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的,一座说是塔,但即便说是尖长的山峦也不会有人辩驳的建筑已经完成了钢铁的骨架,奴隶们攀爬在上面,就像是蚂蚁攀爬在树枝上,他们吊起木质的模板,固定在钢铁的骨架两侧,就像是灰袍为死去生物的白骨上附着血肉那样,往密封的模板中倾注混杂着胶液、石灰和沙子,它们可以在一夜之间凝固,然后拆开模板,打入铁钩,预先做好了沟槽的黑曜石石板被直接挂在上面,一如巨龙身上的鳞片,层层叠叠,毫无缝隙奴隶们完成这一工序后,还会有术士们前来施放魔法,魔法牵引而来的黑铁溶液流入石板与凝固沙土的间隙,将它们合二为一。
人们还听说,这座塔的内里还将用秘银涂刷,在羡慕嫉妒恨之后,他们见到这位回到格瑞纳达不过三年的黑发龙裔也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是的,格瑞纳达人就是这么坦率。
亚戴尔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整座高塔的尖端俯瞰下方,塔下的其他建筑也已经被白色的地基分割了出来,或大或小,可以看出其间看似混乱但就像是植物的脉络那样带着规律的美感的路径走向,劲烈的海风吹推着他的脊背。在这个地方,他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警惕,更不需要做出违背心意的事情也能更为清晰地观察自己。
只听哗啦一声,一只大鸟落在了他的身边,亚戴尔转过头去,是有翼兽化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个,她曾经是个佣兵,因其冷静,聪明,善于忍耐而获得了曾经的不死者的青眼,她比其他有翼兽化人拥有着更多的自由,知晓更多的秘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她的主人和亚戴尔,或许还有善于探知任何秘密的费瑞克希尔。
“是殿下?”
“是的。”有翼兽化人说,一边俯下身,懒洋洋地在亚戴尔的肩膀上摩擦了几下面颊,在格瑞纳达,唯一的净土或许只有这个男人身边了,就连可以说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的克瑞玛尔殿下也总是处于一个无从捉摸的状态但她知道,要保持这样令他们为之渴求的平静,亚戴尔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即便有着灰袍,有着克瑞玛尔,他所要面对的仍然是些咬牙吮血的恶狼,而他并不能让它们嗅出那股与这里截然不同的气味。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亚戴尔站了起来,身后的风骤然打了起来,他不得不伸手握住一侧的铁架。
“一个信使。”有翼兽化人说,“来自于高地诺曼。”、
有时候,亚戴尔觉得命运真如克瑞玛尔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娼妓。
异界的灵魂第一次参加这里的婚典,正是在白塔。那个时候,白塔的安芮几乎已经废弃了与精灵之间的盟约与联系,亚戴尔以及其他的罗萨达牧师遭到了陷害、污蔑与驱逐,在得知他们被巨狼袭击,除了亚戴尔与一个幸运的学徒之外无一幸存之后,再去参加策划了这一阴谋的主使者的婚礼,无论怎么说都够讽刺的至少就异界的灵魂看来,它显然和这里的婚典犯冲,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还是这样。
虽然伯德温。唐克雷与李奥娜。海德联合署名的邀请函写作邀请一个朋友,递交这份邀请函的却是高地诺曼的使臣,他在见到克瑞玛尔之前,甚至先去谒见了格瑞第的宝座,还有新王,这并不是一次单纯的邀请,而是一次试探,虽然巫妖分析过,这也许是因为格瑞纳达的逐日扩张,已经令得格瑞纳达与高地诺曼有所接壤的关系,但异界的灵魂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fff神的诅咒。
但看到亚戴尔的时候,他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来这次又要让你辛苦几天了。”
“不会比上一次更艰难。”亚戴尔说,上一次如果没有费瑞克希尔与那个古怪的灰袍,他和那些奴隶的境况可以说都不那么妙,但在一年多之后,受到了新王与格瑞第的宠爱的黑发龙裔已经不复之前的虚弱空洞,他的麾下也不仅仅只是一群兽化人,一个堕落牧师与一个召唤而来的魅魔米特寇特确实想过克瑞玛尔作为一个沉迷于魔法的术士,会放弃龙牙的控制权,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克瑞玛尔确实离开了龙牙,但他并不是孤身一人离开的在他离开龙牙之前,发生了一件差点就让米特寇特崩溃的事情。
事情并不复杂,简单点来说,就是那些想要开掉自己坐骑的骑士反而先一步被反开的……悲剧。
鹰面狮身兽的邪恶与格瑞纳达人并没有太大区别,它们也并未率先违反原先的契约,当然,那些骑士们也没想过和鹰首狮身兽好好谈谈之后发笔遣散费用,好合好分的事儿,在他们的设想中,在寻找到新的坐骑候选之后,这些鹰首狮身兽会被逐一绞杀,术士塔会需要它们的,无论是作为祭品,还是作为施法材料但不管怎样,它们都不可能继续存活下去,毕竟龙牙的骑士们也不想时刻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竟然被鹰首狮身兽们知道了这可真是太人令人惊讶了,即使骑士们并不怎么看重这个秘密,但有谁会去告密呢,难道鹰首狮身兽会给他们奖赏吗?它们自身都是被豢养的,与巨龙,地精不同,它们也没有囤积金币与装备的习惯,更不用说,比起人类,它们的思想更偏向于野兽,不吃掉人类就是它们最大的仁慈了,你还期望能从它们这里获得些什么样的好处?
但它们就是知道了,而后,毫无预兆的,在一次空中演练中,有三分之二的鹰首狮身兽突然发难,它们抓开了束带,在空中翻滚,将身上的骑士抛下,有些骑士在半空中就被配合默契的鹰首狮身兽分而食之,有些直接摔得四分五裂谁也不能说是鹰首狮身兽们是没有计划的,因为只有这次,术士们没有跟随着骑士们上去,如果有施法者,那么不说骑士们多数可以幸存,就连鹰首狮身兽们也很难逃得出去。
是的,它们在干完这件事情之后就逃向了沙漠,而其他的龙牙骑士,发现自己的坐骑还愿意听从自己的命令降落就已经侥幸不已了,追击?抱歉,还是等换一种坐骑再说吧。
米特寇特的意思是处理掉所有的鹰首狮身兽,无论它们是否想要反叛,但让他愤怒的是作为龙牙的统领,克瑞玛尔拒绝了他的要求。当然,出于失职的歉疚,黑发的龙裔辞去了龙牙军团统领的职位,但他……带走了剩下的那三分之一,既然这三分之一的龙牙骑士并不介意他们的坐骑会被一个术士的药粉所迷惑至少掌握着这个药粉的只有克瑞玛尔,他们的殿下,那么就没有必要太过计较。
至于换一种坐骑,那可真是一件男默女泪的事情,你知道当初龙牙的骑士们驯服鹰首狮身兽用了多少时间?折损了多少人手?抛掷了多少金币与珍贵的材料?
不过亚戴尔认为,更有可能的是,米特寇特的坐骑格里芬被转化成不死生物的事情惊吓到了其他的鹰首狮身兽,要知道,那时候格里芬还活着,而它的伤势并不是无法治疗的,就连人面狮身兽克欧也不觉有些惋惜和遗憾,更别说是格里芬的族人们了。但对于骑士们来说,就算不死生物事实上并不适合成为一个生者的坐骑,但最少的,它们听话啊,还不用吃东西,还更有威慑力,相比起来,一只活着的鹰首狮身兽的性价比就不是那么高了鸟头们的小脑袋就是这么想的。
凯尔门或许会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吧,就算他沦落到了必须舔着格瑞第牧师的脚趾而活了,米特寇特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得回了自己的军团,但那只是一个空荡的躯壳,要填满这个无底的洞窟,他大概要将自己连同新王的内库清空才有可能新的骑士,新的坐骑,损毁需要替换的盔甲与武器,还有魔法格瑞纳达的施法者们要价从来不低。
亚戴尔所说的就是这些骑士们,他们在格瑞纳达的敌人面前是恶魔,对格瑞纳达人来说也不遑多让,有了他们,就连滋扰奴隶营地的商人都少了很多。如果说在克瑞玛尔送上那份无人得知内容祭献之前,神殿的牧师还会来索取孕妇和少女,现在她们也已经偃旗息鼓。最近的三四个月里,他们甚至还弄回来了其中的几个也许是因为苦痛与紧张,也许是因为营养不良,或是其他的原因,她们幸运地失去了孕育后代的能力,按照惯例,她们一样会被处死,但如果废弃的祭品容颜出色的话,也会有商人愿意出更多的价钱赎买她们,这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不但是普通的牧师,就连主任牧师也在借此敛财,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晨光之神的牧师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在外界,拥有一个孩子是多少女性愿意付出性命也要达成的愿望,但这些少女,却因为无法生育才终有得以再次见到自己的亲人与爱人,她们是幸还是不幸?这点就连亚戴尔也很难辨别,但当他看到渗入泥土的血迹与盛放在贝壳之中的血肉时,他又觉得她们应该是幸运的在狭小的沙屋中,仍然有着炙热的爱情,甚至因为朝不保夕的现实,爱情的花朵很快结出了不该有的果实,但这些果实都是不能被保留的。一旦有人露出端倪,她身边的人就会劝说和强制她放弃这个孩子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之中有着一个孕妇,那么毫无疑问,很快就会有牧师来巡查,而每次巡查,即便没有孕妇,她们也会带走一些符合祭品标准的少女和孩子。
亚戴尔的思绪被一张盖着火漆的羊皮纸打断了,他详细地阅读了上面的文字,真诚地为自己的朋友与曾经的领主感到高兴。
“不单单是伯德温与李奥娜将会在这一天缔结婚约。”他一边阅读着,一边说,“同一天还是李奥娜殿下的登基典礼,太好了,他们的孩子作为继承人将会出现在典礼上,伯德温作为王夫,将会被分封为公爵,以及雷霆堡的领主他终于可以回去了。”
也许是被难得的好消息迷惑了,亚戴尔反复读了几遍之后,抬起头来才发现克瑞玛尔的神情并不全然都是喜悦。
“有什么问题……”他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克瑞玛尔身上的红袍:“吗?”
“他们没有邀请银冠密林。”克瑞玛尔说。
第574章 大典
“又是丁香花。”一个爵爷在进入王都的城门时咕哝着,花朵在他的马蹄下被碾做辨识不清形状和颜色的渣滓,他的朋友策马靠近他,安抚性地做了一个手势:“这是个好兆头,”他说:“这是王女李奥娜喜欢的花,而不是那个粗鲁猎人的。”
“我怀疑他是否懂得花朵之中的含义。”谁都知道丁香是希恩诺丝的圣花,所以爵爷的话语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伯德温还未在贵人中受到认可,只是伯德温。唐克雷如今已经无需所谓的认可了。爵爷的朋友低头叹息,伯德温曾经遭受到王都的冷遇,羞辱与驱逐,但他又回来了,足下踏着兽人的血肉,他呈现出来的残暴与冷酷让以往的贵人们胆寒,却获得了平民与骑士们的拥趸,而且他还让诺曼王室最后的直系血脉有了他的儿子如果李奥娜殿下,或者说将来的李奥娜陛下,仍旧不改初衷,始终爱着这个弑君者的话,那么高地诺曼的王室从今以后只怕就要混上卑贱之人的污秽血脉了。
城门那里出现了小小的纷扰,两位爵士转头看去,原来是个伯爵带了不下五十名骑士想要进入王城,这是不被允许的,经过兽人的洗劫,王都之中的守卫力量已经变得十分薄弱,就在爵士们想要策马走过去设法调解一番的时候毕竟这是高地诺曼新王的婚典与登基仪式,闹出事情来只会丢诺曼人的脸,但就在他们的马匹尚未回身的时候,街道的另一端就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
“那是……”
“伯德温的骑士。”如今大概没有人再误会这些身着灰色铠甲的骑士属于王女,又或是另一个高贵之人的了,他们在军队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不过谁也无法质疑,因为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勇敢,更无畏,更虔诚,他们的灰色粗麻斗篷在风中摇摆,如果不是用白垩绘制着一只熊的轮廓或许会被以为是伊尔摩特的信徒当然,他们只是伯德温。唐克雷的信徒,当这位背负着弑君之罪的男人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他就只穿着粗麻与劣质的皮衣,从不使用金或是银的餐具,他用手指拿取食物,用面包当餐盘,最后还记得把硬如岩石的面包吃掉。
人们一度以为泰尔或许会宽恕他,如果他确实如王女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巨大阴谋中的牺牲品,但泰尔始终沉默不语,即便有泰尔的圣骑士与牧师加入到与兽人的战斗中,他们也以无声的疏远拒绝了伯德温。唐克雷伸出的手老王的臣子们忧心忡忡,认为他只是一个善于伪装的恶人,但最近,又有一种说法让他们变得沉默,那就是,伯德温所做的一切是出于王女李奥娜的授意……老王绝对不会允许她和一个血脉混淆不清的平民缔结婚约,但如果老王死了,那么她的面前就再无阻碍了。
有人小声地反驳说,但李奥娜之前不是放弃了姓氏与王位继承权离开王都了吗?
谁知道呢,又有人说,难道约翰王,黛安王太后,还有狄伦。海曼,不是一个个莫名其妙地发了疯,而后死无葬身之地了么?看看王女吧,她不但没有受伤,死去,甚至在流亡的途中招揽与收买了数以万计的民众,还和自己的情人生养了一对双生儿子呢。
平民,以及李奥娜与伯德温的追随者们对这样的流言当然是嗤之以鼻的,在兽人侵袭他们的城市,他们的镇子,他们的村庄的时候,他们可没看到这些舌头比刀剑还要锋利一些的大人们,只有灰色的洪流横亘在他们与凶残的兽人之间,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孩子,妻子与父母,还有他们自己的性命,都是因为有了伯德温与他的灰熊之军而侥幸留存下来的,他们难道还会去敬仰与听从除了他之外的人的话吗?
呃,或许要加上王女李奥娜,她即将是他们的陛下。不过平民中的大部分还是认为,一个国王要比一个女王要的好。一些人心中有着蠢蠢欲动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抹消了,怎么可能?那不是一把单纯的椅子,那是一个广袤的国家,它富饶美丽,数以百万计的子民在它的怀抱里繁衍生息,他们聚敛起来的财富可以形成一座新的山脉。
将两位爵爷的思想拉回到现实的是马儿嘶鸣,刀剑撞击的声音。
很显然,在伯爵的执意之下,他们采取了一种诺曼人喜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个争端如果李奥娜如今已经即位,伯爵自然不能违背她的旨意,但她现在还没有,作为一个王女,她的声音还没有那么有力伯德温的灰熊骑士们也同意了。守卫们竖起长矛,清理出一段通道,形成一个小小的比武场,由伯爵派遣出的骑士和灰熊骑士中的一个比武,胜者获得特权,败者俯首听命。
爵爷们没有等待结果就拉转马头继续自己的行程,还要看吗?虽然他们对伯德温。唐克雷充满了鄙夷与排斥,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是个勇武之人,他的灰熊骑士大部分都是如他一样的平民,他们没有退路,无论是面对兽人,还是面对伯爵的骑士,他们的武技不是在比武场上,而是在血腥的战场上面对兽人而磨练出来的不够敏捷,不够强壮,不够狡猾的早就成了羊皮纸上的一个名字,怎么还有可能站在这里。
他们还没走出一百尺就听到了欢呼声。而后,灰熊骑士们昂首挺胸地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年轻人的笑声就像是丁香花那样地一路洒落。
“自取其辱。”爵爷嘀咕道。
而另一个,无法控制地转身看了一眼,他意外地发现,伯爵和他的骑士们【只有限定的六名】,竟然没有跟随上来,但不是因为羞惭和恼怒,而是因为这时候,一列队伍正徐徐穿过城门,他们的旗帜让人们望而生畏,那个敢于悖逆未来的诺曼王的伯爵低首屏息,甚至不敢上马,走在他们前面,即便他的位置原本就在他们之前。
“是格瑞纳达的红龙。”
奇妙的,来人的旗帜居然也是灰色的,但与伯德温。唐克雷的骑士们选择的灰色不同,那是一种富有金属感的柔亮的灰色,掺杂着银丝的旗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只盘旋在空中,展开双翼的红龙位于旗帜的中央,红龙的爪子中抓着一只王冠,表明旗帜的所有人是王室成员之一。
“我听说过王女李奥娜在流亡的时候曾经与一个施法者同行,他还慷慨地让出了自己的领地供其落足。”爵爷之一说。
“但那是龙火列岛。”他的朋友说:“不是格瑞纳达。”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爵爷说:“但不是说雷霆堡的防护法阵被毁,兽人侵入高地诺曼后面有着格瑞纳达的术士们的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