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刚遇见还不太熟,彼此之间还算半个陌生人,这些感人感得莫名其妙的事情何必全部拿出来倾诉呢?”路明非说,“师兄你想表达这个意思对吧。”
楚子航一愣,随后低下头轻声道,“差不多。”
“我并不想去恶意揣测夏弥,只是觉得很奇怪。”
“路明非,你如果真的什么都知道的话,你应该也会知道那个雨夜。”
“每个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里的,就像EVA里面说的绝对领域,绝对的心灵的领域,你不想别人走进来。”
“哇,师兄你看过EVA啊,看来我得收回对你的评价,你还算得上是有那么一点点童年。”路明非兴高采烈地打岔。
“嗯,小时候看过一部分,但没有看完。”楚子航说,“我的绝对领域里,是一条开不到尽头的高架桥,一场永无止息的雨夜,和一辆千疮百孔的迈巴赫。”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拿出来和别人分享,但是夏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她的绝对领域展示给我了,毫不设防。”
“我听到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很古怪的,我突然觉得夏弥的心里是一个游乐园么?还有那条漫长的小路,她穿着白色蕾丝边的太阳裙走过,后面跟着一个傻呵呵笑着的弟弟……”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太轻率了。”路明非轻轻吸着柠檬水。
“嗯。”楚子航回答,“夏弥为什么要拿出这些本该深埋在心底的事情和我分享呢?”
“我想,大概自己这辈子都只会默默坐在自己心里那辆迈巴赫上,听着反复回放的爱尔兰民歌。”
“我不太能理解,所以觉得奇怪。”
楚子航觉得他这辈子都没和人聊过这么多天,有点口干,于是拿起旁边小桌子上另一杯没动过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路明非盯着楚子航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缓缓说,“夏弥她喜欢你。”
冰凉的柠檬水呛进了气管,楚子航剧烈咳嗽。
路明非贴心地拍拍师兄的后背,帮他顺着气。
“师兄,你别觉得我在开玩笑。”路明非一脸认真,“你想想看,女孩一般面对什么人才会肆无忌惮地把她心中的事拿出来和那个人分享呢?”
“是她喜欢的人啊,师兄。”
楚子航沉默着不说话。
路明非突然轻轻哼起《ONCE》中,那首楚子航最印象深刻的歌。
“And if you have something to say
若你有话要对我说
You'd better say it now
最好现在就说
……”
楚子航有点恍惚,他脑海中突然清晰地回放出多年前的电影院,在夏弥脸上流淌着的光影,和她嘴角反射着银幕微光的唇釉。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路明非还在哼着,
“And as these shadows fall on me now
这些阴影笼罩着我
I win somehow
终究我还是会赢
……”
他慢慢回过神来,问路明非,“你也看过那电影吗?”
“看过啊。”路明非点点头,“说起来还是陈雯雯推荐我看的。”
“你看完有什么感想么?”
“有。”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会在一起的,就像所有烂俗的剧情那样,一个街头卖唱歌手和一个卖花的女孩,他说白天他唱那些人们爱听的歌,这样才会有人给钱。”
“而夜晚,他就唱自己的歌,陶醉忘情的,即使人来人往不会有人停下。可她还是被吸引了,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孩童一样的天真。她说,你肯定是为某个人而写的,你应该很爱她。”
“后来才看到它的中文翻译名,《曾经》,似乎又很烂俗,可这两个字却像脑海里那些挥散不去的音符一样,触动了我。”
“那么长的故事讲完,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那些爱恋都在歌词里,在有点哀伤的旋律里。”
“至多只是在郊外,当他问她:‘你爱他吗’的时候,她用他听不懂的捷克语说了一句:‘我爱的是你’。”
“可男人怎么可能会懂啊,即使他追问了,她终究也不会说。”
“或许这就是女孩特有的方式吧,哀伤的小固执。”
“我其实是个对爱情和女孩都缺乏了解的人。”路明非说着说着突然笑了,“不然我和师姐谈恋爱也不会那么狼狈。”
“男人和卖花女孩,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结论的,是爱情吗,可结局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结局,在这颗浩大的星球上,他们相遇了一次,他们一起唱了很多歌。”
“一切都是最恰如其分的结局,在没有国界没有差别的音符里,一切都已经达到最完美的状态,看起来很好对不对?”
“或许吧。”楚子航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眼睛,“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也算挺好的了。”
“可事情真的像师兄你说的那样吗?”路明非问,“明明他们可以在一起,明明结局可以更好,明明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有人去见证。”
“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又为什么……”路明非轻声说,“不能是我们?”
楚子航没说话,也没动,眼睛依旧藏在刘海下,让人看不清其中藏着的情绪。
路明非也不说话了,看着湖泊轻轻吸着柠檬水。
他真讨厌这样的沉默,沉默的叫人要发疯,他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喂!师兄!你们还瘫在那里干什么啊?”夏弥在远处大喊,打破了两个人间死水般的气氛,“不来一起玩吗?还是说你们都是死宅?”
“胡说!”路明非一瞪眼,站起来准备朝那边走,“你路师兄我可是阳光大男孩,我只是怕我来了把你们全打趴下!”
“路明非。”楚子航突然叫住他,“我好像有点明白青春是什么意思了。”
路明非一愣,随即换上阳光的笑意,“师兄,青春是场永志的劫数。”
“它是好多好多的梦想和那个女孩子的侧影一起化为碎光和泡沫的一段时间。”
“并不神圣,也绝不永恒,但它对我们每个人都重要,因为它自由广大,因为它去而不回。”
“所以,把握好眼前人啊,师兄!”路明非大喊着,穿着条大裤衩奔向湖边。
第82章 第二十八幕 送葬人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铺天盖地的雨打在小教堂的钟楼上,钟在风里轰响。
“听这声音就像送葬,”昂热坐在马鬃毛的单人沙发上,冲那个趴在桌前摆弄电脑的人举杯,“真不知道那么多年你在这么个小阁楼里怎么住下来的。”
这间阁楼就在钟楼正下方,向阳的一面都是玻璃窗,整整一墙的架子上码满了西部片的DVD。
一张乱糟糟的床、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幕、一个堆了无数空酒瓶的酒鬼、还有各种各样封面是泳装美女或者低胸女郎的时尚杂志,全部集中在这个斗室里。
简直要比酗酒Party后的学生宿舍还要乱糟糟,以昂热的审美和身上那件考究的定制西装,根本就不该在这个破地方落座,更别说和主人分享那瓶不知开了多久的苏格兰威士忌。
但是昂热进门后很自然地占据了这件屋子里最舒服的位置,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校长办公室。
这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守夜人,陪他从漫长的时光一路走来,昂热仅剩的老友之一。
“熟悉一下送葬的钟声,这样在我死的那天我听着钟声会觉得回到了家中。”守夜人头也不抬地说,“在这种下雨天,拜托你能否别穿得像个送葬的来我这里听钟声?”
“黑西装,怎么了?我难道不是一直这么穿么?”昂热无奈地抖抖领口,“如果我在胸口插了枝玫瑰花那才是真的送葬。”
“因为这些年你一直在为送葬做准备,无论有没有玫瑰花。”守夜人把转椅旋了过来,盯着昂热的眼睛,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你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喝酒,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校董会,自从上次校董会议召开后,他们这些天里一直对我颇有微词。”昂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你这威士忌放多久了?”
“管它放了多久,反正喝不死我们这群老鬼。”守夜人哼哼唧唧地说,“喂,昂热,给我也倒一杯,记得加冰。”
“我没看见有冰块。”昂热打开冰柜四下看了看,“你这乱得像狗窝一样的房间真的有冰块这种东西吗?”
“怎么可能没有。”守夜人起身,去冰柜里翻找了好一会儿,在最底层翻出几包冰块,“非要我起身,你知道我很懒的。”
昂热把杯子伸过去,让守夜人给他的威士忌也加了冰。
“威士忌就是要加冰喝才有感觉。”他舒舒服服地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继续摆弄电脑屏幕,“校董会已经对你动手了吗。”
“暂时还没有。”昂热面无表情,“但我估计他们想找个理由弹劾我。”
“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守夜人有些不解,“这么多年来,你稳坐卡塞尔学院校长的宝座,他们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因为「尼伯龙根计划」。”昂热又喝了一口酒,“加图索家拥护恺撒作为候选人,而我不同,我在会议上提出的候选人是……路明非和楚子航。”
“简单来说就是利益冲突了呗。”守夜人耸了耸肩。
“是的,他们以前没和我起过冲突,只是因为我没有挡在他们的路上。”昂热淡淡地说,“可现在不一样了,而且,你知道的,加图索家在校董会的话语权很大,有几位校董都在暗中支持弗罗斯特。”
“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守夜人摊了摊手,“我从来不在学院事务上参与,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昂热?”
“没想让你做什么。”昂热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有点麻烦,而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就习惯来你这坐坐。”
“所以我只能支持你,精神上的。”守夜人举起酒杯隔空致敬,“虽然我内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想法希望你能被踢下去,这样我这个当了一百年的副校长终于可以荣耀转正了。”
“但我不允许。”昂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在我完成我的终极目标之前,我不允许他们插手进来。”
雨大了起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昂热扭头看向窗外雨幕里蒙的校园。
守夜人看着这位多年的伙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抵直了腰,剪影瘦削而坚硬,分明只穿着西装,却如穿着铁甲的武士般威严。
每一次他爆发出这样的气场是,都是源于某种强烈的……征伐欲望。
“你的终点……是什么?”守夜人问。
“我要找到龙王们的宫殿,把他们捆在里面,在那些青铜、岩石、水下或者浮在天空里的宫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弹,然后同时引爆。”
“我坐在那根钉死白王的铜柱上看这群爬行类的世界覆灭,大火像雨一样从天空里洒下来。”昂热表情认真,“你觉得我得人生终极理想怎么样?”
“蛮好,”守夜人居然点点头,“我相信你做得出来,你这人一贯记仇。”
“现在我只希望路明非和楚子航那边别出什么岔子。”昂热叹了口气,“至少短时间内,校董会的那群人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弹劾我。”
“应该不会有事吧,那群小家伙们现在不是在芝加哥度假吗,能出什么岔子呢?”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昂热依然看着窗外的雨幕。
“其实关于恺撒……”守夜人突然说,“我想不通,加图索家为什么不惜和你撕破脸也要保着恺撒成功参与「尼伯龙根计划」。”
“很好理解。”
“他们都认为在龙族全灭之后,混血种会掌握世界的权力,没有龙族潜在势力的制衡,混血种可以把全部精力用于统治人类。”
“他们才是真正的政治家,政治家永远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想到建设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国和苏联还未攻克柏林已经考虑如何在欧洲划分势力范围。”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在家族之间分权了。”昂热说,“而恺撒,就是他们推选出来的,未来加图索家的掌门人,所以他们希望恺撒越强越好。”
“知道了,看来他们这么急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