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刻晴大人有遇反抗就地格杀的命令,但身为主谋,宁兰必定还有讯问的价值,何况她大腿上的那枚神之眼已然暗淡无光,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反抗能力的模样。
佑旭迅速为宁兰铐上连枷,更多的千岩军士兵扑了上去,将对方按倒在地面上。
面对叛乱贼首,千岩军的抓捕动作自然算不上温柔,宁兰被三名士兵同时控制住手脚,盘在脑后的秀发散乱,脸颊紧贴着地面,脑袋更是直接被按进赫乌莉亚神像化作的盐末当中。
即使面对如此粗暴的手段,宁兰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呆滞模样。
凝光知道部分神之眼持有者在失去愿望后,通常都会表现出浑噩的模样,就像是被无法抵抗的外力从灵魂中剥离出属于人性的部分。
将某一瞬间的渴望贯彻一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镇压与逮捕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甘雨在认定平叛行动不再会有周折后,便退到了黄金屋外协调归终机与部队调动,似乎不想过多沾染黄金屋中暴戾的氛围。
麒麟本是盛世瑞象,若非迫不得已,又如何会喜欢世人纷争相残。
刻晴以雷霆手段控制住局势,就连隐藏在暗处、想要通过宴会厅暗门逃离的八门同谋也被揪出,当逢岩押着玉衡家族的族老恭明路过时,刻晴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其不争的复杂神色。
被押送的恭明没了方才站在展台上的意气风发,保养的不错的将军肚反倒成了累赘,蹒跚的步伐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
但在恭明在即将路过刻晴面前时,这位玉衡家族的族叔磨磨蹭蹭,试图用被反锁在身后的双手整理衣着,在与少女插肩而过的瞬间,悄悄往对方裙兜里塞了张字条。
凭借多年混迹商场的本事,恭明看似行贿的小动作竟然没被周围的人发现,面对刻晴紧皱的眉头,恭明只是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下押送自己的千岩军士兵,依旧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与商贾向来维持的体面。
拿到字条的刻晴没有避讳身边的士兵,当即便想展开阅读,但此刻端着烟枪的凝光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抬手敲了敲对方的手背,示意她回去再看,似乎早已对恭明所行之事心知肚明。
纵使是岩王帝君在时,璃月的诸多命脉产业也由世家势力把持,这些人贪婪如饕餮,狡诈似豺狼,且以家族血缘关系相互联系,对内对外都是铁板一块。
即便凝光手眼通天、资本雄厚,也根本撬不开璃月家族生意的口子。
如今这些别有用心者被凝光一网打尽,势必会引得其身后的家族重新洗牌站队。
这对无依无靠、白手起家的凝光来讲是毫无疑问的机遇,但对刻晴来说却象征着更加沉重的责任,作为家族推到明面上的代言人,她在今后还会面对更多两难的抉择。
当璃月的国家利益与玉衡星家族兴衰相冲突,她是否还会像今日一样做出正确的判断?
解决完刻晴这边的事,凝光走向钟离、旅行者与派蒙所在的位置。
这三位可是促成此次事件顺利解决的大功臣,岂能冷落在一旁?
然而当凝光来到荧妹身边时,却发现少女正不断扫视着宴会厅中的宾客,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宁兰身上,用略显疑惑的语气询问同样在思索的钟离:
“钟离先生,我们好像什么战斗都没有经历……”
“就这样阻止了银原厅的造神计划,会不会有点太过顺利了?”
第497章 永不止歇的金流
今日这场典仪声势浩大,牵扯的势力蟠根错节,银原厅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或许在岩王帝君尚未仙逝之时,宁兰便已有所谋划,只是受限于各种条件,不得不将隐藏在暗中,伺机而动。
但旅行者想不通的关窍也在此处。
按理来说,似这般复活已逝神明的亵渎行径,本应遮遮掩掩,但宁兰却毫不顾忌的邀请了如此多璃月权贵观礼,甚至还在仪式举办前来到往生堂,委托她与法玛斯调查岩王帝君的真正死因。
即使想要借用其他人的脑海容纳庞大的信仰,宁兰也可以选择更加隐蔽的方式,而不是想这样招摇过市。
钟离、凝光、刻晴、夜兰还有法玛斯……宁兰通过各种方式将璃月稍有脸面的人物都招惹了个遍,作为场中唯一看过宁兰幼年回忆的人,荧妹实在想不通对方如此行事的原因。
在整个造神计划的流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手将众人汇聚到一起,所有人曾说过的话与各种猜想在旅行者的脑海中串联排序,最终形成某个惊人的结论。
“喂,旅行者,你没事吧?”
派蒙眼见着少女站在原地半晌,时而焦虑地来回打转,时而喃喃自语的模样,开始怀疑宴会厅中的异常地脉信息还未完全散去,她刚刚伸手去摇晃旅行者的肩膀,却被后者冷不防开口的嗓音吓了一跳。
“或许宁兰小姐并不是这场造神计划唯一的主谋,或许还有我们没发现的人……正在什么地方旁观这一切。”
旅行者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瞪着尚未被押出宴会厅的宁兰,面上满是坚定的神色。
黄金屋宴会厅里的声音并不嘈杂,偶尔有千岩军踹门巡查的呵斥声,听到少女的推理,正准备靠近的凝光下意识停下步伐,皱眉看向被千岩军拖下展台的宁兰。
宁兰方才主持仪式的风度早已不再,但崩溃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许,仰头用呆滞的眼神注视着头顶的某个地方,似乎那里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事物。
“宁兰小姐曾委托我、派蒙还有钟离先生和法玛斯调查岩王帝君真正的死因,她想要帝君仙逝的明确证明,却不认可仙祖法蜕的真实性。”
荧妹的琥珀色的眸中闪烁着黄金般的光芒,条理清晰的指出那些不符合常理的部分。
“可问题是,宁兰小姐完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委托,对她来讲,帝君真正的死因与银原厅的造神计划并无联系,如果银原厅没有将徽章送到倚岩殿,凝光与夜兰小姐或许也不必以身入局。”
“所以真正委托我们调查帝君死因、将徽章送到银原厅的……恐怕另有其人。”
旅行者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少女独有的自信与坚定。
派蒙还没完全理解旅行者推理,身边的钟离却深深叹口气,而凝光在讶然片刻后,露出了颇为严肃的神情,随后抬头看向宁兰注视的方向。
那里是一处铺有深色流苏悬布的壁间席位。
此时席位上突然响起了沉闷而缓慢的掌声,其中还夹杂着戒指相互摩擦碰撞的声响,紧接着,鞋跟与手杖叩击地板的动静由远及近,愉悦且懒洋洋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席位上传来:
“仅凭这些线索就敢做出推理,不愧是受神明青睐的旅行者。”
伴随着令人紧迫感陡增的低沉腔调,一个颀长的身影一边缓缓鼓掌,一边步伐沉稳地走到了裹着皮革的护栏旁,光线似乎都在此时不自觉的移动,赫然显露出潘塔罗涅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
银行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高领毛衣遮住了线条分明的喉结,如眼般的金属纹饰紧密排列在锁骨处,给对方带去几分凛冽的雪国气质,即使相隔甚远,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冷硬的檀香味。
“久闻诸位大名,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
昏黄的暖色灯光照得大银行家眉眼温和,黑发散落间垂下一枚湖蓝色的单边耳坠。
“愚人众十一执行官,第九席【富人】。”
银行家的话语声回响在宴会厅中,正在推理的旅行者抬头打量着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而潘塔罗涅也注意到了少女探究的视线,微笑着点头回应。
尽管这位第九席执行官眯着眼浅笑的状态,看上去与钟离颇有几分相似,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暗藏在深海下的庞然大物,处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似乎稍有不慎,就会被吃得尸骨无存。
钟离脚步微顿,很多事情如预料中发生,但已经退休的他并不想过多掩饰,只是转过身,平和地看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执行官第九席。
“啊!是愚人众的坏蛋!”
小派蒙急忙躲到旅行者身后,而潘塔罗涅的视线只是在众人身上稍作停留,便转移到钟离身上。
客卿先生柔软的玄岩色长发束起,眼尾勾勒着丹霞色的影彩,为这张儒雅俊秀的面容增添了些许神性,更重要的是那双璀璨的黄金瞳,让人呼吸一窒。
“愚人众…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旅行者疑惑的看着垂眸的潘塔罗涅,欲言又止,而富人似乎瞧出了少女的不解,稍稍偏头,面上的笑意更甚,那副模样就像是布好陷阱、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宁兰小姐为什么要帮我转达委托,对吗?”
潘塔罗涅的神情相当温柔,举动也堪称绅士,但居住在常年俯瞰覆雪的冬都,或许也会让瞳孔也覆上一层冰冷的傲慢,气质同样会被压弯贫民窟屋脊的冷酷冰雪同化。
“但事实上,我的目的就如委托中所说,只是想知道神明真正的死因罢了。”
银行家凝视着客卿金色的眼睛,声音压得极轻,用算得上是亲昵的耳语低声呢喃。
那些曾发生在璃月的旧事早就被雪国刺骨寒温磨灭,隔着千重山万重水,在云来海呼啸的风暴中逐渐失真。
苦难并不会因为回忆而刻骨铭心,反倒会因为自我保护的缘由迅速淡化,直到具体事例不可考,只有从垂见神明的麻木中回味一二。
“非常感谢你在这场闹剧中的出演,但委托已经结束了,旅者。”
“毕竟,你早就将神明带到我眼前了,不是吗?”
第498章 冰中水镜
或许是潘塔罗涅注视钟离的眼神太过炙热,又或许是话语中的暗示太过明显,旅行者不自觉的挡在了钟离身前,而凝光似乎也听出些深长的意味,当即将手背在身后,朝逢岩与刻晴做出包围对方的手势。
千岩军毫不掩饰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但潘塔罗涅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显然没有将这些看似杀气腾腾的千岩军放在眼里。
“所以……富人阁下,我可以认为是你、以及你所属的愚人众组织全权策划了这场罪同叛国的典仪吗?”
凝光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但潘塔罗涅只是歪着脑袋蹙眉,表现出惊讶与无奈的神情,黑檀色的发丝垂落在眼镜前,嘴角勾起的嘲讽意味却越发浓重。
“背叛璃月这么大的罪名,区区在下可承受不起。”
“我只是因为远隔重洋,不得不借他人之口,向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发布委托,而后又恰逢其会的收到了银原厅的商业邀请……本想借此机会跟天权大人谋面,谁曾想竟见到了璃月人迎接新神的场面。”
潘塔罗涅双手交握于身前,看上去温和而无害,遣词造句中甚至还带着璃月人特有的文雅,与某位说话直来直往、整天想要和人战斗的末席截然相反。
但瞧瞧宴会厅中杯倾碗覆、遍地狼籍的局面,迎接新神这种话听起来更像是讽刺。
“作为至冬国派往璃月的特使,在下本应受璃月法律保护,但我只是出席正常的商业活动,便遇到此等叛乱……将至冬来使置于险地,这难道不是七星的失职吗?”
潘塔罗涅反客为主,摆出至冬使节的身份,指责璃月对外国使节的保护措施存在纰漏。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所述论调的正确性,数道狭长的水光棱镜突然在席位前的半空中展开,从水镜中钻出的是如繁星般抽亮的水元素力。
在感知到水元素的瞬间,旅行者与凝光等人便警惕起来,但这些璀璨的水元素力在空中猛烈变轨之后,不约而同地向着宴会厅正中呼啸而去,逐渐凝聚成三颗六面骰子。
凝光立刻认出了宴会厅上空的水元素力属于消失许久的夜兰。
此道法术乃是夜兰家传,由方术籍册中记载的术法改良而来,本是一种卜算之法,需以古钱三枚投掷之后,卜出最吉卦象方可发挥最大威能。
而夜兰将古钱外观改良为骰子之后,也需掷出六六六的大数方能最大化发挥这道术式的威力。
但宴会厅顶上的骰子只是显示出一三四几个数字便瞬间崩溃,紧接着轻盈且有粘性的水元素丝线如蛛丝般黏在了房间各个角落。
片刻后所有丝线骤然绷紧,一道身影也从水镜中倒飞而出,借着宴会厅顶部横梁稍做卸力后,便颇为狼狈的落地。
“夜兰小姐!”
派蒙认出了倒飞而出的身影,只不过如今夜兰的状态很不好,向来隐藏在暗中的幽客被细碎的水光棱镜贯穿了的左肩,锁骨后探出的尖端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在夜兰落地的瞬间,水光棱镜猛然扩大,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镜中出现。
即使肩膀受伤,夜兰手中仍紧握着幽蓝色的长弓,指尖凝出的箭矢骤然射出,飞向泛起涟漪的镜面。
但那数发几乎能斫入石板数寸的破局矢箭尖,却在靠近水镜时逐渐悬停在空中。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们被悬浮在空中的冰棱之花悉数封冻了,极寒之气以来者为中心氤氲扩散,凡其身姿掠过之处,一切都被纯白的冰雪冻结。
身着仪仗制服的冬国仕女踩着薄冰从水镜中踏出,腰际多个相连的金属环扣闪着冷光,交叉束缚的皮质海蓝色腰带与挂在腹部的斜眼相得益彰,洋流般的靛青色衣摆延伸到脚踝处。
见此情景,旅行者拔出了藏匿在身后的无锋剑,身体微屈随时准备进攻。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面前这位愚人众仕女方才同时使用了冰与水两种元素力。
凝光则是瞥了夜兰一眼,想要确认对方的状态,但夜兰只是面不改色的拔出了嵌在肩膀里的水镜碎片,快速用随身携带的药粉止血后,朝凝光微微摇头。
“哦?伊琳娜,你也遇到了不明人士的刺杀吗?”
潘塔罗涅朝身旁的仕女随口问了句,便将视线投向捂着肩膀的夜兰,披在女子肩后的那件白飞练帔同样染上了血渍,雪白的毛发粘成一股一股的,不复初见时的蓬松柔顺。
“的确如此,潘塔罗涅大人。”
伊琳娜神色平静,收起了弥漫在身侧的元素力与水镜,双手交叠在腹前,恭敬的站回潘塔罗涅身后。
即使吃了这种大亏,夜兰仍用眼神示意凝光不要轻举妄动,而后收起长弓,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富人身后的冬国仕女……更确切的是看向冬国仕女手腕上的幽蓝色镯子。
早在旅行者等人藏身桌下躲避千岩军搜查时,夜兰就察觉到了家传玉镯因互相靠近而产生的感应,随即便借由转移千岩军士兵注意力与众人分道扬镳,循着玉镯间的感应回到黄金屋二楼愿望石天幕的位置。
在那里,夜兰碰到了前来收集实验数据的藏镜仕女。
或许是同样具备幻形藏身的能力,伊琳娜几乎是在瞬间便发现了隐匿在水元素潜形里的夜兰,战斗随即开始。
直到两人交手,夜兰才震惊的发现对方竟然能够同时使用水、冰两种元素力,这是除异乡的旅者外,她迄今为止所见过的第二位双元素力使用者。
“你应该就是潘塔罗涅大人说老鼠吧……夜兰?”
伊琳娜抬手凝聚出数量庞大的细碎水镜,字正腔圆的念出夜兰的名字,森寒的坚冰同样成为伊琳娜的助力,透过流动的水光,夜兰几乎都能看到藏镜仕女脸上那冷漠淡然的表情。
闪烁着寒光的棱镜旋转着朝夜兰飞来,边缘极为锐利镜面限制了夜兰的移动,而她同样没法预测展开的水镜会将伊琳娜送抵何处,泛着涟漪的水镜又会在何时冻结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