风雅可观之处……为了这座崭新的宫殿,他动用了无数人力物力,直到上个月才基本完工。可是他这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设计者,却没有时间看上一眼宫廷内繁花盛开的美景,就要丢下它仓皇出奔了。

也不知待到明年春光灿烂之时,坐在这殿内赏花的又是何人……仁孝天皇陛下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蓦然有些难以形容的伤感泛上心头,仿佛他的愤怒、他的无奈、他曾经的雄心壮志、宏图大业,他心中一切的一切,就这样一下子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丝淡淡的茫然与忧愁。

当这股伤感的思绪,酝酿到了最深处,这位陛下终于忍不住低头啜泣,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才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三年,也是八月份起兵倒幕之后的第五个月啊!

在十月份,他一度颠覆了江户幕府,让幕府将军在自己面前叩首辞官,一时间以为大业将成;在上个月,他的十几万大军正在挺进东方,并且已经将大半个岛国收归旗下;可是到得十二月,一切貌似已然成形的宏图伟业,却又如凋零的昙花一般转瞬成空,让他不由得感叹人生之无常。

若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出逃的朝廷能在西国坚持多久,恐怕也是一个未知数……

想到此处,仁孝天皇就再没了继续议事的兴致,偷偷用宽大的袖子擦干了泪水,然后抬起头来,和颜悦色地轻声吩咐道,“……出京避难之事,既然绯月爱卿已有成算,那么朕就托付给你了。尔等诸卿,也都退下去吧。立即各回本府,安排车马箱笼,做好与朕一起出城避难的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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