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咧着嘴,“我是什么主子?她们眼里只有宝玉。”
王逸抓着他的肩膀,“你还想着和宝玉比?人宝玉是个金疙瘩,你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贾环愤怒的瞪着,随即又换了张恐惧的脸。
王逸笑道:“你还知道生气,说明你还有的救。且不说嫡庶,你要是想出人头地,就这么胡天胡地的玩儿下去?真以为天上会有金子砸在你头上?你四书五经看了几遍?知道孔老二是谁?自己眼皮子浅,只看到自己脚下,还埋怨别人小瞧你,怎么可能?”
一番大道理劈头盖脸,贾环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连贾兰都不停的点头。
王逸又教训道:“你现在连小兰儿也不如。过几年你该分家另过,你说你有几分赚钱养家的本事儿?后廊上穷困潦倒的没有你的兄弟?浑浑噩噩不知所谓。难道姑父能护着你一辈子?”
可怜贾环对自己如此暗淡的前景,几乎吓懵了,连哭都忘记了。
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打击别人,就如同七月天里的冰块,让王逸心情舒畅,越说越得劲儿:“所以,我教你练拳脚,也是为了你好。等将来流落街头的时候,还有把子力气,抢些剩菜剩饭的时候,至少能多抗一会儿揍。”
这话说的,连旁边的李纨都听不下去,“环哥儿,你不要听逸哥儿的,哪里会到那种程度?”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无疑抹杀了贾环最后一点希望,自己是注定会被赶出去了。
伤心欲绝的哭了。
“哭什么?!”王逸喝一声。
贾环将眼泪憋在眼眶里不敢留。
王逸笑道:“要不要我给你之一条明路?”说话的时候仿佛身后都带着光芒。
贾环不自觉的点头。
王逸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摆在你面前就两条路,一条科举,我看你把书读成那样,估计已经废了一半儿,剩下的看你的造化。另一条路就是就只有从军,上战场杀敌。不过刀剑无眼,如果没有好身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英年早逝。你这身板儿,啧啧,还不够给人送功劳的。”
“那该怎么办?”贾环失声问道,“我可不想上街和那些泼皮破落户一起。”
王逸打量了他,“你还别瞧不起他们,如果你真有那么一天,连他们都可以欺负你。”
其实贾环只是顽劣了些,天天和贾兰一起进学,也算尚学,才华也不是没有。就是他们家都把目光盯着宝玉去了,以至于他们小叔侄成了小透明。贾兰有李纨教导,还算上进,贾环有赵姨娘那样的亲娘,分分钟给带歪了。
他还是可以挽救的。
至于王逸存了什么心思,这么苦口婆心,他们贾家只有一个宝玉岂不是太无趣了?热闹些才好!再说,贾宝玉总往黛玉妹妹这儿跑也不是个事儿,得想法子让他不想来,来不了,看着就怕。
宝玉最怕什么?
怕读书做八股文章啊!
王逸觉得自己很有预见性,可巧贾环撞他枪口上了,就拿他做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想和你学!”贾环前所未有的认真,即便眼泪还挂在脸上。
王逸笑道:“你看,还是我对你最好吧?”笑呵呵的从旁边拿过贾兰带来的家法,啪的一声打在贾环身上。
“啊!”身上的疼让贾环立刻打消了刚才的冲动。
王逸哂笑道:“才这么一下,便鬼哭狼嚎的?知不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你再想想后廊上的兄弟?吃了上顿没下顿,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吃香的喝辣的?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上进?你想想你自己有哪点能比得上宝玉的?所以,忍一忍,我打你也是为了你好!”
贾环就这么被他打一棍子再一通说教,硬是不敢反抗,乖乖的扎马步。
王逸绕着他转了一圈儿,笑道:“你可站稳了!”猛地一下子打在他膝盖。
贾环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王逸摇摇头,“这才刚刚开始!你要是受不了,尽早说。反正你将来如何就看你今儿怎么选了。当然,你还有第三条路走。比如等我发达了,你就跟着我,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贾环眼前一亮,顺杆儿往上爬,“真的?逸哥哥,你早这么说,我也不要吃这样的苦了。”
“啪!”的一声,王逸又打在他手上,“瞧你那出息?要是我姓贾,一心上杆子巴结别人,我爹早就一巴掌打死我了。自立才能自强!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
王逸口若悬河,接连喷了大半个时辰,贾环几乎都要被他的口水淹没了。
这孩子是彻底蔫了。
才激起的一点雄心壮志很快就要被摁灭。
第十六章坏小子该教训了2
“逸舅舅,你看我做的对吗?”旁边贾兰的声音打断了王逸的滔滔不绝。
王逸转过去见他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蹲着,笑道:“你该念书去才是正经。”
贾兰又去央求李纨,“娘,你让我学吧,我不会耽误读书的。”
李纨心下踌躇,逸哥儿虽然不靠谱,但刚才说的话,却是中肯至极,只是他真的有这么好心?怎么看都是在找机会惩罚贾环,还显得光明正大。
“兰儿,你逸舅舅正教你三叔呢!咱们别添乱!”就要拉着贾兰离开。
贾兰却很有主意,“娘,孩儿觉得逸舅舅说的很对,要是没有一个好身板儿,读再好的书,将来也不见得会好。就像……就像我爹一样!”
“兰儿!”李纨听他说起贾珠,凤眼圆瞪,扬起手就要打他。可是她看着贾兰倔强的小脸,眼睛里忍不住流下泪来,当年贾珠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要是他身子骨强健些,也不至于现在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
她终于抚摸着贾兰的脸庞,欣慰道:“既然你决定了,娘便依你,只是你可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终究还是同意了。
贾兰立刻点头,“娘,你就放心吧!兰儿一定和三叔一样认真!”
贾环正没处撒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斥道:“你来凑什么热闹?一边玩去!”
王逸顺手又打了他一下,“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兰哥儿之前为的是救你。连我也瞧出来了,你还恩将仇报,今儿要是大嫂子不来,你想怎么跑?你小子活该没朋友,连小丫头都不理你。真是个浑不吝!站好了!”看了李纨一眼。
李纨没由来一阵脸红,忙转过身去,心儿跳的厉害。
贾环纵然手疼腿酸,也只能咬牙忍着,不敢回嘴。
王逸笑道:“我出个题,你若能答出来,便让你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如何?”
贾环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说……”
王逸装模作样一番,“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后一句是什么?”
贾环刚要回答,旁边贾兰抢道:“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王逸指着贾兰:“答对了,你可以休息了。”
贾环一脸不忿,“谁叫他抢了,逸哥哥你再出一条,我肯定记得!”
王逸随口一句,“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这句话出自哪里,什么意思?”
贾环期期艾艾半天,“好像是书……”便没有了下文。
王逸再敲了他一下,“《尚书》立政篇。这都不知道!你上学都读了些什么?一年八两银子去哪儿了?”
贾环辩解道:“我只四两,宝玉哥哥才有八两呢!”
王逸的笑容一闪而逝,“那你值八两吗?”
贾环愤怒的转过头去。
这时,晴雯悄悄递给王逸一张小纸,眼睛往抱厦瞅了瞅。
王逸好奇的打开来看,原来是几道四书题,下面还用小字写了答案。这是黛玉给他的小抄?
他朝黛玉的那扇窗户拱了拱手,又开始给贾环叔侄俩出题。
旁边李纨看的仔细,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倒座的抱厦内。
才进去,便瞧见黛玉在窗下写字,走过去笑道:“妹妹在写什么呢?”
黛玉忙用手遮住,“大嫂子,没写什么。”
李纨打趣道:“你给逸哥儿的东西,我都瞧见了。”
黛玉脸颊羞红,小手遮也不是,撕也不是,“大嫂子,玉儿只是怕逸哥哥说不上来,耽误了兰哥儿。”一定是这样的,黛玉这样说服自己。
“真的?”李纨笑盈盈的看着她,兀自说道:“逸哥儿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以前我以为他也是纨绔一流,今儿却让我刮目相看。”
黛玉美目灿然,却犹犹豫豫的问道:“我听说逸哥哥在外头很不好?”
李纨微笑这点头:“大半是真的。只是小孩子玩闹,做不得数的。况且,舅老爷可是烈火性子,惹恼了便是一顿好打。因此,逸哥儿闯的祸多,挨的打也足够抵过了。”
黛玉低头不语。
晴雯匆匆掀了帘子进来,只顾催促道:“姑娘,你的题兰哥儿全对了,环三爷竟然也答对了两个。二爷说,还有没有?让我赶紧送过去。”
黛玉啐道:“逸哥哥自己怎么不做?”却将纸折好了递给她。
李纨笑而不语,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也写了两个题。
一会儿外头又叫人搬了座椅书案,备了笔墨纸砚。王逸干脆改了教头做先生。
过不多久,晴雯拿了一张纸偷偷交给黛玉。
黛玉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一句诗,“千山鸟飞绝。打一句唐诗。”
她掩嘴偷笑,又怕被李纨发现,略想了片刻,便写了两行字,还给了晴雯。
李纨以为黛玉是在出题,笑道:“兰哥儿他们毕竟初学,浅近些才好。”
黛玉点点头,写的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山重水复,也打一句唐诗五言。”
于是晴雯去了又回来,趁李纨不注意塞给黛玉一个纸团儿,写着:“玉儿,你的谜太简单,谜底是‘初疑路不通’。昨儿晚上做梦,想到一个好句子,黛玉倚枕忧落花,恰好又是一句唐诗!”
黛玉啐了一口,偷偷瞧了一眼李纨,慌忙拿过一本书,将刚才写的字夹在里面,给了晴雯,“让逸哥哥好好教书,要是误人子弟,可是要打板子的。”自己忍不住笑了,脸上微红。
李纨叹一声:“若逸哥儿能天天如此,带着兰哥儿用心读书,我也放心了。”她看着窗外拿着书的影子,分外像一个人,渐渐的陷入沉思。
黛玉在底下笔不停,想的却是怎么难住逸哥哥,写的自然和四书五经天差地远。
至于王逸,教贾兰只是顺带,殴打贾环只是兴趣,和黛玉红袖传书才是正经,引得李纨对他大为改观,真真是意外之喜。
第十七章俏李纨改主意了1
话说,王逸在后院儿南北宽夹道内拘着环三爷和兰哥儿练拳脚教读书的事儿很快在荣府里传为奇闻。
逸哥儿有三分庄稼把式,半桶水还不够呢,就要晃荡招摇,不少人都嗤之以鼻。
尤其赵姨娘听说自家儿子被教训的很惨,几次想冲出去救人,可是没脸没胆,想了又想,只能眼泪汪汪的去找贾政。
贾政和请客们闲聊正事,等到他转回来,贾环在里头已经被翻来覆去的教训好几轮了。
东廊小正房内,贾政靠东壁面西在炕上坐着,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夫妻俩说些闲话趣事。赵姨娘进来跪在贾政跟前,哭诉道:“老爷,您救救环哥儿吧。再晚点儿,只怕就会被逸哥儿打死了。”她抹着泪,偷看了眼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的王夫人,咬牙说道:“打死环哥儿是小,连累咱们荣国府让人家笑话,那就不好了。”泪珠连成线。
贾政捋着胡须,面上严正,眼含柔情,“起来吧!这事儿我知道了。环儿的书念到哪里了?”
赵姨娘从来没问过贾环的学业,连他的书收在哪儿都不知道,当然瞠目结舌。
贾政见赵姨娘的神情,便能猜到八九分,顿时呵斥道:“他整日里无事生非,举止荒疏,哪有个大家公子的做派?偏偏请的先生回乡去了,这一两个月实在太放纵了。今儿有逸哥儿教导他,能拘束些也是好事。”
“可是……”赵姨娘还想争辩,见王夫人眼神凌厉,慌忙将话憋在肚里。
王夫人手上拿着念珠,对贾政道:“逸哥儿很有分寸,还有珠儿媳妇看着,小孩子家,没有什么问题。要是老爷觉得不妥,我让逸哥儿安分些就是了。”
贾政摆摆手笑道:“这倒不必,逸哥儿这孩子我看很好。不但自己改了,还能教导别人。环儿越发胡闹了,有逸哥儿给我盯着,我很放心。”至于贾环能不能幡然醒悟,从此奋发图强,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来没想过。
王夫人只笑了笑。自家侄儿有了出息,不再惹事闯祸,她面上也好看。
赵姨娘在底下着急,又不敢驳贾政的话,扭捏犹豫了半天,才低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只有环哥儿?”明明还有个宝玉,为什么不去拘着挨打?这是柿子找软的捏?
王夫人将念珠放在炕桌上,淡淡的道:“你想说什么?”
赵姨娘寒蝉若禁,身子都在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