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年轻人,你听我说,我是……”
达克一抬手止住艾拉义的话:“我当然知道你们三位都不是普通人,要不然,怎么敢以区区三个人,就进入雷魔之丘?好啦,我也有我的计划,如果实现……”
“如果实现,我们将永远失去您!我不要!”
达克一看,原来是长跪不起的奥萨马。
他对这个年轻人没有好感,行事果断却独断,心思缜密却狠毒,阿克巴小队潜入水库的具体行动计划就是他制定的。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我告诉你,你是必死无疑,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招。”
“大首领,我们可以炸掉圣真寺!”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圣真寺是所有阿拉孛人的精神寄托,无论哪个教派,无论冲突激烈到何等程度,圣真寺是圣地,附近禁动刀枪,这是先贤马哈马德的圣训,奥萨马这句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奥萨马又抛出一个更大的爆炎弹:“大首领,我们是门萨罗人,不是阿拉孛人!”
达克大吃一惊,艾拉义等人目瞪口呆。
“我从小熟读《通天经》,虔诚地侍奉真神卡拉,我全家都是!可是,卡拉从来没保佑过我们!他是假的!”
艾拉义怒吼:“住嘴!”
奥萨马惨然一笑:“我的父母,都在阿尔海尔惨案中丧命,他们只是被逼无奈逃下来的建筑商,从来没有害过谁,可他们被害死了!被地上的阿拉孛人害死了!这时候,卡拉为什么没有保佑他们,为什么?难道是我们不够虔诚?”
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豁出去了,大声道:“试炼,是的,试炼,我知道有人会这么说,但是,什么试炼,要用我全家的命来做代价!他们不是死于战场,不是死于疾病和饥饿,而是死于屠杀,像牛羊一样被宰杀!这是哪一种试炼?荒谬,荒谬!”
年轻人说着说着,吼了起来:“卡拉或许真的有,但他不是我们的神,我们的神,就在眼前!”
顺着年轻人的手指,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达克。
“我知道您不会承认,我知道您是凡人,不是神,但您死后一定会成为门萨罗人的守护神!您知道,有多少家在悄悄刻您的小雕像吗?”
萨希尔大惊,一把拽住奥萨马衣领:“你说什么?刻雕像?”
姆斯蓝教是一神教,绝对禁止一切偶像崇拜,即便是先贤马哈马德,教徒们也一致认为是“圣人”而不是“神”,最多在圣真寺里挂一幅画像表示缅怀和崇敬,却绝对不会塑一尊雕像供奉起来,现在门萨罗人居然把达克的形象刻成雕像,这事情可大条了。
这意味着,门萨罗人对姆斯蓝教的信仰,已经摇摇欲坠!
现在姆斯蓝教十几个教派纷争不已,但无论那一派,争执的都是谁上谁下的问题,从来没有那个教派胆大妄为到跳出来说老子要自成一统,搞一个新神出来,那可是分分钟被灭的节奏。
如果奥萨马所说属实,那么,从此以后,门萨罗将与阿拉孛一刀两断,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
达克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年轻人抽翻,但嘴角流血的年轻人立即爬起来跪好,眼中的兴奋愈发狂热:“是的,您将来一定会成为门萨罗人的神!所以,我们有了自己的信仰,不需要靠姆斯蓝教的卡拉活着;所以,既然他们可以冲进我们的家烧杀抢掠,为什么我们不能干掉他们的寺院呢?”
达克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笑声中带了悲声:“哈桑啊哈桑,你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阿克巴低声道:“大首领,没有人可以强迫您,但是,门萨罗人,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血战到底。如果,您打算用自己的牺牲,为其他门萨罗人换一条生路,我想,奥萨马的计划,或许会有帮助。”
达克冷冷道:“说。”
现在的乌姆利姆港,混乱的不止是港口。乌姆利姆大圣真寺也很乱。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外地来的伯卡带着虔诚信徒来增援,或加入护教圣军,或加入圣真寺卫队。绝大多数人下船后乘坐中型和大型飞毯赶往圣真寺。
大型飞毯的魔能核心能量密度很高,一旦爆炸,威力绝不下于一颗超大的爆炎弹。奥萨马的计划,是利用外来伯卡人地两生的机会,派得力干将劫持两到三条大型飞毯,从空中向圣真寺发动突袭。
乌姆利姆圣真寺已经有数百年历史,很多建筑已经老化破旧,只要有一条飞毯能撞击在目标位置,它必然垮塌崩解,必然会造成极大地混乱——门萨罗人夺船出海的成功率就更大了。
听完计划,达克倒背着手站了很久,最后朝阿克巴微微一点头:“今天下午,跟我去乌姆利姆服刑。”
[398.第五十一章 血月之殇(1)]
巨大的轰鸣声第二次震动乌姆利姆港。
门萨罗人首领,黑狮哈桑,带领他的手下,乘坐六台巨型螺旋钻掘进机,从穆尔台兹指定的刑场地下破土而出。
大地的颤动停止了,在炽烈的日光下,掘进机舱盖缓缓打开,达克的双脚,踏上了乌姆利姆港的地面。
一身戎装的穆尔台兹站在不远处,离他最近的掘进机还不到十米,但穆尔台兹纹丝不动。
两人目光交汇。
两人都是一身戎装,但都没带武器,空着双手。
达克一出现,顿时响起一片惊疑声。
在这里,哈桑这个名字,已经成了恶棍、骗子、疯子、和刽子手的代名词。
据说哈桑是个恶毒的侏儒,全身上下长满黑色的长毛,瘸了一条腿,少了一只耳朵,头顶流脓,脚底生疮。他用掏空内脏的卷甲虫壳做屋,喝提纯过的人血,住在幽深不见天日的地下。
但是,这哈桑,明明是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地上人啊?正牌子门萨罗人,不都有一对丑陋的、大如蒲扇的耳朵么?
地上人?
紧接着,骂声如潮。
身为地上人,为什么自甘堕落,跟臭虫老鼠一般的门萨罗人混在一起,还丧心病狂地杀死了这么多同胞!
有人大呼:“叛徒!”
全场响起了有节奏地怒吼:“叛徒、叛徒、叛徒!”
一片骂声中,穆尔台兹道:“彼此敌对,问候就免了吧,断头台已经准备好,开始吧?”
声如震雷,附近布设了不少扩音法阵,足以让每个人听清楚。
他一开口,四周狂暴的声浪渐渐停息。
达克的目光越过穆尔台兹,落在后面的断头台上。
这是一座足有二十多米高的断头台,高悬的断头刀有八米多长,不要说砍,掉下来砸也砸死了,这个大家伙是用绞盘绞上去的。
锋利的刀刃在日光下发出刺眼的闪光。断头台周围,插满了血月旗,一弯弯鲜红之月好像一只只弯曲的血眼,在风中猎猎作响。
达克收回目光,道:“我代表所有门萨罗人,明确我们的态度:我不为求和而来,只为陈述事实。”
这句话激起了又一波唾骂的怒潮。
事实?事实是一万六千人死,无数人无家可归,半个港口被夷为平地!
穆尔台兹冷笑:“你以为,你能改变事实吗?”
达克十分平静:“但我们可以改变看待事实的态度。”
“什么态度,你现在只能老老实实认罪伏法!”
“如果反抗屠杀也是一种罪。我手下的叛徒用灭绝人性的手法让乌姆利姆港繁华不再,对此我表示最深刻的遗憾,对这种残酷暴戾的行为,我表示最强烈的谴责——就如阿尔海尔节点的惨案一样。”
“一万六千多人的性命,遗憾和谴责,如此轻松的话语,就能轻轻抹去?”
“生命是无价的,阿尔海尔六千条冤魂的哭喊,时时响在我的耳边。是的,六千人,只是一万六千人的零头,但是,却是全部门萨罗人的四分之一。现在,这个不幸的数字又要加上一万六千。如果,敌视和仇恨继续下去,这数字还会增加,最终只剩下残破的血月旗。”
好一张利口!穆尔台兹恨得牙痒痒,明明杀死了一万六千人,却扮得像个受害者!他怒道:“继续顽抗,你们只有全灭,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地上人,会血战到底!”
全场齐声高呼:“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巨大的声浪震得人几乎站不住脚,达克却如海潮中的黑色礁石,屹立不倒:“我带着橄榄枝和自由战士的铁铲来到这里,不要让橄榄枝从我的手中滑落。地上人是否会血战到底,门萨罗人未来何去何从,那不是我今天到来的本意。”
穆尔台兹知道,斗嘴不是自己的长项,再驳下去对自己不利,直奔主题,求之不得:“好啊,那就让凶手出来吧。”
达克拍拍手,一架涂成鲜红色的掘进机舱盖缓缓打开,四道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舱口。
“他们就是炸毁罗福兰水库的元凶,门萨罗叛徒、阿克巴小队。”
达克一语未了,秩序顿时大乱,无数人挥舞拳头,咬紧牙齿,疯了一样往前冲,周围维持秩序的护教圣军刀枪出鞘,使出全身力气,死死顶住,不让他们冲击刑场,但人数太少,防线摇摇欲坠。直到城防队和圣真寺的伯卡们也加入到维持秩序的行列,骚乱才渐渐安静。
四人鱼贯而出,又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地上人?”
“也是地上人?没有那种丑耳朵?”
“都是地上人?”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刺眼的阳光洒下,阿克巴眯了一会眼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地面上的新鲜空气,昂然走上断头台,站到扩音法阵前,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我是背叛者小队的队长阿克巴,如果算出身,是地上人。我祖父的商会被港口首富扎哈布老爷挤垮,背了一身债,扎哈布老爷要把我全家变成债务奴隶,于是他逃到地下。我长不出大耳朵,但是,我宁愿做一个自由的门萨罗人,和家人一起平安的生活下去。”
扎哈布的名字让不少地上人露出了痛恨的神情,但很快他们望向阿克巴的目光又变成了仇恨。
“阿尔海尔节点的阿慕尔商会,是门萨罗世界最大的商会,我的父亲,能为一块上品魔晶矿石,毫不犹豫地掷下二十五万迪纳尔。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那么,我为什么要抛弃前途,去杀人?”
阿克巴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所有地上人冷冷的目光中,怒吼:“他们被杀了,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妻子和儿子!我妻子的戒指,被连手指一起割掉;我儿子的头颅,被砍下来,钉在墙上,钉在墙上!他们的尸骨像死掉的野狗一样,被丢弃,被堆在一起!是谁干的,是护教圣军,是查哈里的护教圣军!他们杀人,他们先杀人!”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阿克巴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道:“大首领下令,不准袭击平民。但是,我没理解他的意思。我放任心中的仇恨累积,增长,最后,我和手下,用一场背叛,用一场洪水,毁掉了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美好的家庭。本不该如此,本不该如此的!复仇无罪,但,我犯下了杀人的罪行。我认罪。”
说着,阿克巴站到断头台前,把头放在砧板的半圆凹洞里,对刽子手微笑了一下:“动手吧。”
刽子手的手颤抖着握住了绞盘的手柄。
阿克巴笑道:“大家都在等着呢,干脆些,”说着,他对达克扬声道:“大首领,永别了,带领我们门萨罗人,继续战斗下去啊!”
达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刽子手望向穆尔台兹。
穆尔台兹突然感到,似乎,不该如此,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无路可退。
他咬着牙挥下手。
刀光闪过,鲜血飞溅。
阿克巴的头颅滚落在地。
巨大的声浪再次腾起,这一次,里面有了惋惜。
马杜克沙哑着嗓子道:“大首领,至少,您跟他们说句话啊。”
“我不会同情屠杀平民的暴徒。”达克在心里加了一句,虽然,我很敬重他们的勇气和决心。他道:“现在,开始执行撤退计划,到达指定位置后待命。”
“遵命,大首领。”
第二个走过来的,是扎哈维,他的话很少,只是淡淡地道:“我和队长差不多,全家死了,报仇,屠杀了平民,我认罪。”
又一颗头颅滚落。
第三个是奥萨马,年轻人的定力显然没有前辈那么好,上了台,双腿一个劲打哆嗦,他战战兢兢地开始陈述血泪史。
他刚刚开讲,舍利夫急匆匆赶来,低声对穆尔台兹说了几句,穆尔台兹顿时大惊:“你说什么?敌舰?港口舰队全灭?”
穆尔台兹话音刚落,天空中传来低沉地嗡嗡声,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飞了过来。
多年的战阵经验让穆尔台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大叫道:“巨型石炮,散开,散开!”
轰然巨响!
天空中飞行的重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地,瞬间,在地下喷起一条数十米高的火柱,狂野炽烈的火焰,瞬间荡平了周围的一切!
穆尔台兹大吼:“爆炎弹,巨型爆炎弹!快跑,快跑!”
他的吼声被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焰里。
位于爆心的数百人瞬间被碳化成一蓬蓬焦炭粉末,然后被狂暴的火焰和热空气卷走,外围者全身燃起大火,哭嚎着满地打滚,横飞的碎石如同利剑钢刀,把密集的围观人群如割草一般层层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