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北原空继续转头去清洗绷带,在视线之外的她举起了小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一声枪响,头顶灰层嗖嗖往下掉,刚刚被擦拭干净的脸颊再次沾了一些污垢。
北原空紧紧的捏住她的手腕,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的手腕抬高,所以那颗子弹并没有射入她的脑袋。
“雪之下同学,你确实获救了,我把你从地下室里救了上来,你也不用感谢我,其实只要不是白费力气我就心满意足了。”北原空伸手去抢夺手枪,却发现她依旧捏的死死的,用蛮力的话也许会弄伤她,至于只好趁她不注意,卸掉了弹匣,又强行将已经上膛的子弹退了出来。
“你要吃点东西吗?我带了一些猪肉罐头。”
北原空丝毫不提及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也不生气就像无事发生般轻声的询问着:“不想吃的话我还带了一桶泡面,是比尔偷偷藏起来的,如果你想吃这个的话,我得先把锅洗干净。”
见雪之下没有回应,北原空只得摇摇头,将锅里的水倒掉,打算出去重新装乘积雪。
只是他留了个心眼,走出大门的时候又突然转身杀了个回马枪,看着着火堆旁的雪之下雪乃。最终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夺去了她手中的东西。果然,这姑娘又从兜里掏出了个备用弹匣。
“我身受重伤,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比尔带到了军事基地里,在我昏迷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问他们你在哪,在我醒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这里寻找你,哪怕是你的尸体。”北原空盯着雪之下有些暗淡无光的瞳孔认真无比的说道:“我现在肋骨依旧是断的,肺部穿孔也没有完全愈合,我翻越了基地的围墙,躲过了守卫的耳目,悄悄的跑了出来,我昏迷了两天,又花了五天时间步行来到了这里,其实我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你还活着,但你活着,我很高兴。”
“我没有向你邀功的意思,我只想碰碰运气,因为你是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你给了我小小的帮助,其实在出发前我才知道刚来这里的那天原来是你阻止了大贺太阳,但这些都不是我这么拼命想要救你的原因,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我能将背后放心的交给你,所以我才会救你”
“我不去计较你会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极端的选择,人人都会转牛角尖,我有时候也会,我不知道你这七天经历了什么,但我能往最极端的方向去猜想你的艰辛,在我第一眼见到你,你也是这样用枪抵着头,换位思考也许我还可能不如你,所以我不会去生气。”
北原空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会去外边乘一些干净的积雪,你需要补充一点热量,所以,不要再试图做愚蠢的事,就当是为了我。”
“优秀?”
雪之下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她这次不再是盯着火焰,而是仰头将目光锁定了一样邋遢的北原空,他的衣服上满是血迹,灰层与脏污,血迹是一路上砍杀丧尸沾染的,而灰层是挖掘碎石拯救自己而搞脏的。
“你觉得我哪里优秀了?成绩优异,还是长相可爱?这些重要吗?还是我这让人讨厌的性格?这也是优秀吗?”
一连串的提问让北原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只是还没开口就听雪之下继续说道:“北原同学,你不是知道我的人生吗?我这也算是优秀吗?你知道吗?你其实一点也不懂!”
雪之下雪乃突然毫无征兆的咆哮起来,她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冷静优雅的姿态,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想要发泄着心底无尽的苦楚,这是原著没有的,在原著中就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强忍着泪水,用一只手捧着胸口独自忍受,但她好像已经受够了。
“你知道吗?我生在一个让全日本90%以上孩子羡慕的家庭,我家境优渥,我衣食无忧,我受到良好的教育,我想要任何东西只要开口就能得到,但你知道真实的我吗?”
雪之下雪乃轻轻抚摸着那个没电的手电筒,咆哮之后已经平静下来,她带着轻柔的声线继续诉说着:“你说,你也许毁掉了我的生活,也许我原本会有一个朋友,一个恋人,我们会展开一段酸涩又甜蜜的恋爱,也许那个叫比企谷的同学最终会成为我的丈夫,虽然我现在不认识他,但我真的好想去相信你说的话,我非常愿意去想象你说的故事,但是,你知道吗……”
“你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吗?小说永远是小说,动漫永远是动漫,它基于了一切美好的愿景,不去考虑其他的旁枝末节,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取悦观众,取悦读者,你以为你不来干涉我我就真的会如你说的那样,会去喜欢上一个人,认真的去谈一场恋爱,最后以结婚来完美收场吗?我也想啊,我太想了,这真是一个幸福的故事。”
“我的一切都是悲剧,其实我对他人要求不要的,对一切都要求不高啊,真的不高,我只求能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以在某些时候能陪我聊会儿天,这很过分吗?我只希望妈妈能对我再严厉一点,我不敢去奢求她安慰我,开导我,只要严厉的对我就满足了,我想要她再送我一次玩偶,那个不值钱的玩偶,我真的很喜欢……”
“所以,我不敢奢求一段感情,我不敢去想的,我无法拥有你口中所说的事,不可能的。”
她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了悲伤,是一种无法解除的悲伤,就像几天前叶山隼人表现的那种伤感一样,是无法被安慰的,不可逆转的。
“我那是还很小,我很爱笑,我很开朗,但是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因为在我准备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只要家长在我行动之前告诫我,必须去做这件事,我就突然不想去做了,这就是我的性格,很别扭不是吗?一开始,我母亲对我很严格,严格到苛刻的程度,直到那件事之后,我发现她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我了……”
叶山隼人搞砸了,他让雪之下受到了霸凌,年幼的她委屈极了,跑去向母亲哭诉,毕竟那时候她自己还是小孩子啊,在自己的世界里爸爸妈妈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就像这片天一样伟岸,因为他们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但是爸爸沉默不语,他在看妈妈的眼色,妈妈没有安慰她,她反而呵斥我,她和年幼的小雪乃说,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做雪之下家的子嗣呢?长大以后我死了以后你受到一点点委屈会来我的坟前哭诉吗?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学生。
当时的她并不理解母亲的意思,只感觉好委屈,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妈妈走了,她没安慰雪之下,没人安慰她,姐姐也被妈妈关在了房间里,好像听同学说过,女孩子受了委屈是可以哭的,女孩子可以哭的地方有两个。
一个是爸爸的怀里,另一个是厕所里。
雪之下不想去厕所偷偷的哭,她爸爸也不会借给自己怀抱,于是她在房间一直哭啊哭,哭到声音嘶哑,哭到没有了力气。
于是明白了,任何人都不会帮助自己的,所以她不再哭了,她发誓,以后都不再会哭泣了。
一段时间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突然举行酒会,姐姐被万众瞩目的当成了焦点,自己只能独自躲在一个角落,默默的含着吸管,喝着她最喜欢的果汁。
那晚妈妈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爸爸一直拉着姐姐和一些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说话。
那一晚之后好像世界变了。
妈妈不再关心自己的成绩,考了全校第一也不会再有赞赏的目光,甚至有一次自己故意交白卷拿着零分的试卷回家也没有受到批评。她不再对自己严厉了,她开始很平淡的与自己相处,她不再过问自己的事,只需要自己安全的活着,放学能按时回家就心满意足。
爸爸开始安排人教自己各种礼仪,学的最多的就是关于新娘修行的东西,开始学习料理,学习家务,学习插花,学习绘画,啊,自己最喜欢的是骑马……
自己开始被各种老师包围着,但上了中学之后的雪之下懂了,妈妈选中了姐姐。
自己被抛弃了。 “北原同学你知道吗?”
雪之下雪乃声音幽幽,悲伤过后已是极致的平淡,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她的语气里开始充满妥协。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就太好了,至少我是一部青春动漫的女主角,我击败了所有喜欢他的女孩子,我最终会获得幸福,我会满怀希望的去主动认识比企谷同学,我会和他做朋友,努力让自己喜欢上他,也努力让他喜欢上我,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去认识他吗?甚至平冢老师把他带到了侍奉部的活动教室,我会立刻拒绝呢?”
“如果一场恋爱之后能皆大欢喜,那真是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我很期待的,可就像你和我说的,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随便找一个人,谈一场恋爱,我不想随便将一个人牵扯进来,我做不到这么自私的,就算我和他在一起,像动漫里的结局那样,但动漫只拍到了高中时期不是吗?”
北原空坐到了雪之下身边,静静听她诉说着,她说的很对,也很现实,她一直是一个理性的人,她会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思考任何问题,不盲目也不鲁莽,她可以考虑任何的可能性,所以在自己和她说比企谷的事后,她也许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因为她不配的,不配拥有爱情。
动漫永远是浪漫的,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她母亲开始不在意她的成绩,不在意她是否优秀,但开始安排她学习生活技能,开始将她培养成一个金丝雀,或者是花瓶。
雪之下雪乃注定要成为联姻的道具,或者作为家族间交易的物品,就算是招婿也不可能是她,因为只有作为继承人才可能向外招纳赘婿,雪之下雪乃只能是商品,这就是她为何家务万能,料理万能的原因。
她不认为比企谷有能力将自己从家族中抢过来,哪怕是说出花也没用,除非他能给家族带来等量的利益,这就是日本的大家族,这就是现实。
“所以,北原同学,你觉得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我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呢?我总要面对现实,就算活过了这场游戏试炼我总要回到现实,回到家里,我没办法去反抗家族,我也不想去反抗,但是,商品出现缺陷了。”
出现缺陷了,她的腿断了,一直没有医治,断裂的骨刺碎屑在行动中持续断裂,戳破了肌肉组织,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最好的结果也是截肢了。
别人不会要一个缺陷商品,所以她仅存的价值也没有了,在那阴暗的环境中,她想了很多,努力过,也想过放弃,终于想通了,其实她什么也不是,仅仅是一个商品罢了,她其实和叶山隼人很像,她也一直为别人而活着,她的人生不属于自己,属于她的母亲,属于雪之下家。
北原空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不会说出你可以反抗这种幼稚的提议,那是她的家,再没有人情味,也是她的家。
家里是她的血亲,雪之下夫人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家族掌舵人,她没有让年幼的小雪乃体验到过亲情,她的父亲作为赘婿几乎可以说是雪之下家的傀儡,是她母亲的傀儡,所以小雪乃也从来没有体验过父爱,甚至在她的映像中父亲甚至没有抱过她一次。
年幼的她被姐姐陪着,被保姆陪着,被各种老师围着,再加上遇到了霸凌事件导致她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她开始带上了伪装的面具,开始以冷漠的面孔待人,其实她是在保护自己而已。
而刚才自己从废墟里将她挖出来,她脸上的笑容让北原空记忆犹新,那是一种解脱的笑,带着一分寂寥,一分孤独,一分彷徨和一分不甘与遗憾,那是她从未向别人露出过的真实表情,也许她对自己说不可以哭,也许在无数个深夜里,倔强咬着牙的她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