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走近了,朦着眼睛,哈哈笑道:“原来是卖烧饼的瑞大爷!”
贾瑞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又不敢生气,唯唯诺诺的陪着笑,“这不是倪二爷?”
倪二踉踉跄跄,摆着手笑道:“什么爷不爷的?我在外头有名放帐,专管打降吃酒。人敬我叫声醉金刚,看不起的就骂一声泼皮无赖。可够不上一声爷!”
贾瑞心想,如今恶了那贾珍,族学里一份银子算是没了,虽然有爷爷支应,但哪里够花?身上一个大钱也没有,不如借两个来使使,或者做件小买卖,也能养活自己。
于是他上前拦着倪二。
还没开口,倪二见他挡着道儿,忿然作色,抡拳就要打。
贾瑞急忙喊道:“倪二住手,我找你有事!”
好在喊得及时,倪二醋缸大小的拳头就停在他的脸上。
倪二醉眼看着他,打着酒嗝问:“瑞大爷找我?可是借银子?我这儿有的是!”拍了拍身上的褡包,“想借多少?”
贾瑞胆颤心惊的伸出两个指头,随即改为三个。
倪二笑道:“三十两?不多!”他从褡包拿出一卷银子,也不数,明晃晃的看的贾瑞眼馋,就要接过去。
那倪二却收回去,“你既然是我的街坊,又是头一次找我借银子,这利钱嘛,看在你爷爷贾老太爷的面儿上,便不要了。但有一条,你可不能拿这银子翻人家后院儿,做那没良心的事儿!否则,我这利息可要翻倍!”
贾瑞连声道是。倪二递过银子,从怀里拿出一叠文契,随便挑了一张,“只要你在上面按个指印就成了。”
贾瑞这会儿眼里只有银子,喜滋滋的按了印,怀揣着三十两,似乎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不巧这一幕被巷子口的泼皮瞧见,等贾瑞出来,便悄悄的跟上。
贾瑞先去酒馆吃了一顿好的,又去半掩门快活,谁知弄了半日毫无反应,反被嘲笑得面红耳赤。眼见夜色降临,他才记得给爷爷奶奶买几样好吃的,都用篮子装好,小心提着。
刚走到拐角,忽然脑后听见风响,砰的一声,似乎有东西重重的砸在头上,随即不省人事。
等到让人救醒,贾瑞急忙查看身上的银子,哪里还在?身边篮子里碟碗也被摔碎,让贾瑞欲哭无泪。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带着笑,眼中含着泪。
眼前就是楼阁林立,灯火辉煌的宁国府。同是贾氏子孙,凭什么贾珍要占了这一切?
他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
他在黑暗中放声大笑,既然不能得到,那就毁掉吧!
他默默的回到家中,贾代儒见他有伤,忙问缘由,贾瑞只说是半道摔的。贾代儒恨铁不成钢的550骂了两句,张罗着给他上药。
次日,贾瑞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齐整,跟贾代儒说去文会。出了巷子,贾瑞径直走到都察院,递了状纸。
那坐堂的察院看了状纸,大白天的唬了一跳,上面写着,宁国府贾珍阴谋造反,里面详细罗列了他的几样罪状,私囤兵器,放债取利,内外勾结,无所不有。
察院立刻将状纸压下,拘拿贾瑞。
贾瑞被带到阶下,察院详细讯问,那贾瑞前言不搭后语,被旁边的水火棍一吓,更加说不出话来,只大声说道,自己亲眼所见,并无一字虚言蒙骗。
察院深感事情重大,不敢随便处置,暂且将贾瑞押在监牢,等查明详情才行处置。
可是,押解贾瑞还不到一个时辰,那贾瑞便在牢中自缢身亡!
原告死了,这件事就彻底捂不住了。
察院只好下帖拘拿相关人等,宁府几个管事赫然在列,但故意遗漏了贾珍。
消息传到贾府,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这贾瑞平日窝窝囊囊,不声不响就将天也捅破了。
竟敢诬告贾珍谋反!
珍大爷是疯了去造反?完全无中生有,栽赃陷害!.
第六十五章 咱们该从长计议(上)
贾赦贾政闻讯即刻去了宁府,贾珍此刻也焦躁不已,明明自己已经放过他一马,谁知他居然怀恨在心,即使自己死了,也要给他来这么一回。
贾赦才进去,便教贾蓉赶走所有人,亲自在堂外守着,厉声责问:“珍哥儿,贾瑞那畜生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实?”
贾珍叫屈道:“大老爷,老爷,他说的没有一件是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他这一死了之,让我有口难辨,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贾政沉声道:“只要你没做,就不用害怕。”
贾珍那能不害怕,刚才他嘴上那么说,其实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那些罪状,要是皇上真的拍了锦衣军来查,哪一条不能查实?
他跪在地上给贾赦贾政磕头,“二位老爷,现在只有你们才能救侄儿,求你们出个主意,千万要保住宁国府。”
若是贾珍获罪,宁府肯定要除爵的。
贾政叹一声,“起来吧!”
贾琏匆匆赶来,“逸哥儿来了!”
王逸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没想到贾瑞这厮不声不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面沉如水,骑马直接在宁安堂下马,扔了缰绳大踏步进来,也不及见礼,劈头质问道:“珍大哥,事情紧急,你如实对我说,你参与了有多深?”
贾珍脸色难看,“逸哥儿,我真是冤枉的!”
王逸一个字也不信,“眼下珍大哥你还要隐瞒,等到锦衣军包围宁国府,可就悔之晚矣!我再问一次,你到底参与了有多深?”
贾珍张了张嘴,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看了他这样的表情,贾赦贾政连带贾琏都惊恐失色。
贾赦定了定神,除了惊恐,更多的是惊讶,“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贾珍不知从何说起。
贾政跺着脚,“你快说啊!”
贾珍还在犹豫,王逸冷笑一声:“不要将别人当成傻子,你悄悄偷运兵器藏在府内,这东西一查就准,抵赖不得!最要紧的就是这一条,其他放债之类全然不要紧〃` 。”
贾琏被贾珍的图谋吓的语无伦次,“珍大哥,你真藏了兵器?这,你想干什么?还真打算谋反?”谋反可要株连九族,好死不死,他和贾珍刚在五服边上。
王逸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喝骂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为谁隐瞒?”
贾珍慌乱间,脱口而出道:“我还能为谁隐瞒?不过替他们收了几箱子东西,我哪里知道里面是什么?还有,他们在谋算什么,我一概不知,只知道与义忠亲王有关就是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贾赦诸人齐齐面如土色,义忠亲王这四个字在朝廷上就是禁忌,谁沾着谁死!
贾赦不知想起了什么事,立刻追问:“你都知晓哪些人?”
贾珍痛哭流涕,叩头道:“我只知道箱子是冯紫英送来的。大老爷,老爷,谋反这样的事儿,我怎么可能参与,真的只是冯紫英寄存了东西,别的真没有了!”
贾琏急忙催促:“珍大哥,现在箱子在哪儿,你还不赶紧运出去?这玩意儿还留在家里,岂不是招祸吗?”
贾珍拍了拍头,赶紧起来,“对对对,我立刻叫人?”
王逸冷笑道:“你要是嫌死的不够快,只管运东西出去!”
贾赦问:“这是为何?”
王逸讥笑道:“大老爷这点儿常识也不懂?这事儿自贾瑞告状,到现在已经几个时辰?宁国府门外早就密布锦衣军探子,现在就是一只鸟飞出去,都有人盯着。你们还想毁灭证据?”
贾珍哭道:“逸哥儿,那现在该怎么办?”他是真的慌了,抓着王逸的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逸哥儿,逸二爷,只要能助我度过这一关去,你和?”
“珍大哥!”王逸厉声阻止,“你立刻命人关闭所有门,任何人只准进不准出。同时,写一封请罪奏章,将放债等情一个漏的写清楚,其他的一个字也不要写。此刻神武将军冯唐就在通政司,你写的一切他都能看到,也就是这背后的人也能看到。其他的,你什么也不用做,绝对什么都不能做!诸如转移财产,杀人灭口之类,你要是动一下歪脑筋,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贾琏问:“逸哥儿,这是为何?”
王逸冷笑,“在这府里,谁知道会有多少探子?说不定这个时候,也有很多人看着咱们。”
贾赦喝骂贾珍道:“你这畜生,还不去写?”
贾珍这才恍然赶紧取了笔墨,就在堂上写着。
王逸就在旁边看着,有不妥之处,随时之处,修修改改了好几回,方才写好。
王逸交给贾赦贾政看了,折好,叫过贾蓉,“你亲自将奏章送至承天门下,什么也不用说,三跪九叩之后,双头将奏章顶在头上。没人接就一直顶着!要是有人问你父亲怎么没来,你就说在家中戴罪,没皇上圣旨,不敢擅动。听到了没有?”
贾蓉心里惊慌到了极点,听了王逸吩咐的,急忙点头,将折子揣进怀中,匆匆出去骑马,骑了两次也没扳上去。
眼看贾蓉出门,宁安堂内一片寂静,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只有王逸悠然的喝茶,还评点这是雨前茶,口感香而味醇。
他的这一番做派,让贾家几个人侧目。
贾珍的心稍稍平复,凑过来陪着笑,问道:“々.逸哥儿,现在那放在库里的箱子,该怎么处置?既然不能运出去,总归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贾赦焦躁的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主意快点说出来!”
王逸笑道:“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贾珍忽然想到:“可以搬到宗祠里去,那儿肯定查不到。”
贾赦贾政色变,齐声拒绝,“不行!”
开玩笑,放宗祠里,一旦查出来,反而将荣国府牵扯进去,万万不能的!
王逸笑道:“现在府里乱糟糟的,珍大哥还要好好管束底下的人,不让他们乱跑生事,就对他们说没事,安心等事情过去。”
贾珍耷拉着头,“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管他们?”
王逸微微一笑,“既如此,我替珍大哥走一趟,嘱咐大嫂子几句。”
贾珍垂头丧气,也不管。
王逸径直走进尤氏的房里,尤氏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瞧了没有别人才放心。
“爷,事情有多严重?”王逸啜了她一口,“放心,宁国府不会倒,我也不会允许。”
可卿闻讯赶来,嬉笑道:“哎哟,青天白日的,这是闹什么?”
王逸看她神采飞扬,好奇的问:“你就不担心?”
可卿啐道:“我担心什么?即便他贾珍真的谋反了,也有你救我呢!”
王逸笑道:“说的也是抄!”
随即,尤氏和可卿都吩咐下去,不准人乱走乱窜,更不许偷偷跑出去。
王逸从天香楼下箭道经过,心里却在想,贾珍的棺材放哪儿的?.
第六十五章 咱们该从长计议(下)
王逸在宁府内转了一圈儿,在北墙根底下看到一个须发花白,袒着胳膊的老头,一下一下的磨刀。走近一些,又看到脚边放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浑身酒气扑面而来。他嘴里还碎碎念着:“平日里偷鸡摸狗,什么坏事不干?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说道伤心处,老泪纵横,“明天他们要是敢闯进来,我跟他们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焦大?”王逸喊了一声,小心戒备。
焦大猛然见有人来,霍然操刀在手,腾的站起,身体却摇摇晃晃,就这么直愣愣的砍过去。
王逸轻轻闪过,一把便扣住他的手腕,夺了他的刀,喝道:“你睁大眼睛看我是谁?”
焦大囔了两句,才勉强看清了人影,“原来是逸哥儿!我知道你,武状元!啧啧,可惜都是花架子,到了战场上也就是三招被人撂倒的货!”
王逸不和他一般见识,“你大晚上的在550这磨刀做什么?”
焦大大喝道:“老子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才得了这么点家业,谁成想这些不成器的混账种子,败了家!我呸!就珍哥儿那样的也还敢谋反?老太爷要是还在,保准一刀剁了脑袋!”
他又叫又喊,“老子就去宗祠,拼着命也要保着太爷们的牌位,让这些不肖子孙去死!”
王逸笑道:“焦老爷子,你尽管放心,宁国府不会就这么没了的。”
焦大眯着眼睛看着他,“今天不完,明天也得完!珍大爷蓉哥儿那样的,也配管家?趁着焦大还在,早二十年,他们这起王八羔子,还能近焦大爷的身?一刀一个,才是宁国府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