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许久,然后几乎同时关闭了队聊。
伊莎贝拉的心在剧烈地颤抖着。
这个乔治,这个该死的乔治,他在耍我!他在用这种方式,来动摇我对圣教的信心!他在诱惑我堕落!他是个高明的炼金术恶魔!
伊莎贝拉不禁想起了老师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个长胡子的老头,从来不觉得胡子碍事,有一天,邻居家孩子随口问道:“老爷爷,你的胡子这么长,睡觉是放在被子里,还是被子外呢?”老头睡觉时,先把胡子放在被子外面,觉得不得劲,又把胡子放在里面,越发不得劲。当晚老头失眠了。
听完这个故事,当时自己觉得很有意思,但后来想想却觉得不寒而栗。
真正厉害的异端,不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诱惑你堕落,放弃对光明神的信仰,只要你开始思考他的话,就已经走在堕落的路上了。这个乔治,一定也是如此!罗德里格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端,而乔治不也对他推崇备至吗?不,罗德里格斯至少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诱惑神职者堕落,而这个乔治……罪大恶极!
但是,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全是假的,不要信!那自己想这些,只是庸人自扰吗?
伊莎贝拉忍不住悄悄问莱莉:“莱莉,有没有人可以,嗯,不经那个什么而孕育后代的?”
“不可能的,从我所知道的来说,”莱莉看看伊莎贝拉的表情,赶紧又加了一句,“但是,神的意志,就不是我这凡夫俗子可以窥视的了。”
伊莎贝拉差点哭出来,“神的意志”这句万灵丹居然被用在这里,你这小坏蛋是要和乔治一起欺负我吗?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达克爆发了。
“罗玛人!”达克振臂高呼,“刚才的真相,你们都听到了!”
所有罗玛士兵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达克身上。
“现在发问的,不是身为副营长的我,而是你们的心!你们要如实地回答:你们是正义的吗?”
“是的!”
“你们热爱荣誉和纪律,甚于自己的生命吗?”
“是的!”
“你们害怕暴君的刀剑和斧钺吗?”
“不怕!”
“现在,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要丧生在暴君的暴政,和心如蛇蝎的养父母手中!正直勇敢的罗玛人,你们答应吗?”
“决不!”
“我们没有奖励,没有荣耀,没有援军,我们会失去生命,失去财产,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我们要面对数以十计乃至数以百计的暴君的走狗,甚至,那些曾经以我们为荣的罗玛民众和战友们,都会唾弃和鄙视我们!正直勇敢的罗玛人,你们愿意退缩吗?”
“决不,决不,决不!”
“我深信不疑!现在,是家中独子的,退出!兄弟同在的,兄长退出!”
无人肯动,但仅仅过了十秒,一个最年轻的士兵,就被杂兵甲和杂兵乙硬拖了出来:“长官,他撒谎!他是独子!”
被拖出队列的士兵嚎啕大哭。
达克的眼泪流下来了,但他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大声道:“你不是逃兵,你有重要的使命!”
小伙子抬起泪眼,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长官,他觉得,这一刻,长官像一座披满阳光的高山!
“你叫什么名字?抱歉,人太多,没记住你的姓名。”
“我叫屋大维。”
“很好,屋大维,我以长官的身份,命令你,活下来!活着,为我们这些背叛者正名!这比光荣战死更艰难,你敢接受这个任务吗?”
士兵用力挺起胸膛,用自己能吼出的最大音量道:“遵命,长官!遵命!”
达克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作最后的战前动员:“正直勇敢的罗玛人,我以你们为荣!或许,我们的名字,会被暴君涂上污泥,会被短视的民众冠以嘲讽,会被那些同袍误以为背叛,但是!我们问心无愧!我们必将胜利,因为,正义和光明与我们同在!”
达克缓缓扫视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面庞,大声道:“历史,终将判我们无罪!罗玛人,出击!”
随着一阵脚步声,罗玛人都出去了。没有人在看约瑟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裁缝店的老板进来,扶起约瑟:“约瑟,他们走了!你也赶快走吧!这里不安全了。”
约瑟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罗玛人成了征服者。他们只有十个,十个啊!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说这个没有用,趁着他们狗咬狗,赶快走吧!”
“老伙计,对不起了。木匠约瑟,现在死了。当年的裁决者约瑟,似乎想从坟墓里爬出来了呢!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这太疯狂了!”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向那些残暴罗玛人复仇的机会吧!”
“那你的亲儿子呢?他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母亲,现在马上又要失去父亲!”
约瑟微笑道:“但至少,后人会说,看哪,那个孩子,他的父母,为了反抗暴政而死,为了给犹利亚人争取自由而死;而不是说,他的父母,是一对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
[126.第一百二十七章 沙漠盾牌和沙漠风暴(1)【这真的不是海湾战争】]
达克很没有风度的撅着屁股趴在一道沙梁后,眯缝起眼睛,偷窥远处厮杀正酣的战团。他的手下们也有样学样,撅着屁股趴了一长溜。
根据调查来的情报,狠心妇人玛丽娅就在前面的商队里,现在商队正在遭到沙漠盗匪的袭击。这些盗匪肯定是希律王手下假扮的——战马都一样高大,哪家沙匪这么财大气粗?
不过,情况貌似比想象中的稍微好一点,虽然人喊马嘶看起来杀得挺凶,但商队的护卫不是庸手,不但用马车首尾相接围起了坚固防线,还时不时突然泼出来一阵箭雨进行犀利的反击。几个回合下来,沙匪没冲开马车防线,反倒折损了十几个人。
达克偏头问罗伊斯:“花帽,佣兵玩阵列战,压得正规军抬不起头来,可能吗?”
“没那可能,说反了吧?单挑的话佣兵有优势,群殴肯定是职业军人占便宜。”
“那眼前这个状况呢?”
“估计商队里正好有要紧人物——我看希律王这回是误踢铁板了。咱们上么?”
“当然,怎么着也得确认一下——话说,这种铁乌龟阵,怎么破?”
“办法多了去了,床弩,魔导炮,巨石傀儡,范围法术都行。最简单的,只围不攻。光一个缺水就要里头人命了。”
“那就这么着吧,现在两边都还有余力,别扎进去当冤大头,等里边水喝得差不多了咱去当救世主。”
“卧槽这和你刚才那一通慷慨激昂的大牛皮可不一个调调儿啊!”
“反正不能叫弟兄们去送死捎带还当冤大头。”
“不过,”伊莎贝拉幽幽地道,“咱们的水,貌似还没有里边的多。他们好歹还有车,咱们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刚才热血上头,没整备就冲出来了,这回纠结了,这援军还没有守军能持久,这可咋办?
罗伊斯一拍大腿:“不能等了,再等功劳都被别人抢光了,突击他一轮!”
伊莎贝拉微微点头:“看起来守卫挺强势的,如果咱们不拿出点战绩来,进去也不好说话。再说有心算无备,应该会有不错的战果。”
乔治提醒道:“现在咱们还能用各种理由,比如说迷路了搪塞,一旦对希律王的部队下手,那就什么借口都没有了。咱们人太少,不可能对他们形成包围,只要跑掉一个,接下来就是咱们和商队一块被围。”
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希律王是什么东西!”
达克道:“大伙看仔细了一会,咱们从背后扑上去,先把魔法师和当官的宰了!”
众人齐声应诺,缓缓退下沙梁,翻身上马,策马缓步而行。等到快爬到沙梁顶的时候,突然齐齐发一声喊,一起杀下!
敌人正在专心围攻商队,几个魔法师还在装模作样的咏唱火球术,没想到背后杀来一支奇兵,顿时慌了手脚,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刀一个砍了脑袋。
敌人头目一看是自家的罗玛制式盔甲,气得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大吼:“自己人,自己人!”
达克手下精英杂兵甲狞笑道:“老子是官军!专门杀匪!”
“我们也……”一个“是”字没有说完,嚓的一声,头目的人头飞起老高。
头目一死,其余阵脚大乱,商队也发现了这支援军,车阵打开,十余名骆驼骑兵冲了出来,马匹受不了骆驼的气味,纷纷受惊,四散奔逃,骑手控制不了。沙漠地形马怎么跑得过骆驼,被从后面赶上,一刀一个砍了脑袋。骆驼骑兵们的得意洋洋,割下对手人头挂在骆驼脖颈上,得胜回阵。
一看这些人雪亮的弯刀和包头的白巾,伊莎贝拉哆嗦了一下:“阿拉孛人!”
乔治低声安慰道:“别担心,这时候还没有光明神教,他们也没有姆斯蓝教,就算说光明神和卡拉神坐一块喝酒都没事儿,还多半会夸你故事讲得好。”
伊莎贝拉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旋即想起这家伙刚算计过自己,接着装出一副气鼓鼓不搭理他的模样,引得达克朝这边伸了伸头。乔治只是微笑了一下。
“欢迎你们!远道来的朋友!”车阵当中,一个头扎白巾的大胡子向他们热情地张开双臂。
“真神保佑你们!”乔治右手抚胸,向大胡子欠欠上半身。
大胡子哈哈大笑着拥抱了乔治,乔治也拥抱了大胡子,两人好的像兄弟一般,大胡子拉着乔治的手问道:“在远离家乡的地方能遇到熟悉家乡礼节的异族朋友,这真是真神赐予的无价之宝,更何况还帮我们打败了凶恶的敌人,不知道朋友这次来,想做什么?老阿尤布一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
“阿尤布先生是从拉斯勒城来吧?”
“是的。”
“那座城市的暴君已经忘记了荣誉和纪律,这两样军人视为生命的东西。他在全城搜捕和屠杀两岁的儿童,只为一个荒唐的预言。我们一位朋友的妻子带着两岁的孩子逃了出来,我们来找她。”
阿尤布点头:“明白了,正义和友情感动了真神,让我们相聚在这里。你说的那位夫人,她正在这里,你们马上可以见到她。”
乔治微笑:“您的慷慨如荒漠里的绿洲。请接受朋友的小小慷慨。”说着,把一个纸卷递了过去。
阿尤布展开一看,喜上眉梢:“这样贵重的礼品,真是太客气了!哈哈,哈哈哈!阿里,去催催他们,快点请那位夫人来!”
身边瘦瘦黑黑的阿拉孛人青年点了下头,默默下去了。
“你给他什么?”达克在队聊里问道。
“附近的高清晰地图。”
“你把这么有军事价值的东西给了他?”
“无所谓,双方开撕,那得等到六百年后,你想在这儿长住还是怎么着?”
“好吧,乔治有理,一直有理,永远有理。”
工夫不大,一名女子拖着个孩子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跑过来,往地上扑通一跪,把孩子朝前一推:“各位大人,老爷!孩子在这里,你们快把他带走吧,如果能饶全商队人性命的话!”
[127.第一百二十八章 兵力比1:500(1)]
达克觉得有道烈火在胸中燃烧,他真想把这个装模作样的恶妇一剑劈死,他看看一旁的阿尤布,正惬意地斜躺在大碎花斜织羊毛毯上,享受着女奴送到嘴边的剥好的葡萄,似乎完全不在意近在咫尺的事情。
达克沉声道:“你是拉斯勒城木匠约瑟的未婚妻?”
听到如此准确的问话,妇人吓了一跳,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又一次深深把头埋下去。
“我们专门来找你,你的事,我们都知道。关于你儿子……”
“老爷,我儿子在这里!如果,如果你们一定要他,就……”妇人用饱含热泪的眼睛看了面前这个全身是伤,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的孩子,咬咬牙,“把他带走吧!但请你们一定放过阿尤布老爷和商队的人,我欺骗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我是逃走的——”
“你这个灭绝人性的混蛋!”罗伊斯怒不可遏,一脚踹在妇人肩膀上,把她踹得倒翻过去,如果不是乔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这一脚非把她肩膀踹碎了不可。
被拖住的罗伊斯痛骂道:“你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诱饵,来给你的孩子开脱?事实确凿,还要在这里装可怜欺骗我们?你这样狠毒,神会把你锁进深渊,用最猛烈的毒火焚烧你一千遍一万遍!”
女人吓得倒在地上嘤嘤啜泣,那个两岁的瞎眼瘸腿幼童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乔治悄悄地松开手,低声道:“花帽,这个女人,交给你处置了。”
罗伊斯目露凶光,噌地拔出长剑,噔噔噔走过去,一脚踩住女人的一条腿,长剑剑尖朝下,要捅死她。谁知那个幼童却挣扎着爬过来,用干树枝一般的小手,使劲去拍打罗伊斯的靴子,一边拍打还一边使劲地哭喊:“妈妈,妈妈!要妈妈!”
罗伊斯手中长剑在颤抖。他忍不住对小孩大声道:“这个恶婆娘,要害你,要害你!小弟弟,你跟我走,跟我走,我保护你!”
阿尤布推开了女奴递过来的葡萄,坐直身子,询问的目光投向达克。
达克低声道:“我这位副官,很小的时候,父母被奸徒害死。他很不容易。”
阿尤布点点头,倚了回去。
但是小孩不领情,两岁,除了简单的爸爸妈妈,基本上什么都不会说,他觉得妈妈受了坏人欺负,拼命地扑到女人身上,放开沙哑的喉咙大哭:“妈妈,妈妈,要!要!”
罗伊斯的指甲刺进了掌心,鲜血滴滴滑落,他记起了当年父母被德雷克商会逼死跳海的场景:孤独的码头,悲啼的海鸥,惨白的浪花,两具被泡得浮肿的尸首,以及抚尸大哭的少年。夹杂在海风中的腥咸,是鲜血的味道。
尸首和少年的影像,渐渐和眼前的女子与小孩重叠,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