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一人往矣 第5节

  “你们这里谁是老板!”

  午饭时间,在众人都忙碌着的时候,酒家门口一阵骚乱,紧接着就是不客气的大喊。正在算账的掌柜看着眼前这荷枪实弹的巡捕还有一个目光凶狠,看起来就是个练家子的大汉,心里暗骂一声狗腿子,但还是得从柜子里掏出十枚银元,一路小跑过去。

  “我是我是,老总辛苦老总辛苦,有什么吩咐?”

  在巡捕头子面前点头哈腰,手里也不声不响将这十枚银元递了过去。

  手掂了掂重量,巡捕头子也暗道一声懂事,又不着痕迹看了旁边这个大汉一眼,大汉对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小动作视若无睹,反倒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神,扫视着场上每个正在吃饭,或者不敢看这边发生什么事的人,在楼下吃饭的王一,也是他要观察的目标。

  “什么吩咐?长官有命令,查乱党!”

  “哎哟!老总啊,这查乱党怎么查到我们这来了,我们这可是正当生意啊。”

  “但你们这三教九流聚集,谁晓得乱党会不会来这,过去,把你们这段时间的客人名册拿过来。”

  被巡捕头子戴上这么大一顶帽子,老板哪还敢说什么,只能把入住房客登记名册拿上,思考着是不是还要多拿点孝敬下巡捕头子旁边这位,心里则是苦恼今天这一天算是白干了。

  可恼归恼,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名册递上,巡捕头子在那里一页一页的翻,老板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打鼓,而那个跟着巡捕头子过来的面相凶狠大汉,也是在酒馆里一圈一圈的巡视。

  被他盯着的人,皆不敢跟他对视,王一,也没有例外。

  一圈下来,巡捕头子那边没从名册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当然,他也不可能用心找,也没那个本事找,抓乱党的胆子他们可没有,但借着抓乱党大肆捞钱的胆子,那是大大的有。

  今天这一条街走下来,他们收到的孝敬能让他们去窑姐那里,大烟馆那里潇洒好几天了。

  “走。”

  搜索无果的大汉回到巡捕头子旁边,就说了一个字,这边明白事理的巡捕头子也将名册还给老板。

  “行了,兄弟们,收队,去下一家,老板,有什么异常记得汇报啊!”

  “诶诶,一定,一定。”

  老板点头哈腰的在门口目送这帮瘟神离开,刚才鸦雀无声的酒馆就逐渐恢复了动静,只有王一,匆匆吃过饭菜后,也就上楼,从打开的窗户望着这帮远去的,在另一头闹地鸡飞狗跳的巡捕队伍,还有那个自始至终没啥动作的大汉。

  王一明白,那个大汉,是个异人。

  “这身板和身形,多半是横练功夫,还见过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他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如果只是单纯的军阀在配合那帮列强进行大搜捕,他能理解。他就是怕有异人掺和其中,现在时局动荡,异人圈子里的流派不像太平之后那么旗帜分明,黑白灰的都有,门派众多,手段各异,天晓得这些掺和其中的异人会不会有什么其他手段,虽然早已知晓结果,但王一还是不敢赌。

  “那话怎么说来着,第一幕里只要有一把枪,那第三幕结束前这把枪就一定会响?看样子我就是那把枪了,就是不知道我这枪一响,要有多少人哭了。”

  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巡捕队伍,王一脸色也慢慢变得冷淡。

  之后的几天里,这些巡捕隔三岔五就来骚扰一次,他们也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没有次次都要骚扰的店家要孝敬。但这段时间这么一闹,街面上但凡有个店面的店家哪还有生意,都是做个过日子温饱而已。百姓更是叫苦连天,之前保护费你们也收了,现在我们就想过点太平日子都不让我们安生?真要逼我们造反?

  县长也知晓这段时间他们做得过了火,跟豪绅还有地方军阀打了个招呼后,这才稍稍安稳了下来,但巡捕的巡逻频率还是比以往高了。

  至于王一,他这段时间里就按照之前那样,在那艘包下来的渔船上呆着,让船家带着自己围绕着南湖转悠,一圈接着一圈,像是在做着什么布置,但只有自己知道。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不知不觉就这样来到了七月的二十三号。

  王一依旧在渔船的船头上躺着假寐,斗笠盖在脸上,蓑衣披着,任由此时细小的雨滴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船家也习惯了这个财大气粗的租客这般好似诗人的作态,配合着这连绵细雨,在南湖上唱起了渔歌。

  不知不觉间,一阵阵雾气在这平静的湖面上升起,将整个湖面笼罩。

  细雨绵绵,天是阴天,层层雾气笼罩在这南湖湖面上,就连泛舟的船家也不自觉收起了歌声,只是全神贯注,看着湖面上升腾而起的雾气,小心翼翼的划着,生怕撞了船。

  层层雾气笼罩在南湖湖面上,犹如眼下这个世道,身处当下这一世道的每个人都不知这个世道未来该走向何方。

  

  忽然的,正在船头假寐的王一突然站起,就这么站在船头,目视前方。

  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一艘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一阵风不自觉从湖面上吹起,吹起了满湖的湖水,吹散了这浓浓的雾气。吹出了这艘船的真容。

  而他也在振袖一挥吹散这满湖的雾气同时,也对在船家说道:“船家,劳烦你再绕回去,难得的风景,不多看两眼可惜了。”

  “小哥,绕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您瞧最近这湖面上多了好多巡捕,碰上了也打扰你兴致啊。”

  “放心,他们碰不上的。”

  王一就这样稳稳站在船头,双手背负在身后,淡淡回应了船家一句。

  既然金主发话了,船家也就无所谓,开始调头,又一次泛着小舟在湖上游荡。

  而此时在湖面上也正如船家刚才说的那样,十来艘巡捕临时征用的乌篷船正在湖面上游荡,似乎在找着什么。

  但无论他们在湖面上搜索着什么,都对湖面上的所有船只视若无睹,只是在那自顾自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王一就这样在湖面上看着这些巡捕逐渐失去了耐心,回到岸上,这才跟着离开。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结束了。

  上岸之后,王一还是留恋的回头,望着身后那面湖,湖面上突然升起的雾气散了,连绵细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荡漾着王一的心神。

第8章 送君千里

  ‘咣当!’

  县城的巡捕房大营,从巡捕房局长到一众小队长正如鹌鹑般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的,任由眼前这个穿着军服,腰间配枪的中年男人将整个巡捕房局长办公室弄得一团糟。

  而在这个中年人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军服,相貌算得上周正,就是眉眼间有着一股邪气,手里拿着一把打开保险的手枪,跟随着中年人的移动,瞄着自己眼前这帮低眉顺眼的巡捕。

  “就这么十来个,甚至连二十个都达不到的乱党,你们搜了这么多些天!一个都没找着?真当我曹瑛好欺负是吗!”

  中年人名为曹瑛,是驻守在县城的一个小军阀,背靠掌控苏、皖、浙、闽、赣五省的北洋大军阀孙大帅,算得上心腹,只是因为犯了众怒,被扔到这边来休养。这次,原本想靠着抓乱党这个功劳看看能不能回孙大帅那边的权力中心,可谁能料到,这些天下来,一个都没有找到。

  “曹军长,这不能怪我们啊!上头发来的电报都说了,乱党只是从上海离开,可能在我们这边聚集啊,但也只是可能啊,不是百分百会在嘛,那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呵,怀疑我耍你们?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老子是曹瑛!孙大帅的头号干将!我收到的消息跟收到的能一样?对于那帮乱党,我们早已在他们可能聚集的县城都发了通牒,布下天罗地网,就算老子这里没有,其他地方也该有点消息吧,为什么连其他地方也没有?那帮乱党还能上天不成!我不管,一定是你们在玩忽职守,耍老子!”

  一声喝问,将整个巡捕房大营里外三层包围的大头兵也配合举起枪,子弹上膛,拉栓,瞄准。对于他们这些当兵吃饷,鱼肉乡里的大头兵而言,打死几个巡捕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更别说他们的军长还是这位曹瑛曹军长,谁不知道这位军长的宝贝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

  听到子弹上膛,拉栓的声音,这帮巡捕都跪下了,声泪俱下,在那不停的磕头,表示他们没有玩忽职守耍这位大军长的想法。

  而在这位曹瑛曹军长旁边笑嘻嘻看着这场闹剧的年轻人,此时也是乐呵呵举起手中的枪,对自己的父亲询问道,“爹,我可以开枪了吗?”

  闻言,正在发火的曹瑛曹军长皱眉,倒不是他觉得自家宝贝儿子这样做不对,连忙开口道:“儿子,你爹现在算是刚下野,得顾及点孙大帅的名声,这样吧,只能杀一个,可不能杀多了,等爹抓了乱党,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给爹留两个乱党交差就行。”

  “哦。”

  曹瑛的儿子曹少很是乖巧回答着,如果不听对话内容,俨然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而得到了自己父亲的允许,曹少也举着手枪在这些跪地求饶的巡捕头子,枪瞄着谁,谁就在那躲闪,甚至将旁边的同僚拉过来挡枪,而曹少看着眼前这一幕,也觉得颇为有趣,好笑,一旁的曹瑛也看着自己儿子这番动作,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周围的大头兵也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早已司空见惯,脸上没有露出半点不忍的表情。

  “爹,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你说让他们自己选一个出来给我打死好不好啊?来,你们自己选,猜拳还是打架都行,选一个出来给我打死,快快快!”

  “好!不愧是我曹瑛的儿子!”

  与这对杀人如麻,甚至当做乐趣的父子作对比,是这些巡捕头子们在极度恐慌之后做出的生存斗争,最终,作为巡捕房的局长被推了出来,伴随着一声枪响,尘埃落定。

  “好啦,接下来就是你当这个局长,带上你的人,给我把县城的交通要道都给我封死!发了的车给我叫回来,还没发的给我停下!雷悦!你也跟上去,养你这么久是让你吃干饭的?”

  “大帅息怒,我这就去。”

  名为雷悦,是之前在南湖酒家跟王一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异人,虽然他没发现王一身上的端倪,但王一也能看出这个叫雷悦的异人,身上练的是横练功夫,硬桥硬马,刀枪难伤的那种,也就是传统武侠中那些经典飞檐走壁的侠客一类。

  嗡声嗡气回了一句,这个叫做雷悦的异人提着把朴刀就跟在巡捕大队还有两队列兵就离开了巡捕房大营。

  虽然时代已经改变,热武器成了主流,但对于眼前这个练就一身横练功夫的雷悦而言,他还是习惯手里的刀。倒不是他看不起枪械的威力,只是他很有自信,自己这身横练功夫能在百步之内,顶着枪林弹雨杀入军中,当然,这个枪林弹雨也是有限制的,那就是对面拿的都是毛瑟步枪这种。

  这要是对面架着一挺机枪,他想都不想,直接脚底抹油,枪林弹雨和枪林弹雨之间,亦有差距。

  只是他想着,抓乱党而已,拿枪没意思,还是拿刀舒服。

  

  “跟上!跟上!”

  “快点!晚了小心自己的小命!”

  街面上,混乱,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枪支碰撞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看着举着火把一路穿街过巷的大头兵和巡捕,各家各户都是关闭大门,只从窗户上一点小缝隙看着外面,不知道当下又在作什么妖。

  火车站自然是不在县城里面的,是在郊外,只是不算远,跑步过去的话也就几里路。

  而就在这支由异人雷悦带领的大头兵和巡捕组成的队伍在踏入林道,想要赶往火车站的时候,异人雷悦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还未等他举手高声预警,身后跟着的大头兵和巡捕就已经乱了。

  “诶!我怎么眼睛看不见了!”

  “妈了巴子,哪个王八蛋拿枪顶我!是不是你!”

  “他妈的,说谁呢!就你有枪老子没枪?弟兄们抄家伙!”

  “都别吵!都别吵!给我在原地站着!”

  听着身后自乱阵脚的队伍,异人雷悦一声大吼,犹如洪钟大吕,却没有半点镇定心神的效果,眼前这些人该乱的乱,该吵的吵,就连一身横练功夫的雷悦此刻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只得咬破舌尖,持刀站立才保持一定的清醒。

  这种不知不觉着了道,还影响五感的路数,他听自己师门长辈提起过,被称之为术士!而术士一行对于他们这些横练起家,硬桥硬马的异人流派来说最是棘手,明白个中凶险,当下,雷悦赶紧朗声道。

  “是哪一路的术士高人跟我开这个玩笑,铁手门雷悦在这领教了。”

  说完,雷悦就静气凝神,横刀在手,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袭击,但良久,只听到一个不知方位的声音在回响。

  “铁手门?没听说过,也不重要了,大家立场不同,你要抓乱党,我要保乱党,就这么简单。”

  声音这么年轻?武侯派还是术字门的?听着这年轻不像话的声音,雷悦心中大震,眼下困住这百十来号人的手段太匪夷所思,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招,还是说,从一开始自己就被盯上了?想到这,雷悦冷汗直冒,赶紧示弱。

  “好说,我今儿领教了阁下的高招,甘拜下风,还望阁下高抬贵手。”

  “那就看你懂不懂事了,我劝你一句,最好别乱动。”

  说罢,这个声音不再出现,而雷悦也是神经绷到了极致,生怕中了算计。但很快的,雷悦才明白这算计不是针对自己的,是针对自己身边这些大头兵和巡捕,因为他们手里有枪!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这些早就陷入恐惧之中的大头兵和巡捕矛盾被进一步激化。

  “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老子开枪了!”子弹上膛和拉栓声音不绝于耳。

  “来啊!你开枪啊!你开枪我也能先打死你!”

  ‘砰!’

  在这重重压力之下,也不知道是谁扛不住压开了第一枪,紧接着枪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阵阵惨叫在这林道上响起。连雷悦这个有着一身横练功夫的异人也不得不移动身子,躲在树干之后。

  接着,雷悦就感觉腰间传来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推了他一把,这一推,就将雷悦推出了这片困局。

  急忙找个地方躲着的雷悦,借着火光,能看见此刻乱了阵脚,迷了心智的大头兵和巡捕此刻在不分敌我的开枪,火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身上都是七八个枪窟窿。

  枪声响的时间不长,等到这些大头兵和巡捕回过神来时,刚刚还百来号人的队伍,此刻就剩下三四十了,而且其中大多都是巡捕,倒下的基本都是曹瑛的士兵。看着眼前的尸横遍野,这些活着的巡捕和大头兵早已失去了心神,看着这周遭黑暗的林道,嘴里不停喊着。

  “有鬼!有鬼!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带着鬼哭狼嚎,朝着县城大门奔逃而去,而在郊外的最后一列火车,此时也已经发车,缓缓驶离了县城。

  只有异人雷悦,握着手里的刀,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和尸体,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裳,而耳边也传来一个声音。

  “好自为之!”

  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自己的大平头,雷悦这才收敛心神,离开了这一片是非之地。

  

  直到这名叫做雷悦的异人离开许久,在这已经没有动静的树林阴影中,王一这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刚才这个为他们这些军阀大头兵还有这个异人雷悦布下的杀局,自然是他的手笔。当然,他不是术士,但不代表着他没有类似术士的手段,只是没怎么展现出来罢了。

  看着这满地因自己布下杀局而死的尸体,王一倒是没有一点不忍或悲悯的神色。在民国元年来到这世道开始活到现在,比这样还惨的事他都见了,更何况这些被自己亲手杀死的。这里面的每个人,放在后世,十年起步,死刑封顶,他也算是提前超度了。

首节上一节5/105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