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响起不知死活的学生的口哨和叫好。
“‘谎言将成为一种艺术，将被尊重为真理，将是一种法律和财富’——您别生气，这句关于末日的箴言出自布尔汗大伯卡版的《通天经》，跟法鲁格陛下的善本并无二致，我可以以人格担保。”
脑门上青筋暴突的布尔汗只好第二次坐下。
该死的老家伙！
老家伙的讲话在继续：“让我们从复仇天使降临之夜说起，那些可怜的女孩确实存在，这是您亲口对所有市民说的，对吗？”
布尔汗咬牙切齿：“对。”
“那么，既然复仇天使是为了维护正义、扫荡污浊而降临，为何您要严令护教圣军封锁事发地点，阻止市政厅的搜救队调查，甚至那些可怜女孩的家属，都被禁止前往？还有，凡当夜在事发地点出没的人员，全部神秘失踪，您能解释一下吗？”
下边有学生愤怒地叫喊：“他是魔鬼的帮凶！是真凶的走……”一个“走狗”没有喊完，被旁边的同学堵住嘴。
布尔汗决定不能被老家伙牵着鼻子走，他愤然立起：“你作为一个校长，谁给你权力干涉伯卡的职务？这种事，有必要向你解释吗？年纪一大把，这点规矩都不懂？”
台下响起一片整齐的嘘声。
伊本哈勒敦丝毫没有生气：“教育当然不能凌驾于伯卡职权之上，但是，尊敬的大伯卡，我们是否要教学生撒谎？”
“不。我会解释，但，”布尔汗直勾勾地瞪着对面的老家伙，像是要一口把他吞下去，“绝不是现在。”
说完，布尔汗一屁股坐在椅子里，眼睛一闭，摆出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搭理你”的样子。
先缓一缓，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然后，老子要亲手把这老不死拴在马后拖死！
“当然。还有什么比救人更重要的事？”
台下惊呼声响成一片，布尔汗的决心刚下了不到二十秒就自己推翻了：“救人？救什么人？”
“我有两个学生，赛娜和亚斯米妮，是1643届建筑系的学生，大约在二十天前，在回家的路上，被圣真寺宣教所人员带走，理由是公开散播危险思想。但是根据同学和当时任课教师的证言，她们只是讨论了阿拉孛传统建筑穹顶样式，认为那不该是球形。”
“我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她们加入了异端组织光明之眼！”
“第一，光明之眼只是政见不同者，并非异端；第二，您说的这一点我并不清楚，但是我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她们现在在宣教所地下的黑牢里，仍然活着。”
全场大哗。
[504.第一百五十章 伊本哈勒敦校长（2）]
赛娜和亚斯米妮的父母也在场，嘴唇哆嗦，手指握得发白。
护教圣军们刀枪出鞘，好不容易才把沸腾的声音压下去。
布尔汗冷笑：“你刚才还说，不能教学生撒谎，现在却在信口开河！”
“布尔汗！”
磅的一声巨响，伊本哈勒敦一掌拍在桌上，传讯法阵音量不小，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乱响，把布尔汗也吓了一哆嗦。
“你的谎言，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们曾以为，你会带给尼赫尔平和与进步，没想到，你带给我们的是更疯狂的独裁！”
“谈这个你不够格！”
“那就让我们说点够格的，布尔汗，在我来的路上，有人告诉我，一小时后打开传讯法阵的魔法影像，她们要跟自己的父母通话，布尔汗，你同意吗？”
布尔汗阴森森道：“公开场合下，凡未经审批的魔法影像，一律不准播放。这么清楚明白的律条你居然不懂，你这校长是怎么当的。”
“因为你撒谎。让我还如何信任你所谓的律条？布尔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如果执迷不悟，企图用谎言蒙蔽民众来满足自己的私利，会被民众唾弃的！到那时，万死难辞其咎的你，会把城市带下地狱！”
布尔汗大怒，回顾左右：“把这老东西的传讯法阵关了，把这老东西拖到后面去，乱棍打死！”
全场大哗！
布尔汗和他的一众手下目瞪口呆。
布尔汗激动之下，犯了个大错误，他面前的传讯法阵没关。
堂堂圣真寺大伯卡，恼羞成怒，当众威胁要用私刑打死尼赫尔最高学府的校长？
有学生怒吼：“暴君，暴君！”
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没等布尔汗反应过来，狂暴的怒吼已经如愤怒的海潮，奔涌而来！
总督卡达尔眼中精光闪动，萨龙趁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卡达尔连连点头，萨龙借混乱离开会场。
“布尔汗大伯卡，您说吧，播放，还是不播放？”
布尔汗铁青着脸点下头。
刚才那一瞬间，数万人齐声高呼暴君，他真有种置身狂风巨浪中，看着怒潮汹涌而来的感觉。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定是市政厅的人暗中反扑，一定是。
先退一步，不管他们搞什么阴谋诡计，我只不理不睬，事后，一个一个收拾！
不过，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如愿吗？
布尔汗对一名手下低声耳语几句。手下会意，大声道：“由于技术问题，线路故障，影像暂时无法接通，估计明天上午会修复完毕，请大家安心等待。”
人群中顿时响起凌乱的喝骂和抱怨，纵然有些学生使出全身力气大喊“缓兵之计”也无济于事，刚才那种数万人有志一同齐声痛骂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了。
布尔汗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话语权掌握在我的手里，你们尽管说，决定怎么做的，却是我！他朝手下微微一抬下巴。
手下会意，第二次大声道：“根据新情况，圣真寺和护教圣军会有妥善安排！夜已经深了，焚书仪式到此结束，明天上午十一时，在这里，准时播放影像！都散了吧，散了吧！”
连续多日折腾不休，人一定很疲惫；气可鼓而不可泄，一旦散场，想再聚拢人心难上加难。至于明天中午？一晚上加一上午，呵呵，什么魔法影像造不出来？
该死的老书呆，寻章摘句我不如你，可是比起玩宣传，你差远了！
民众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茫然，什么结果也没有，这就完了？
可是不走又能怎么样？没看见那边护教圣军的人都在收拾东西了，再不走，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回家还不得后半夜！
算了，走吧走吧。
这时，巨大的声响突然响彻夜空：“爸爸妈妈，你们能看到我们吗？”
魔能讯号在短暂的扰动后，传讯法阵投出了清晰的影像，两个女孩子，出现在影像里。
她们的父母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女儿，大声疾呼，但人实在太多了，人声嘈杂，他们的声音传不过去。
有学生在大叫：“安静，安静，让他们说，让他们说！”
人群迅速安静，为他们让开一条路，可怜的父母跌跌撞撞跑向传讯法阵。
布尔汗大怒，沉声喝道：“通讯控制室怎么回事！”
一名手下头上冷汗直冒：“是学生，是尼赫尔大学的学生，三十多个人冲进控制室，现在是他们在操作。”
“马上去停止播放，敢阻挠，杀无赦。”
“是！”
“赛娜！”
“亚斯米妮！”
两个女孩子看到了自己的父母，放声大哭：“爸爸妈妈，我们害怕！”
“别怕，别怕，你们在哪，在哪？”
赛娜抽泣道：“我们在宣教所地下的黑牢里，所有出口都封死了。是护教圣军，护教圣军！还有好多姐妹，都被封在下面了！”
传讯法阵的视野渐渐拉远，两个女孩子身边，是林立的刑具，跳动的火把，还有瑟缩着抱成一团，抱头痛哭的二三十个女孩，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骨瘦如柴。
布尔汗暗道不妙，但他故作镇定，清清嗓子道：“市民们，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被封印在地下的恶魔终于苏醒，要把手伸向地面。它正藉由被污染者传播，企图污染你们的心灵。我想，趁着一切还能挽回，让我们中止这些污染心灵的通讯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场战争还没结束。”
这时，前排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推开拦阻的护教圣军，厉声喝道：“这就是结束！”
说着，他脱下一只黑色的鞋子，劈头盖脸的朝布尔汗砸去！
布尔汗大惊，狼狈躲闪，因为距离稍远，他又坐在台上，这一鞋从头顶掠过。
但是，一般人的鞋都有两只！
布尔汗见鞋子落地，从桌下探头出来窥视情况，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只鞋，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脸上！登时鼻血飞溅，布尔汗被砸得仰面栽倒。
全场震惊，无一人出声！
那人被护教圣军按倒在地，动弹不得，双目喷火，怒吼道：“骗子，暴君，杀人犯！你会毁了城市，我扎伊狄与你势不两立！”
伊本哈勒敦校长大惊：“扎伊狄！”
他认识这个学生，这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在大学学的是传统文化专业，是个虔诚的姆斯蓝信徒。
布尔汗抹了一把鼻血，面目狰狞：“他被恶魔污染了，清除他！”
伊本哈勒敦校长大叫：“住手！”
钢刀落下，年轻人的血，染红了广场。
[505.第一百五十一章 怒火]
“你们，成功地把我激怒了。尼赫尔大学，呵呵呵呵，居然有这样的校长和学生。”
一阵狂笑之后，布尔汗一只手敲敲桌子：“既然它已经从一个教书育人的圣地变成了传播邪恶思想的魔窟，那么，伊本哈勒敦校长，您将成为终结这所三百年历史的学院的人。而您，将接受正义的审判，来人，拉下去！”
学生们抗声大呼：“卑鄙，卑鄙！”但等待他们的，是皮鞭和棍棒。
望着混乱的场面和殷红的鲜血，伊本哈勒敦校长流下了泪水。
布尔汗阴森森道：“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有话要说。”
布尔汗志得意满，这就是手中握有权力的好处了，就算你嘴巴再能说，下头人再能闹，还不是要服服帖帖？还有什么必要跟一个必死将死的老家伙怄气？他大度地一笑：“请便。”
伊本哈勒敦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尼赫尔的市民们，作为一个为城市服务了近五十年的、对卡拉赐予知识保持虔诚敬奉的仆人，面对今晚的局面，我有三大憾。
“第一，我没能保护好我的学生，这是我作为教育者最大的失败。我不愿看到任何人流血，即便是为了高尚的目的和无畏的勇气而献身。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我会带着它，在卡拉面前忏悔。
“第二，我没能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如果我在复仇天使降临那一夜就站出来，提出今天的问题，或许，局势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对此，我感到深深的自责。至于第三……”
他微笑着看看变得低矮的火柱，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书，“布尔汗伯卡，这是我刚刚写成的《历史绪论》，它还没经过您的审阅，我想，用不着送审了吧？”
布尔汗冷笑：“你自己的东西，烧还是扔，你自己说了算。”
“尼赫尔，我曾深爱的地方呢，它已经堕落了。我的朋友们，我将离去，你们要继续勇敢的生活，勇敢的战斗！”
说完，老人走下高台，捧着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手稿，一步一步，向巨大的火堆行进，目光坚定而决绝。
布尔汗的一名手下看出端倪，急忙附耳道：“大伯卡，那老头不对劲，像是一心寻死的模样，不能让他靠近火堆啊！”
“哼，他自寻死，岂不更好？”
“可是，这……”
他话音未落，另一名手下急匆匆赶来，急切道：“不好了，我们的弟兄在通讯室和学生打起来了，请求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