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我不道歉,你又当如何?”
“无非就是无能狂怒,愤然离席而已。”
川上远说得轻轻巧巧,神色亦是轻轻松松。
“不过离开之前,我还得向您赔个不是。”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川上远端起杯子略一示意,紧接着一饮而尽。
“一码归一码,您是由比滨太太的老师,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向您出言不逊。不过事出有因、还请见谅。”
近藤社长微微一愣,顿了顿,脸上满是难以琢磨的意味:“有点意思……小子,你这番应对的可真是标准的滴水不漏。”
“嗯,的确是猜到了那么一些您的心思。”川上远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
“承认的这么干脆,你就不怕起到反效果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更惹人生厌。”
“但我这考较的目的落在了空处,心思全都白费了,怎么还会愿意帮她。”
“无论我知不知道您的想法,友人受辱不能坐视不理这一点是一定的。我之后可以再帮雪之下夫人想其他办法。”
“你大可以用那两部作品来讨价还价。”
“都说了由比滨太太也是我的朋友,不管怎样既然是和她说好的事情、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好,不错。”
近藤先生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端起了杯子:“给我倒酒。”
川上远拿着酒壶走了过去给他满上一杯,近藤一口喝干,紧接着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川上远便挨着他坐了下来。
放下杯子,近藤却先是对着雪之下夫人开口。
“我向来讨厌和那些奴颜媚骨、矫饰权诈的政治家虚与委蛇,今天本来想试一试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沦落到了摧眉折腰的地步,没想到这些心思全部被这小子看穿了。”
川上远微笑着一言不发,这样的所谓考较与试探在大陆自古以来的各类典籍里面早就被用烂了。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臭小子还反将我一军,就差没把“我看穿了你的套路”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不过我看他还算诚恳、确实算得上是真性情……有道是凤栖于梧,有这样的朋友丫头你应该也不是那种陈腐官僚,我先前的言行你就当是警醒,还得常记于心间。”
“老爷子你拉不下脸来道歉就直说,还非得摆出一副教育人的架势。”
川上远淡定地吐槽。
“放屁!”近藤一敲桌子开始吹胡子瞪眼:“我和他爹当年吵了那一架,我等他上门赔罪认错等了整整九年都没等到,俗话说父债子偿,今天我训他女儿几句怎么了?”
这个老玻璃不仅心眼小,还很gay。
川上远暗自腹诽。当然,实际上他还挺喜欢这样有趣的小老头的。
“近藤伯父教训的是。”雪之下夫人恭敬地回到:“不过父亲他也说等您上门道歉等了九年。”
近藤一愣,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学的有模有样……回去跟你父亲说,让他有空去我那儿做客,就说是我邀请他。”
“多谢伯父。”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这小子吧。”
近藤社长拍了拍川上远的肩膀:“臭小子,让你看穿了算是我输了第一局,不过这第二关就不好过了。
我问你,你有多少的酒量?”
川上远叹了口气:“老头,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
接下来自然是宾主尽欢,近藤社长的确酒量非同一般,川上远千杯不醉是一回事,可这小老头不仅酒量好,酒桌上耍赖的功夫也是一绝,他喝了两瓶多,川上远喝了得有六七瓶,这可不是低度数的清酒。
“臭、臭小子,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么……嗝……我看你怎么好像也不太、不太行了。”
“喝一斗也醉、喝一石也醉的典故你不知道么?”川上远说话倒还算流畅。
“恐惧俯伏、能饮一斗,罗襦襟解、能饮一石,难道你今天不高兴?”
“我不一样,喝闷酒千杯不醉,遇上知音才愿意一醉方休。”
近藤无论是学识还是性情都颇似大陆人,这是川上远有记忆以来和别人聊的最开心的一次。
“你这话、我喜欢,珍、珍稀眼前人。”近藤摇头晃脑:“我最喜欢的那首诗送给在座的各位,劝君莫惜……总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川上远迷蒙着双眼毫无反应,一旁的雪之下夫人和由比滨太太多少喝了一点,虽然没醉,但脸上也都泛起了红晕。
两人几乎同时瞥了一眼川上远,又低下了头。
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近藤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哀叹着:“想想看就因为那么一点小事,我和那个老家伙九年没见面,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活九年了。”
川上远直起了腰,手扶着桌子轻轻打着拍子,突然开口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其实他不怎么会唱歌,不过之前在里世界时又从花名册里得到了一个没什么用的馈赠,名字叫『胖虎的修音话筒』,虽然附言写着『大哥!别开腔,自己人!』,但效果却是能够赋予使用者美妙的歌喉。川上远干脆就自己用着玩儿了。
一曲终了,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何等的才情。”近藤醉眼朦胧地感慨着:“这是你自己写的么?”
“不是,是一位名叫李叔同的僧人。”
两人都有些酒逢知己的味道,这一顿饭从六点钟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结束的时候近藤社长摊在椅子上脑袋朝天,嘴巴张的像烟灰缸。
川上远要好上许多,但也酒饮醺然,拽着近藤的胳膊胡言乱语。
“老头,难得遇上像你这么了解大陆的人,今日我们就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我爸爸就是你爸爸,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不对,我好像没有爸爸……”
近藤来时也带着司机,离席之后自然由司机载他回家,川上远自己走路都飘飘忽忽了还非得亲自送他,剩下几人哭笑不得,只能让秘书千纱小姐扶着他过去。
“对了,千纱小姐。”
出了房间夜风一吹,酒劲也散了一些,川上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拽着她的手紧张地问道。
“刚刚喝酒的时候、我没说什么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话吧?”
近藤看起来健康得很,自己可就剩两年多的寿命了。
搞不好是他把这老头给咒死了。
第四十二章 醉梦
夜色已深,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本就不是闹市区,出了酒店便只剩下空荡与安静,两位同样风姿绰约的女子一边等待着一边言笑晏晏。
“抱歉,事先我也不知道近藤社长他会来这么一出。”由比滨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有的事、能有今天这个机会都是多亏了你。”雪之下夫人微微欠身。
酒桌上近藤和川上远两人聊得开心,其他人也插不上话。而她们俩在旁边也是越聊越投机,从工作说到了护肤保养,最多的还是聊起各自的女儿,此时也有了几分无话不谈的好友的意味。
“什么时候工作不忙了我们俩一起去逛街如何?”由比滨太太掩口轻笑,发出了约会邀请。
“好啊。”雪之下夫人微笑着回应:“说来惭愧,平时忙于工作,雪乃和结衣她们俩的事我知道的比较少,能听你多讲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川上远没看见的时候她们俩却亲近了起来。
没等太久,去送近藤先生的两人就回来了,路那边人还没到、声音却先传了过来。
“千纱小姐你是知道的,我的志向一直是弘扬大陆文化、振兴失传艺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大陆那边的一个传统的小曲小调,名字叫《十丨八丨摸》,你且让我唱与你听。”
声音其实不算大,奈何这么安静的地方连远处的虫鸣都听得见,更不用说川上远那极有辨识度的声音。
“十一我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
“不是十丨八丨摸么?为什么是从十一开始?”
“哪还有那心思摸……不是、唱前面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我直接给你唱高潮……高潮部分十一我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小肚儿边呐……
咦?千纱小姐你这儿怎么有个又长又硬的东西?”
川上远悚然一惊。
“是匕首啦。”
“你吃饭带匕首干什么?”
“我原本想的是如果和近藤社长谈不拢,他要是真想羞辱夫人的话,就上去捅那老头一刀。”
既是秘书又是女仆的千纱小姐羞涩一笑。
“……千纱小姐你是知道的,我是个胸怀大志的男人,比起艺术文化我还是更关心全人类的命运,我给你唱个《国际歌》吧……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
“川上老师一直是这么爱开玩笑呢。”
“是啊,这么跳脱的性子真让人有些无奈。”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既有好笑又有纵容。
“那我来送他回家吧,正好顺路,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由比滨太太突然开口,悠悠然地说道。
她也是开着车来的。
“还是我来吧,雪之下家有空的客房,你一个人照顾他应该也不太方便吧。”
雪之下夫人笑颜未改。
气氛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争强好胜的时候。
……
最终,川上远还是被雪之下夫人带走了。
毕竟一个身娇体弱没什么力气的女人家,想要送喝醉了的川上远回去的确不是很容易。他刚走过来的时候由比滨太太想要去搀扶一下,结果醉醺醺的川上远直接揽住了她的肩膀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她的身上。
好在川上远醉归醉,倒是不怎么闹腾,扶他上车时还算听话。
就是拉着由比滨太太的手不肯放下,哄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那说好了,下次还要一起……”
“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由比滨太太哭笑不得地答应下来。
深夜的街道是孤寂和落寞的漂流,封闭的车厢便成了隔绝了江海的孤孤单单的小舟,微小的引擎声像是水花的轻响。
上了车没多久,川上远就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让车速带来的强风吹洒在他的脸上。
“夜深了,风也凉,吹一会儿就把窗子关上吧?”
川上远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伸手关上了车窗。
车厢内重又归于安静。
这时雪之下夫人才听见,他一直都在轻声唱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