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朋友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这就不是他们应该了解的事情了,他们只要知道,诺曼王女李奥娜现今似乎有着与格瑞纳达交好的倾向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国家与国家之间就是这样,他们失去了银冠密林,就应该和另一个强大的国家结为盟友,当然,留下的伤痕是很难被遗忘的,他们也不会遗忘。但诺曼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兽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驱赶到了龙腹隘口之外,雷霆堡也在重建,只要几十年,或是一百年,诺曼就仍旧还是那个坚不可摧的高地之国。
至于以后,这是谁也无法预测的。但只要诺曼还在……
格瑞纳达人没有骑着马匹,他们的骑士共有八十名,都骑在浑身披覆着鳞甲与精钢链甲的怪兽身上,它们有着龙一般的头颅,两个成年男性那样高,前爪短小,后爪健壮,有着粗壮的尾巴与宽阔的脊背,不是羊皮,也不是牛皮的鞍座横过它们的脖颈根部,两侧悬挂着镫具,骑士们穿戴着全身链甲,在双肩,胸膛与大腿的位置都有秘银甲片,头盔的护目拉起,露出一双无机质般的眼睛。诺曼王都的主街道已经十分宽阔,但也只能容留下四只怪物坐骑齐头并进的空间,为首与护卫在使者【也就是那位王室成员】身侧的骑士都拔出了短矛,矛尖微微垂下,但在这样的高度上,垂下的矛尖几乎与行人的眼睛一样高,人们纷纷后退,爵爷们不由得蹙眉,但在看到那些身着赤色长袍的随从之后也不由得低下头去。
虽然只是非常短促地一瞥,但他们也看到了来自于格瑞纳达的殿下他的坐骑比其他人的更要可怕,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生着双翼的巨型狮子,如果说有什么最让人感到不可想象的,莫过于在如同烟雾般的鬃毛之中,是一张色泽深重的人类面孔,还是一个男性,这是魔鬼,或是恶魔,又或是术士们惯常的恶作剧,将一个人类男性的头颅搬运到了一只怪物身上?无论那种都足以令人颤抖与畏惧的了。
“真没见识,”在爵爷的张口结舌中,那只怪物突然说话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疑问说出了口:“大爷我是人面狮身兽。”那个人类男性的面孔上居然还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怜悯:“不知道什么是人面狮身兽就去问问你的法师,如果没有,就赶快就雇一个,书读的少不是你的错,骑士们几乎都这样,但没有常识就是个大问题了,人类……”
队伍进行得并不快,但恐爪龙与人面狮身兽的体积注定了它们走一步,人类需要用跑的才能跟上,幸而人面狮身兽的声音也足够响亮,哪怕最后一个单词他只是在嘀咕。
爵爷这才从愕然中回过身来,明白自己竟然被一只怪物讥讽了之后,他气恼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但他的朋友立刻抓住了他,他听到了朋友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透过了手套仍然能够感觉到的湿意,“怎么了?野牛?”他亲密地叫着朋友的绰号。
“野牛”爵士惊惶地摆动了一下脑袋,他闭口不言,半强迫地将鲁莽的友人拉入路侧的巷道里。
相比起粗心大意的挚友,“野牛”爵士虽然有着一个粗莽的绰号,却要细致多了他们或许要感谢那只……人面狮身兽,在它发生之前,爵士已经看到有不下两个术士提起袖子他父亲的城堡中有豢养过一个施法者,警惕的施法者习惯将双手放在袖子里,不是捏着施放材料,就是捏着施法手势,必要的时候,他们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施放法术,他也知道术士可能是所有施法者中最为恶劣与暴躁的一种,如果不是他们殿下的坐骑突然与他们说起话儿来,他们不敢打断,也许他和自己的友人现在已经是一堆焦炭了。
异界的灵魂将手放在克欧的脖子上,轻轻地挠了挠。
人面狮身兽几乎快要摇头晃脑起来了,他瞥了一眼高空,很高兴克瑞玛尔没去选择那些鸟头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龙牙的首领了。但让克欧恼火的是,那些商人居然还弄来了翼蛇,是啊,在低空中飞行翼蛇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克瑞玛尔是谁的?是克欧的。真抱歉,人面狮身兽大爷暂时还没有将自己的人让出去的宽容习性,更别说,那家伙是根软趴趴,冷冰冰的面条,甚至不是一个女面狮身兽妹子,抱歉了您哪,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
不过说真的,这世上的蠢货可真是多啊,就像是刚才的那两个。克欧不承认他们让自己想起了他曾经的那个人类朋友,但如果可以,他想他的主人也不会高兴看到格瑞纳达的队伍一进入王都,长袍上就沾染了诺曼人的血为了避免麻烦,在带着自己的主人一路飞奔的时候,克欧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过了那些人群密集的地方如果是之前的诺曼,这种做法还有些问题。毕竟王都边缘的领地上几乎都是在挂毯上有着姓氏的家族,只是被兽人如同篦子那样地篦过去之后,多数堡垒、村庄与聚居地只剩下了白骨皑皑,除了四处游荡的野鼠与蠕动的蛆虫之外,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们应该在城门之外迎接我们。”一个术士说,他是克瑞玛尔的同学,但不是一个术士塔里的。一般而言,一个塔中的术士们除了情人之外大概就只有敌人了【有时候前一种关系也只会演变成后一种关系】。他不太喜欢无谓的杀戮,也对无益的消耗不感兴趣,所以在术士塔中有点格格不入,当克瑞玛尔的邀请送到他的手中时,他毫不犹豫地就来了。
“我希望不要,”克瑞玛尔说:“我得到了一个情报,如果它是真的,对我们而言,是极其有利的。”
一边的骑士侧耳听着,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没关系,既然他们的殿下这样清楚地说了出来,就表明这个情报是有时限性的,或许等到他们见到高地诺曼的统治者,就能知道了。
“给我胭脂。”
李奥娜说,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体重在生育了两个孩子后急剧减轻,脱下衣服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身体,干瘪,苍白又脆弱,皮肤吊挂在高大的骨架上,摇摇晃晃,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饥饿中煎熬了很久的罪人。
“您可以……”
“那是格瑞纳达人。”李奥娜打断了侍女的话:“我必须去。”
第575章 大典【2】
格瑞纳达使者团的两侧很快出现了诺曼的骑士,他们泾渭分明,一部分披着灰色斗篷,而另一些,不但马匹上覆盖着丝缎的马衣,就连骑士们的斗篷也掺杂着金线,精心刺绣而出的对熊身上每一根白色的细毛都清晰看见,眼睛更是用蓝宝石镶嵌而成的,但他们的气势远不如前者,没有一丝伤痕,洁白无瑕的脸和手讽刺性地指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战士,就和每个南方诸国的大公与国王那样,他们只是一些装饰品,就和摆放在厅堂中的雕塑那样,华而不实。
据说这些骑士还是黛安王太后招募的,其中不乏她的裙下之臣,但在王都沦陷之后,他们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作为骑士的体面,没有乘机为非作歹,又因为几乎都有着一个显赫姓氏的关系,作为于老王臣子的安抚,以及家族的传承,他们还是被王女李奥娜留了下来。
无论是什么坐骑,是恐爪龙也好,是人面狮身兽,当然,诺曼人知道,还有大约百只鹰首狮身兽正在王都上空盘旋,它们都被阻隔在王庭高耸的城墙之外,森立的高塔在王庭外的建筑与道路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就像是鞭痕兽人们在城墙上与高塔上留下的痕迹宛然可见,高塔的门基与周围都有被焚烧的痕迹兽人们不耐烦用爪子刀剑打开沉重的包铁木门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下面堆上木头,倒上油,点上火……李奥娜回到王都之后,她的臣子竭尽全力地清理与维修过它们,但也只能保证表面上大致过得去,那些黄金与白银的器皿,精钢与黑铁的武器与盔甲,甚至铜锅,还有斧头,餐刀,叉子,帷幔与坐垫,所有兽人们觉得可用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至于那些他们认为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都被当做了食罐与炉灶,高塔中处处可见篝火留下的痕迹,腐臭的残骸更是被四处丢弃。几天后,那些仆从就已经有了经验,譬如说,当你看到一个完整的箱子或是柜子的时候,千万不要欣喜地冲上前去一把把它打开,因为兽人会像人类储藏布料和器具那样将没有吃完或是预备之后再吃的“东西”储藏在里面,但无论如何小心,还是不断地有犹如魔法一般的恶臭轰然奔涌而出。
一个幽魂一闪即逝,那是一个少女,她被自己的父亲杀死,免得遭到兽人的欺凌与摧残为了减轻她的痛苦,她的父亲没有露出一丝征兆,她毫无防备,毫无警惕地就这么死去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去往哀悼荒原。在变得虚弱之后,她或许会被阴影中的怪物吞噬,也可能幸运地在日光下消融,一个术士将手放在戒指上,但在他吟唱咒语之前,一只毛茸茸的圆球猛地张大了嘴,把那个少女的灵魂吞了下去。
将这个灵魂交给自己的主人,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就可以得到一整块的魔法宝石,虽然对于魔鬼来说,这笔交易还是有点得不偿失,但它想要吃上这么一两块新鲜货色的时候,它脖子上的银绳就会收紧,收紧到一个魔鬼也无法忍受,只能将咽不下去的灵魂吐出来的地步说真的,普通的绳子,就算是施加了永久的活化术的绳子也做不到这一点,它究竟是什么?
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与另一个位面的鹈鹕奇妙地重叠了的小魔鬼嘟哝着回到了阴影里,它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约翰王,黛安王太后,狄伦。海曼可真是一群妙人儿哪高地诺曼在老王的时期就已经呈现出了衰败之像,约翰王之后,更是变得混乱无比,而混乱会带来什么?当然是邪恶啦,虽然阿斯摩代欧斯是个尊重秩序的魔鬼,而不是一个崇尚无序的恶魔,但很显然,一个污浊的沼泽比起一个洁净的厅堂更适合一只小小的黑仓鼠藏身。
格瑞纳达人见到了王女李奥娜,她的瘦削比情报中所描述的更可怕。王女和许多高地诺曼的贵女那样,有着与南方的成年男性有着极其接近的颀长身躯,而且她们的骨骼也要比人们认知中的女性更为粗壮一些,在没有了丰盈的皮肉之后,她的颧骨就像是山峦一般地升起,而眼睛就像是隐藏在眉骨下的静寂死水,毫无波澜可言。侍女给她擦了胭脂,梳理了头发,佩戴上累赘的珠宝,但这位曾经高傲强壮的王女仍旧像是一枝已经开到了荼蘼的丁香花,它的颜色或许变得比盛开之时还要艳丽,但这只能说明它快要死了。
她的短发略微长了一点,披覆在肩膀上,在没有成为诺曼的王之前,她只戴着额冠,式样繁复的额冠很好地遮掩了干枯蓬松的头发。
伯德温陪伴在她身边,不,与其说是陪伴,倒不如与说是扶持。
她展开双手,露出笑容,戒指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晃动。
“真奇怪啊,”一个格瑞纳达的术士不做掩饰地对自己的同伴说道:“难道精灵们的生命之水和雪蜜都无法治愈这具人类的躯体吗?”
这句话被很多人听到了,人面狮身兽克欧打了一个响鼻,在心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这是……”
“生命之水。”异界的灵魂说。
伯德温急促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是……”在他看来,克瑞玛尔愿意承认他们有着比无关的路人更亲密的关系就足够令人惊喜了,毕竟是因为精灵游侠凯瑞本他们才会成为朋友,在一个因为血脉,一个因为国家,而不得不与族人与挚友分别之后,他们彼此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深刻的情谊吗?伯德温不觉得有,只是李奥娜和诺曼需要有。
“我不知道这是否能够治愈她。”异界的灵魂说,估计不能,巫妖已经看过了李奥娜的情况他们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而李奥娜自始至终只是个凡人,不知道何时产生的隐患埋在了她的体内,并且在一个适当的时机爆发了出来她的两个孩子一定很强壮,巫妖说,违背常理的强壮,他们从母体那里汲取太多的养分,比起胎儿,更像是两尾肥大的寄生虫,他们让母亲变得衰弱,而后艰难的生产耗尽了这个人类女性最后的一点积蓄。
只有大许愿术,以及最高阶的神术可以挽回李奥娜的健康,但诺曼现在就连最基本的运转都在捉襟见肘,不然那些古板的老家伙又怎么能够同意李奥娜将婚典与登基仪式放在一起举行呢?所有的环节都被节略到最低的程度,比起约翰王与狄伦登基的时候,整个王都披丝裹绸,鎏金涂银相比,李奥娜的登基仪式简直就只能以可怜来形容为了让它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凄凉,王女甚至允许王都周围的人,只要是她的子民,无论流民还是平民,在十天之内,都可以进入王都,每天还能获得一份豆麦粥的赏赐,也可以说是一种别样的赈济。
但在婚典的当天,让人们吃惊的是,为他们主持婚典的竟然是查缇的牧师,不是王室与勋贵们的保护神祗希恩诺丝,也不是公正与正义之神泰尔,爵士们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些老成之人更是忧心忡忡,只有平民们在欢呼雀跃,比起泰尔和希恩诺丝,他们当然更熟悉大地之神查缇,许多农夫与猎人在举行婚典的时候,就会选择查缇,查缇的牧师只需要一锅燕麦的祭献,实在不行,一捧浆果,一只野兔也可以希恩诺丝不说,泰尔的牧师或许不那么苛刻,当然,也与贪婪无关,但泰尔的天平之下,对于平民来说,那就是审判之地,所以除了少数伴侣的一方是泰尔的追随者的情况以外,没人愿意站在那座冷冰冰的黑铁装置下发誓对彼此忠诚。
举行完婚典之后,就是登基仪式。
“人太多了。”一个爵士抱怨道,这次与高地诺曼之前所有的登基仪式不同,观礼的人群中不但有着爵爷与骑士,还有着大量的民众,他们尽可能地穿上了整齐的衣物,还在河水溪流中洗过身体,但那种粗俗的举止与神态永远无法被消除他们不敢逾越到领主前面,也不敢和骑士争执,但他们可以挤在他们身后,还不断地有人爬上树,攀上柱子,以及叠罗汉,一个骑士转过头,就看见有企图叠成四层的农夫正在手舞足蹈,哎哎乱叫地倒下去,身边一片哄笑诅咒。
一个法师请示王女是否要施放法术让他们安静,李奥娜摇了摇头。
她已经十分疲惫了,平民们的吵闹声也让她头痛,但她需要他们。
在前一位诺曼王不是骤然崩殂,而只是决定退位的时候,国王的冠冕将会被他自己从头上摘下,然后王位继承人会跪在他的面前,他亲自将冠冕戴在心爱的孩子头上曾经的老王就是这样设想的,只是他没能得到这一天,李奥娜从最为年长的一个臣子捧着的丝绒垫子上取下冠冕,双手捧起。
周遭突然平静了下来,就连最小的孩子也不再抽鼻子了,大人们更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李奥娜将冠冕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新王万岁!”宣讲官率先大叫,然后是领主,爵爷,和骑士们,之后才是平民们。
在城墙之外,葛兰也能听到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我们到了,”他对梅蜜说,“亲爱的,我们到了,很快……”
他将梅蜜的手放进斗篷里,抿紧了嘴唇,眼睛里闪过狠毒的光芒。
负责守卫的骑士们难掩激动,对于诺曼人来说,李奥娜就是他们的希望,一个勇敢,睿智而又有节制的王,是现今高地诺曼最为需要的,他们遗憾于自己不能亲眼目睹那一幕辉煌的场景,即便如此,他们的面孔上仍然带着笑容,直到他们看到远远地有一辆黑色的马车驶近。
这个时候难道还会有客人到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