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杜少陵猛然惊醒,是自己这段时间疲劳过度吗?不然他怎么会没由来地想到这些根本不可能见过的画面。
为什么会有女孩在唱歌,杜少陵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是在洛杉矶的国际机场,时间更是迫近天亮的凌晨,航站楼之外只可能有调度车的引擎声和警报声,为什么他只能听到那个并不清晰的歌声,其他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他努力直起身子,再次看向航站楼的落地窗,窗外夜色浓稠到像是黑色墨水,两轮巨大的月亮悬挂在天空的中,仿佛夜幕的双瞳正凝视着自己。
整个洛杉矶机场的飞机跑道都被惨白的月色笼在其中,刚刚还在移动的好几架波音客机这会儿却突然都停在原地,庞大的机身被月光拉扯着投下好几片阴影,一个女孩就这么站在跑道中央,微微仰起头,看着位于航站楼中的杜少陵。
杜少陵转头看了眼四周,芬格尔还在打着鼾,柜台后的柜员还在打着瞌睡,远处机场指挥塔的顶部红灯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仿佛整个空间能够活动只有自己。
不对劲。
杜少陵这么想着,但是不敢随意乱动,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呼吸都受到了阻碍,此时自己的周围空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颤抖的寒意。
女孩的面庞沉在阴影里,并看不清楚她的具体长相,赤着一双惨白的玉足,不太合身的白色连衣裙和那一头几乎要垂到地面的银发在微风中缓缓摆动着。杜少陵看着她的体形,推测应该和自己那个远在国内的妹妹一般大,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会站在飞机跑道的中央,而且所透露出来的气质仿佛已经孤独了几千年一般。
杜少陵努力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女孩,女孩也相当默契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站着,仿佛两具不会移动的雕塑。
“还给你。”
女孩沉在阴影里的嘴唇动了动。
明明距离这么远,但是杜少陵却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还给我什么?”
杜少陵没有明白女孩在说什么。
“我会还给你的。”
女孩慢慢抬起头,那张脸逐渐暴露在惨白的月色下,但是双眼所在的位置却是一片漆黑,仅有一点黯淡的黄金色在其中若隐若现地闪着。
杜少陵刚想接着说话,但耳中却如同雷霆般地闪过一声刺耳的铃声,身体不由自主猛地一震,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嘶……”
强烈的痛感让杜少陵惊醒了。
桌子上的手机正不停地震动着,机场调度车的引擎声传进他的耳朵,机场的喇叭正在播报前往芝加哥的航班即将登机的通知,落地窗外的天空开始泛出日出的亮色。
“做梦了?”
杜少陵捂着刚刚撞到桌面的额头,
“靠,果然是加班太多了,稍微放松下精神就会睡着。”
他费力地抬起手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梦中的他离开了座位站到了落地窗边,但实际上只是他的头撞到了餐桌上,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挪动过。
“你到底加班多久了?这样也能睡着。”
芬格尔闭着眼睛问,
“果然执行部的社畜当不得,没死在屠龙的战场上,也会死在加班的途中。”
杜少陵揉了揉额头,对着芬格尔翻了个白眼,伸手点亮手机的屏幕,上侧的通知栏跳出了诺玛传来的邮件信息,看来是掐准登机的时间把档案发过来了,生怕自己上了飞机之后的无聊,先把资料发了过来。
“把你的那捆破行李带上。”
杜少伸手拍了拍芬格尔。
“该回芝加哥了。”
第4章 4执行官的蓝调004
波音767两侧的喷气式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拖拽着庞大的白色机身穿过云层。
这种窄体商务客机被美国本土航空公司多用于本土航线,得益于两架满推力接近190千牛的涡轮发动机,使得从洛杉矶直飞芝加哥的航程不过4个多小时,甚至还贴心地给杜少陵和芬格尔预留了吃午餐的时间。
可惜得是机票的位置不太贴心,诺玛买到了客机尾端最后一排的座位,强烈的颠簸感倒不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最要命的是背后偏偏就是客机的公共卫生间和厨房,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食物的香味涌进鼻孔里,让杜少陵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公共厕所的看门大爷。
但执行部的传统就不是舒适第一,而是效率第一,要不是这次回学院没那么着急,只需要接触那个未知目的在寻找卡塞尔学院的中国男孩。换成个更加急迫些的任务,施耐德教授可能会让诺玛直接派最近的直升飞机过来,而且还有极大概率会直接扔条缆绳让自己爬上去,连降落的时间都不给。
“不满意?是不是还需要我给你配上足年份的葡萄酒和穿着女仆装的漂亮小姑娘?”
施耐德教授即使没在面前,杜少陵也能脑补出这个臭老头可能说出来的话。
好在是因为早班飞机的缘故,机舱的乘客并不多,附近的座位除了自己和芬格尔外并没有其他的乘客,而且远离自己的乘客大多都因为困意在闭目养神,并不宽敞的空间里,除了空姐们和乘客偶尔并不清晰的交谈声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杜少陵扭了扭自己的后背,努力让自己坐的舒服一些,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电源按钮,打开诺玛给他的邮件。邮件开头带有B级的角标图案,内容并不多,这意味着其中的内容大概率已经有过删减,资料精简到了能让自己这个B级执行官有权限阅读的程度。
“楚子航。”
不自觉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杜少陵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的照片上。
中国人,黑发,浅栗色的眸子。
照片中的他穿着学校的制服,长相很俊秀,但稍显一些阴柔,表情也有些冷漠,看起来不太像是容易接近的样子,仅看照片都能感受到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仿佛一柄透着杀气的利刃。
“1990年6月1日出生,A型血,身高180 cm。
仕兰中学毕业生,初高连读,成绩优异。
曾在少年宫学习过剑道,未参加考级,水平未知。”
“嚯,没想到不仅仅是老乡,还和夏夏同校,不知道他们俩认不认识。”
杜少陵嘟囔了一句,接着往下看。
“生母苏小妍,纯人类血统。
继父鹿天铭,纯人类血统,企业经营者。”
老实说资料并不算丰富,甚至有些敷衍,只有一张照片,配上寥寥几句的简单说明和相当简略的人际关系,根本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侧边的滚动条已经接近末尾,这让杜少陵有些困惑,就这种详细程度的资料怎么会让诺玛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到这为止都没什么值得惊喜的,乍看下来只不过是个家境优越的小鬼头而已,可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杜少陵不自觉地停下了下滑的手指,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执行官?楚天骄?”
资料中出现了一个他从没有在执行部正式名单中见过的名字。
杜少陵默默地把邮件拖到了最后,快速扫完了资料的最后几行。
“生父楚天骄,卡塞尔学院执行部S级执行官,S级血统,目前失踪,推测已死亡。
血统评价,结合父母血统判断,推测为A级,言灵状况未知,推测未觉醒。
经过信息部核实,未对楚子航发出过入学邀请,目标行为系出于个人目的,最后出现的位置为芝加哥联合火车站。
退出本页面三秒后邮件将自动删除,Good Luck。”
最下面是施耐德教授的备注,说的是需要确认楚子航对于混血种情况的掌握程度和寻找卡塞尔学院的意图,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武力,基础装备会在杜少陵到达前存放到芝加哥火车站的临时储物柜里。
杜少陵快速地又将资料扫视了一遍,按下了退出键,3秒后屏幕上跳出“邮件不存在”的对话框,然后关掉手机的屏幕。
“小孩子而已,还需要动用武力?”
杜少陵撇着嘴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鼻根部,想要缓解下眼睛的干涩感。飞机舷窗的视野尽头是逐渐汇聚起来的灰色雷暴云,数团闪着亮紫色的云团逐渐汇聚成宛如山峰群般的铁砧云。
美国的夏天就是这样,雷暴天气频繁得让杜少陵始终没办法适应。
隔壁座椅上是在颠簸中依旧睡得东倒西歪的芬格尔,嘴角留着哈喇子,仿佛这会儿哪怕坠机了都没办法让他醒过来。杜少陵倒没这种随时随地就能睡着的本事,只能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位自己很久没见的同窗,想到这家伙刚入学那会儿一脸臭屁自信又自负的表情,可不是现在这么个颓废样子。
曾经那个拥有钢铁一般坚韧意志的男人,从格陵兰回来之后就变得一蹶不振,那会儿的杜少陵还因为级别不够参加任务,根本不知道在格陵兰那片宽阔的冰海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芬格尔回来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一样。
“也不知道芝加哥火车站旁边那家德国餐馆开门没,很久没吃那家餐馆的炭烤猪脚了。”
杜少陵转头看向窗外。
“我对德国菜没什么兴趣,还是街对角那家中餐馆好吃。”
芬格尔打着哈欠回了一句。
“那是你的家乡菜,作为德国人,你是一点乡愁都没有吗?”
“地球村时代啦,都是地球公民了,哪还乡愁不乡愁的,干嘛要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倒是挺有道理的,毕竟学院的食堂我只吃了四年。”
杜少陵耸了耸肩表示认同。
他知道芬格尔没有表面上睡得那么深,所以聊两句来缓解自己的无聊,登机以来芬格尔就和没电了一样没说过几句话,可能是出于不打扰自己看资料的想法。可尝试之后杜少陵还是得承认,这个嘴贫的家伙还是闭嘴的时候看起来更正常一点。
鬼知道施耐德教授是怎么想的,会把这个家伙扔到亚马逊的原始森林里,关键这家伙运气也逆天到能被人救了下来,还能一路搭车步行到洛杉矶,简直是励志的典范了。
杜少陵想起自己看过的公路电影,芬格尔这个流浪汉一样的造型,直接当成颓废的嬉皮士扔进片场倒也没什么太大的违和感。
不过施耐德教授是让自己把他顺路捎上,尽管说是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让芬格尔帮上一手,但真的指望芬格尔出工出力?这种安排就跟把狗关进装着肉骨头的笼子里没什么两样,还得盯着不让他偷吃。
“我们到哪了,怎么飞机这么晃。”
芬格尔坐起身,眯着往外看。
“快到芝加哥了,”
杜少陵说,
“但碰到雷暴云了,估计这会儿在绕行吧。”
雷暴云在美国相当常见,杜少陵见过不止一回。美国的夏季,每年都会有来自于墨西哥湾的湿热空气,与来自加拿大和落基山脉的干冷空气相遇,很容易形成体形庞大的雷暴云。偶尔会有数个雷暴云组成庞大的雷暴群,连绵的黑云将整个天空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云团像是巨浪一样在空中涌动,像是预示着末日的到来。
“所以施耐德教授又让你去干什么找死的任务。”
芬格尔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一句。
“别说的那么夸张。”
杜少陵皱眉,他觉得芬格尔话里有话。
“你可别随随便便死了,剩下的同期不多了。”
“什么意思,我应该还算挺惜命的吧。”
杜少陵有点捉摸不透芬格尔想说什么。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还没维持多久就奇怪起来,芬格尔摇了摇手,不知道他是想表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还是说“你啊根本不懂”,然后又缩回座位,继续闭眼睡觉。
“靠,都怪你刚刚提吃的,我已经开始饿了。”
芬格尔闭着眼睛贱兮兮说道,仿佛刚才说话的根本不是他。
杜少陵深深吐了口气,但没接话,左手托着下巴看着舷窗外。客机已经把高度降低到了云层之下,雨水泼洒在舷窗上,雨幕中的芝加哥带着特有的雾气,拔地而起的高楼仿佛一座座巨大的墓碑。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芝加哥的场景,就感觉对于这座城市却格外地熟悉,除了街头听到的语言不太相同,感觉其他的和自己的家乡也没什么不同的。不管是城郊那些化工厂排着混着煤渣和化学味道的肮脏空气,还是脏乱不堪的城市街道,或是那些频发暴力事件的小巷深处,这一切都带着特有的光色涌进杜少陵的眼睛里。
老实说,杜少陵觉得芝加哥并没有什么大晴天,无论太阳升得又多么的高,天空中的云是有多么得少,芝加哥这个城市不管什么时候都笼在灰霾阴沉的雾气里,仿佛终日都弥漫着大雾。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刚来芝加哥的小男生,站在写满英文标语的十字路口,不知所措地看来看去。
杜少陵不止一次地想过,他如果没有接受施耐德教授的邀请,没有来到卡塞尔学院,没有加入执行部的话,自己会过得怎么样?或许高中毕业就直接工作,在工地拼命搬个几年砖当个小工头,花个几年时间也能攒够杜子夏的一部分医疗费,好像听起来也挺不错的。
如今虽然顶着卡塞尔学院执行官的头衔,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每天都坐着客机满世界飞来飞去,看起来就像是特工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但说到底自己依旧是个每天加班时间拉满的社畜,甚至连回国过几天正常生活的时间都没有。
“这次一定要想办法把年假用了,执行官只是一份工作,再加班要把命都搭上了!”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内心深处他其实对执行官这份工作还是有着某种恐惧,尽管自己只是个B级执行官,处理的是危险度相对较低的事件,更危险更秘密的任务会有A级,甚至S级的执行官去完成,但是万一呢,保不齐自己也成了阵亡名单的一部分呢?
“操,越想越晦气。”
杜少陵逐渐闭上眼睛,把长时间加班的疲劳一下子全部释放了出来,在风暴的颠簸降落中,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