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个……嗯——”达克吃不准这个“猫死了”会有什么深层次含义，试探着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关心？猫死了啊，特拉普家的猫死了！”
“特拉普？那是什么？”
“网红特拉普啊，每天有两小时网络直播的那个，我们今天上课要看的那个，他的猫死了！”
达克一脸懵：“这关我什么事啊？”
[608.第七十七章 美丽旧世界2]
“同学们，刚才发生了一件大事，新收到的消息，是关于——”
讲台教师话音未落，下面数百名学生已经有急性子大叫：“猫死了！特拉普家的！”
然后他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学生们笑成一片。
教师扬了扬手，示意学生可以尽情释放情绪，看来，他对这件事也抱有极大的热情，否则，一个教师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学生在课堂如此喧哗放纵的。
达克一头雾水地看着沉浸在狂欢的师生们。
“看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我不详细说了。这可是件大事，所以今天调整一下教学内容——”
刚才冒头的学生第二次高呼：“老师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办，这开始吧？”
教师赞许地点点头：“好样的，开始！”
数百人的大合堂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部低头摆弄手腕的信息终端，一行行阿塔兰提斯字变戏法似的唰唰地从输入框里往外冒。
这紧张又充满兴奋的氛围让达克彻底懵圈了，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干什么。
红特拉普家的猫死了。
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这帮人在干嘛？
达克试着伸长脖子看同桌，同桌是个身材娇小的眼镜妹，见达克脑袋伸过来，羞涩地笑了笑：“你还不快点发呀？”
“发什么？”
“在特拉普的巨博空间里跟帖写评论啊。”
“跟帖？评论？”
“对啊，”眼镜妹用看怪物的目光打量这个大个子学长，“这是校外研修实践的一部分啊，要不然你怎么攒学分毕业啊？”
“学分？毕业？那个什么特拉普是校长？”
“讨厌，说正事啊！”女孩子脸更红了，她以为达克是在装傻搭讪呢，“你跟帖和评论的数量要计入学分啊，还有自己的巨博更新速度和回复质量——你的录入速度一定超快吧？”
“呃……啊。”
“怪不得这么沉得住气啊……啊啊，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发现了异常的教师溜达到他俩背后，看到眼镜妹一脸紧张，他摆摆手示意她继续，然后轻轻拍拍达克肩膀，示意他站起来：“怎么了？终端出问题了？”
达克坦然道：“没有，只是不明白。”
“什么？”
“现在，大伙在写那个什么跟帖、评论的，主题是……嗯，特拉普家的猫死了？”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别人家的猫死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该为此负什么责任吗？”
“不用负责任但绝对有关系，这关系到你的学业啊，把握最新最热点的资讯并及时进行初步加工和分析，这是一个合格公民的基本功啊！”
达克差点一口气没来：“老师，我不明白，关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啊？难道我们没别的事情做了吗？”
达克说得较客气，没想到教师却笑了，第二次拍拍他肩膀：“嘿，伙计，我欣赏你的思路。是的，是的，失忆症是个标新立异的好方法，一个失忆者绝对一只死猫有价值，不过，嗯，那可是特拉普家的猫，普通的失忆症恐怕热度不。如果你有想法，不妨课后单独交流，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操作推送一番，不过，现在，你得先把该办的事儿办了。要不然我只能在实践记录给你记一笔了。”
“实在抱歉，老师，说实话，我觉得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出去跑个步或者做几个俯卧撑都围着一只死猫的屁股打转好。”
这句话在周围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波动，至少有十几个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惊异地望着这边。
有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人举起信息终端朝这边猛拍。
教师有些不满：“怎么了？没你们的事，继续。”他再次转向达克：“你是下定决心要给自己找麻烦了？要知道，这么做可是个多输的局面。”
达克坦然道：“老师，我对您，对学校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单纯觉得不该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如果需要，我可以写一个证明给您，证明我对我个人的一切决定负责。”
教师的神色阴晴不定。
达克朗声道：“如果猫死了这种破事都可以拿到大学课堂来讨论，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搞错了。要么是世界，要么是我，我不打算这么糊里糊涂的妥协。”
教师思考良久，低声道：“如果你选了自己的路，千万别回头。前进或有生机，后退或者徘徊都是死路一条。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的。我拒绝做无意义的事。”
“或许以后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至少现在，你的坚定让我肃然起敬。现在，你可以自由做点什么，如安静地离开，或者看看别人怎么做。”教师看看周围表情各异的学生，再一次提醒道，“当然，在下课之前，你随时有回心转意的机会。”
“谢谢。”达克对这位敬业的教师表示由衷地感谢。
教师前脚刚离开，眼镜妹身后的一个枣核脑袋绿头发的学生迫不及待地举起终端开始自拍：“刚才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我身边，一位大能，拒绝了大学实践课的学分，这意味着什么？他选择放弃融入社会？还是显示特立独行？抑或是这是一位思想特别深刻的哲人，在反传统的行为探索到了我们未曾碰触的领域？”
下一刻，个人终端塞到达克嘴边：“嘿，老兄，能否冒昧称呼您为黑火山？”
“随你便。”
“那么您是否方便回答我几个问题——嘿嘿嘿伙计们，我先开始的好吗？你们知道我为此也放弃了跟帖和刷评论的学分吗？”
喝止了周围抢位置的竞争者，绿枣核继续问：“那么黑火山先生，您了解特拉普先生吗？对他有何评价呢？”
“我并不了解他，对他没有任何恶意——包括对他的猫。对那只猫的不幸我表示遗憾，但我不想为此发表什么评论，我只是单纯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好的，您的意思是您对特拉普先生没有任何个人的偏见，而是对我们现有的生活方式感到不满，认为这种生活方式是无意义的，对吗？”
“是的。”
“那么，您认为……呃，您要干什么……”
达克一把薅下他的个人终端，把摄像头对着自己，道：“别紧张，这样方便一些——别搞那么复杂，简单地说，做点有意义的事。看看我们关心的都是些什么吧，在大街一个寻常老头自己给花浇个水都有人发帖关注，络红人的一只猫死了会引发大学实践课内容的变化，还要跟学分挂起钩来。难道我们一辈子都活在这种愚蠢的、碎片式的娱乐里？难道我们的快乐建立在叼一只哄婴儿的假女乃头？是我们太闲，还是这世界太扯？这太他女马荒谬了！”
[609.第七十八章 三千年的使命]
达克再次睁开眼，他回到了现实中。
冰冷的金属手术台缓缓松开拘束具，他翻身坐起，看到小老头的脸。
小老头笑嘻嘻道：“怎么样，欧博斯少尉，阿塔兰提斯毁灭前夕凡人的生活，是不是让你大开眼界？”
达克阴沉着脸，不说话。
“你是怎么死的？”
“你不是都知道吗？被一个中队的特别行动队围攻，乱枪打死的。”
从大学课堂出门，达克被一堆媒体记者围攻，狂轰滥炸之下，他借尿遁溜回公寓。接着，是警察登门，警察前脚刚走，后脚阿塔兰提斯国家安全局人员就来请他“协助调查”，达克见事不好，拔腿就跑，然后就是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大逃杀段子，达克大显神威，神挡杀神。
最后，邪恶当局拿下莱莉作为逼迫，达克终于英雄末路了。
想到这些，他一阵气短。
老头儿还是笑嘻嘻的：“谁让你那么特立独行呢？老老实实体验三天不好吗？”
“那种腐朽堕落愚蠢的生活，我一分钟也不想过！我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被像一头猪一样养活着，享受着在烂泥坑里打滚的快乐你知道吗？这太让人恶心了！”
老头收回轻浮的神色，道：“那个世界的生活优越、富足、安定，连乞丐都没有。人人享有高度的自由与快乐。这一点，比现在的地上世界不知好了多少倍，你为什么不喜欢？”
“把话说完，阿塔兰提斯绝对不是吃饱穿暖这么简单。等你说完了，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器官打印室，让我们换胳膊换腿跟换副眼镜一样简单；心灵蜂巢能在一秒钟内催生数千万个解决问题的方案并替我们精选出最佳的那一个；异形储藏库和生化战兽研究所保证了人类的绝对安全；努卡莱尔反应堆为我们提供源源不绝的魔能和动力；高度自动化生产让人类可以永久摆脱摧筋折骨的繁重体力劳动，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思考——总而言之，人类无限接近于神，作为一个平民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愿活在一个傻瓜的天堂里。”
“哦？”
“阿塔兰提斯的世界是分裂的。城市管理层和军人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把平民当作愚蠢的畜生来喂养，给他们提供零碎的、铺天盖地的无效信息——能提供快乐的碎片式的信息。愚蠢的平民在廉价的快乐中打滚，把自己变成一只又一只挤光了汁水，只剩下干瘪外皮和果肉的橙子。他们存在的唯一价值，是给心灵蜂巢提供思维来源！”
老头眉毛一挑，但他抑制住了打断达克的想法，颤声道：“说下去，年轻人！”
“心灵蜂巢和人类大脑最大的区别，是它本身不能产生人类的思维。它是一个巨大的口袋和搅拌器，所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和选择的方式，是从无数人类的大脑中提取学习得来的。为它提供思维素材，是被像猪羊一样饲养的平民的唯一作用！”
老人轻叹一声。
达克大声道：“你说过一棵树的根烂了，树就完蛋了。没错，阿塔兰提斯的根烂掉了，彻底烂掉了。大托拉斯的布斯控制了一切，那只是表面现象，即使他实现了全部目标，他照样只能徒劳地用心灵蜂巢玩思维排列组合的游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塔兰提斯腐烂、毁灭，就算把他换成卡尼迪议长，一样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老人老泪纵横：“是的，是的！到了那一步，谁都无能为力了！平民自己选择了快乐，选择了在快乐中堕落，从追求单纯快感走向另一个快感，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一切的异见者都是异端，一切的改变都是罪恶。成为追求快感的野兽生存下去，这是他们唯一的生存方式了。”
达克也神色黯然：“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懂得——娱乐致死，娱乐至死。这，就是阿塔兰提斯毁灭的真正原因。”
“是的，盛开的思维之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朵，当所有事情都变成追求快乐的材料，思维之花彻底凋零，人类的命运也就凋零了。少尉，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会让阿塔兰提斯复苏吗？”
达克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艰难地抬起头来：“不。”
“为什么？难道你忘了军人的荣光和那个辉煌时代的荣耀？”
“如果只是简单的重来一次，那有什么意义呢？”
“至少你可以享受强者的快感。而你死后，就算洪水滔天，也和你无关了。”
“我不想成为愚蠢的畜生，也绝不会追求把人变成畜生的方法。正如您一样，对吗，尊敬的卡尼迪议长？”
“脑袋被打爆的人，思维是保存不下来的。”
“但可以备份，心灵蜂巢有这样的功能，器官打印室为我们提供了可更换的身体部件——人类更像一个神，对吗？”
老人沉默片刻，微微点头：“是的。我是卡尼迪。那么，年轻人，你是谁？”
“达克，封建时代的多兰德王国一个小巡警，现在正为了抢回自己喜欢的女人到处找变强的方法。我看中了阿塔兰提斯的三神器——死火之铠，心灵导引之书，朽灭之剑。”
卡尼迪喟然长叹：“是啊，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闹出事端，但你不，你应该有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了卡尼迪的话。
“让您等了三千年，我来迟了！”
说着，达克向前一步，对着魔法影像，端平肩膀，端端正正地向他敬了个礼：“欧米伽小队最后的人类幸存者，少尉欧博斯，向您报到。请指示。”
卡尼迪老泪纵横：“我的少尉，当年的行动，我没想到布斯下手如此之快，抢先破解了心灵蜂巢的密码，对你们小队的牺牲，我负有直接责任——”
“请指示！”
“努卡莱尔反应堆正在启动，有人在试图复苏阿塔兰提斯遗迹，那个人，很可能是布斯！”
“布斯？他不是死了吗？”
“既然我们能利用心灵蜂巢保存思维的方法活下来，他也可以！他蛰伏了三千年，对这世界的认识一定比我们更深刻，我们很危险，很危险。但是，我们决不能让他把另一个未经污染的文明也拖入深渊。”
卡尼迪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把这个野心家从阿塔兰提斯的垃圾堆里翻出来干掉！摧毁所有的阿塔兰提斯破烂，让这世界，走在该有的路上，去吧，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