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弧线，这些战士显然没有受过系统的投石训练，距离有近有远，有的弹丸正砸在跳蜥头上，小铁疙瘩把晕头转向的跳蜥砸了一个趔趄。
有的跳蜥动作比较灵活，听到重物破空而来，空中一口咬住！
马杜克惊道：“只是砸一下而已？”
他话音未落，噗噗连响，小铁疙瘩纷纷崩裂，嗤嗤地冒出黄白色浓烟来，那烟又浓又稠，不是朝上漂，而是像水一样朝低处流！
眨眼工夫，营地的木墙中，满满全是黄白色烟雾！
呼啸的夜风只卷走了很少一部分，大部分烟依然沉积在营地中。从外面看上去，营地好像被扣在一个黄白色的罩子里！
幸亏众人早早用湿布遮住了口鼻，否则这一轮烟下来，必然熏倒一大片。
跳蜥没有这种准备，视觉还没等恢复，嗅觉又彻底废掉，在营地里到处乱撞，凡是从烟雾里冒头的，弓箭队毫不客气，一轮弩箭射成刺猬。
有些试图从木墙跳出去逃走，但被烟雾熏得头昏脑涨，怎么也找不着方向，数次努力徒劳无功，反而大量消耗了本来就不多的氧气，软软倒地。
古达麦问达克：“这些会冒烟的小铁球是怎么做的？”
达克凝神观察战局，随口应道：“白磷。”
“您从哪找到这么多白磷？又是怎么在一个中午和一个下午组装起来的？”
“技术——还剩最后一步，按计划，把这些爬虫全收拾了吧。”
“没问题！”古达麦现在对这位炼金术师简直是奉若神明，立即下令：“法师，风吼术，把正对营地中轴线位置的烟往两边吹，慢一点，给跳蜥清条路出来；辎重队，该你们了，把哈桑先生藏在我帐篷外篷布下的家伙推出来！”
商队的法师开始施法，微风卷起，风力缓缓增大，一点点的把黄白色浓烟吹向两侧，营地中轴线位置的烟雾被迅速吹走，清出一条无烟的通道。
在浓烟中苦苦挣扎的跳蜥见到了曙光，拼命朝无烟区爬，失去战斗力的它们只能四脚着地爬行，有不少倒霉的家伙已经被熏昏过去，能爬行的剩下不到四十只了。
片刻功夫，无烟通道中挤满了蠕蠕爬动的跳蜥。
这时，营地里响起一阵惊呼，达克利用通灵塔制造的决胜兵器，终于露头了。
这个庞大的家伙足有十米长，光推动它就用了八个壮小伙。
古达麦看傻了。
粗犷的炮管，繁复的魔导花纹，澎湃汹涌的法力波动——圣主啊，这这这，这是魔导大炮！
古达麦永远也忘不了这玩意。
两年前，他跟其他阿拉孛战士一样，被多兰德的异教徒挡在圣城耶卢撒冷坚固的城墙外，眼睁睁看着一批批虔诚的战士在城下战死，却无可奈何。
耶卢撒冷的城墙太厚了，内外双层，各厚八米。守军中了多兰德人调虎离山、避实就虚的诡计，被他们的快速精锐部队拿下。
异教徒调转各种轻重石炮火炮重弩长弓，疯了一样地朝下泼！而圣主的战士们，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去消耗敌人的体力——圣城是先贤马哈马德逝世的地方，是先贤的坟墓所在，决不能失陷在异教徒手中！
进攻多兰德的部队全部转向，围攻耶卢撒冷，六万大军顿兵于坚城之下，拿城内四千敌兵无可奈何。
整整十天，就在他被编入下一波攻击序列的时候，辎重队和工程队的战友终于赶了上来，推来了两门魔导大炮——阿拉孛人最引以为傲的、据说是从远古罗玛时代的技术改良而来的攻城兵器。
一炮，只用了一炮，总计厚达十六米的双层城墙，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一炮犁穿，开出一条五米宽，数公里长的死亡通道来！
古达麦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个哈桑，难道是圣主手下的哪位天使降临了吗？一下午时间，鼓捣出这东西来？
暗红色的攻击痕迹将清除了浓烟的区域牢牢锁死。
达克笑吟吟地把一支火把交到古达麦手中：“火把头上涂了白磷，摇一摇，就着了。开炮的命令，还是您来。”
古达麦兴奋得全身发抖，下令魔导大炮射击，这可是军团长才有的权力！
他毫不犹豫，手腕轻轻一抖，火把无风自燃。
呼地一声，火把高举过头，古达麦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挥下，大吼一声：“开炮！”
[375.第三十一章 沙漠里的旅人]
第二天天还没亮，达克和马杜克悄悄起身，在古达麦和几名侍卫崇敬的注视下，挥别商队，踏上前往雷魔之丘的路。
昨夜的壕沟之战，一百多名商队成员，包括二十余名老弱妇孺在内，无一伤亡；来袭的一百二十只跳蜥，全灭。
商队首领、护卫队长古达麦指挥若定，炼金术师哈桑算无遗策，老战士马杜克身先士卒，三人完美的配合彻底粉碎了跳蜥的突袭——那可是全灭了乌姆利姆港巡防队接应小队的、整整一百二十只的跳蜥啊！
狂喜持续了大半夜，到凌晨，紧张过后的松弛感排山倒海而来，除了守卫，大家都沉沉睡去了。
达克和马杜克在凌晨四点多一点的时候离开商队，两人原本的计划就是跟着商队走到雷魔之丘附近，然后脱团从隐蔽的沙丘地道入口返回门萨罗世界。
临行前，达克叮嘱古达麦，希望他能给商会会长菲达的儿子易伯拉欣捎句话，说哈桑去门萨罗人地盘上做客，一切安好。古达麦忙不迭地答应，命令手下给两位功臣备好干粮和水，严禁盯梢——既然两人要去门萨罗人那里，又不带骆驼马匹，说明门萨罗人的地道口就在附近，别让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惹出麻烦来。
古达麦安排好一切，扭扭捏捏地问达克，能不能留下几个闪光弹或者白磷发烟弹。达克大度地把昨天剩余的几颗弹丸全留给他。他不怕仿制，没有通灵塔，靠手工生产，估计一个月也做不出几颗成品，更不要说各种填装药的配比了。
魔导大炮自然也留给了古达麦，因为携带实在不方便，古达麦考虑再三，最终忍痛放弃，派得力手下深埋。
至于防御战的最大功臣通灵塔，达克进行了彻底拆除——通灵塔有自拆除功能，自动拆除完毕还可以回收建造时花费的一半资源。
一切善后工作做好，两人与古达麦挥手道别。
天光已经大亮，热浪腾起，麻烦也来了。
“老爷，后边有三匹马不近不远地跟着咱们呢，从商队里分出来的。跟的时候可不短了。”
马杜克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会，对达克道。
达克回头看看，除了一片黄澄澄的沙子，什么也没有。
“三个人？”
“嗯，就三个。咱们怎么办？”马杜克拍拍背包里锋利的钢铲，“干掉他们？”
“兜兜圈子，看能不能把他们甩掉。”
“好！”
达克觉得很可能是自己昨晚的表现引起了某些人的关注，想摸摸自己的底细。现在离地道入口很近了，直接下地道可能给门萨罗人惹麻烦，能甩掉是最好。
于是，两人带着身后的追兵，在沙漠里不紧不慢地兜起圈子来。
走了一个多小时，马杜克头上开始冒汗。
“老爷，对手有个追踪大师，甩不掉。他们骑马，跑得快，补给又比我们充足，咱们耗不过啊。”
达克琢磨了一下，觉得对手既然没有扑上来，说明还是心存忌惮的，再说他们也未必全是敌意，还是试探接触一下比较好，于是问道：“如果引到地道里，能收拾掉吗？”
马杜克坦然笑道：“老爷放心，雷魔沙丘下边的地道比蜘蛛网的纹路还复杂，您只要一句话，我不用动手就能困死他们。”
“那没问题了，先跟他们接触一下，然后再做打算。”
“老爷小心，见了面万一跑不掉呢？”
“他们远远跟过来，无非是为了昨天晚上我们手里那些东西。我们背后有人，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再走一个小时。”
“啊？我们的水不多了。”
“别紧张，我知道哪儿有水。”
“老爷，难道您真是圣主派下来的天使？”
两人在前边嘀嘀咕咕盘算定计，后边远远缀着的三个人也在低声交谈。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回头道：“艾拉义老爷，他们发现我们了。”
后面的艾拉义奇道“萨希尔，离开这么远，他们怎么发现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被发现的？”
萨希尔道：“那个马杜克喜欢用耳朵听，用的兵器也是铁铲，他一定是个门萨罗人。据说门萨罗人能在数里外听到沙蛇爬行的声音。他们现在在兜圈子，周围又没有别人，除了发现我们，没有别的可能了。莱蒂法小姐一定也发现了，对不对？”
莱蒂法全身上下用黑袍捂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用薄薄的黑纱遮起来，是个严守姆斯蓝教规的女孩子，她向空中轻轻招手，伴随着清脆的鸣叫，一只云雀稳稳落在她的掌心，她在鸟儿耳边低声呢喃了几句，道：“没错，他们发现我们了。艾拉义叔叔，我们怎么办？”
艾拉义无奈地叹口气：“早知道就该开诚布公地说出我们的想法，现在人家一定起了戒心。要追上疾风的脚步，不能做一堵拦路的墙，而要做一片摇曳的羽。走吧，跟他们谈一谈。”
萨希尔赶紧阻拦：“不行啊老爷，那些门萨罗人可是一群强盗、恶棍、杀人犯！以您和小姐尊贵的身份……”
艾拉义不紧不慢地打断他：“可我怎么听说，他们是些可怜的家伙？”
莱蒂法低声道：“就算像萨希尔大哥说的那样，那个哈桑也是我们急需的人才。有这样本事的人不可能心甘情愿与恶棍和堕落者为伍，一定有什么苦衷，我们可以互相帮助，皆大欢喜。”
艾拉义笑眯眯地朝莱蒂法竖起大拇指：“小莱蒂法这话说的真棒。其实，门萨罗人的问题，迟早要解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帝国能再宽容一些，又何至于弄出这么多门萨罗人呢？算啦，反正这件事我已经管不着了，走吧。”
三人快马加鞭往前追，绕过前方不远处一座大沙丘，哈桑和马杜克的脚印消失了。
萨希尔奇道：“去哪儿了？”
“三位，在找我们吗？”
三人猛回头，哈桑和马杜克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沙丘阴影里。哈桑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看着他们三个。
萨希尔敏捷地跳下马，拔出弯刀：“这么大一片沙漠，我们想走哪里，你管不着！”
哈桑伸个懒腰，拍拍头上的沙砾，慢慢站起来：“那也随便你——别再跟了，我就这一句。马杜克，走吧。”
“你！”
“萨希尔大哥，等等！”莱蒂法翻身下马，一把拽着萨希尔胳膊，使劲把他拖到身后，指着哈桑腰间道：“你的水袋破了。”
哈桑低头一看，果然水袋破了长长一道口子，瘪塌塌的，他呵呵一笑，取下水袋，用力吮掉最后一滴水，解下来随手朝地上一甩，笑道：“怎么，要分我一半？”
莱蒂法毫不犹豫解下自己的水袋递过去，柔声道：“沙漠里的旅人应该互相帮助，不是吗？”
马杜克奸笑：“怎么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跟陌生人搭话，不是看上我家老爷了吧？嘿嘿嘿。”
莱蒂法霞飞双颊，手在打哆嗦，但没有缩回递水袋的手。
达克大笑：“还有这种傻瓜，那我不客气了！”说着，劈手把水袋夺了，咕嘟咕嘟灌了一气，随手丢给马杜克：“接好了，有了这些，咱们又能多转半天，走啦！”说罢，扬长而去。
眼泪在莱蒂法的大眼睛里一个劲地打转，但女孩子很坚强，不哭。朝两人远去的背影瞪了半天，愤愤一跺脚：“我一定会把你挖过来！”
[376.第三十二章 屠杀]
一下地道口，达克和马杜克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两人暗叫一声不好，马杜克在前，达克在后，不管后边的跟屁虫三人组，向干道拔腿飞奔。
沿路都是被抛弃的门萨罗人尸体，无论男女老幼，统统被割去了头颅，越靠近节点，血迹越浓。
门萨罗人的住所是地下打出的洞穴，以巨大沙虫挖掘出的主干道为核心联通，像一串葡萄，由无数小枝连到大枝上。每一颗葡萄就是一户。
现在，干道上一个活口都没有，死尸枕藉，沿途各家各户，十室九空，最后未空的一室，塞满了无头的尸体。
马杜克满头是汗，一颗心狂跳不已，带着达克向节点狂奔过去，越靠近节点，他的心跳得就越厉害。
节点是主干道上的大型补给站，有些大型节点不但是仓储转运中心，还是门萨罗人的集会和祷告地点，其实就是位于地下的圣真寺。这些可怜人即使为生计所迫，逃入地下，也没有放弃对圣主卡拉的信仰，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回地上。
前面是一座大型沙丘堵住的死胡同——那只是在外人看来，马杜克绕过沙丘，背后是个幽深的洞穴。
达克紧跟他穿过洞穴，前方就是雷魔之丘地下门萨罗世界的最大节点阿尔海尔。
黑暗到了尽头，前方一片光明。
头顶无数光石灯发出明亮的光芒，四下里亮如白昼。
两人站在节点大厅的一个侧门里，大厅正中，是一座尸体堆成的山。
马杜克疯了似的冲向层层叠叠的尸山，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手足并用，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拽住不知名尸体的一只手，死命往外拽，拽了半天拽不动，又去拽另一具，依然拽不动。
最后，他费尽全力，从尸堆里抢出一个婴儿，然而，那婴儿和旁边的死者一样，头颅已经被割走。可怜的婴儿，小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红色的布缝的小螃蟹，螃蟹上还留着小小的齿痕。
马杜克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