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台下那群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了,就算是台上的几个村中族老,也都是彼此面面相觑。
为白狼建庙立祠,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村里年岁最长的老村长,那时也才两岁,刚学会走路。连老村长都对此事一无所知,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这……我等实在不知,”老村长尴尬的说道,“那富商出钱建庙,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肯定也早已入土,巫祝老爷您怕是寻不到他了。”
老村长的回答,让公叔桀有些失望。但他也明白此事无法强求,只能叹息。
“也对,八十年实在太长了。就算能找到那富商,怕也只是一杯黄土了。”
但人群中却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富商叫什么名字!巫祝老爷,我知道!”
这个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公叔桀循声看去,看到人群中一个黑壮的男人正举着手、大声叫嚷。四周的村民却连忙伸手拉他,吓得不轻。
“王老六!你又胡说八道!”
“就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那轮得到你胡来?”
村民们都被这个一向大嘴巴的猎户给吓到了,拼命的拉扯他,试图捂住他的嘴。
公叔桀则摆了摆手,说道,“你们放开他,让他说。就算说错了也无妨。”
听到巫祝如此吩咐,村民们下意识的看向了老村长,见到老村长点头后,这才默默的松开了那黑壮的猎户。
而众人松开他后,那名叫王老六的猎户便得意的哼了一声,说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王老六什么时候说过谎?我说知道,就是知道!那建庙的富商名唤乌崇固,乃是伏山人氏,这些都刻在山神庙的神坛下面,可惜你们全都不识字,所以不知道!”
王老六得意洋洋的说完了这番话后,便看向了泥台上的巫祝,“巫祝老爷,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您可以去山神庙里查看一番,就知道我王老六说的是真是假。”
巫祝点了点头,好奇的打量着他,问道,“你识字?”
眼前的山民皮肤黝黑、身形健壮,言谈举止也完全不像是识字的样子,竟然能认出山神庙里的刻字?
王老六则嘿嘿的笑了笑,说道,“我王老六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一个粗人。但我们村里有个丑寡妇识字,这些是有次进山祭祀的时候,我听到她说的。”
公叔桀顿时有些好奇。在这地势偏僻的山村之中,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有人识字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他问道,“这位女子如今身在何处?”
“两年前已经死了,不过她女儿还在村里,喏,就是她,”王老六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艾,如是说道。
巫祝诧异的看向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娃,看到了女孩脸上失落的情绪。
这女娃的母亲识字?
“那女子是你们村里人?”公叔桀又问道。
这一次,众人都摇头,并且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不是不是,那女人是外面来的。”
“当初被艾长生捡回来,后来就住在村里了……”
“两年前患了肺病,死了……”
“年纪轻轻的,造孽哟……”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讲述,让公叔桀大致勾勒出了一个落难女子的形象。
受过教育,出身应该不俗,但脸上有天生的胎记、看起来很丑。不知为何流落到这偏远的山中,险些冻死在雪地里,被好心的山村青年捡回家,此后便嫁给救她的青年,在此地安家。
但两年前因病去世,而当初救她的青年,早在三年前便失踪。夫妻二人只留下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同青年的兄长一家住在一起。
心中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后,公叔桀便止住了众人的交谈,让老村长遣散了村口聚集的村民。最后剩下的,只有村中的几名族老,还有村长的子嗣。
老村长看着巫祝老爷,犹豫再三后,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巫祝老爷,您找到魔种了吗?”老村长可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虽然山中的白狼他们最害怕,但黑袍巫祝说的魔种他们也害怕。老村长真担心巫祝老爷因为白狼神的事情,把魔种的事儿给忘了。
不过公叔桀很显然没有忘记此事,他看了看远处的寒羽山,说道。
“那魔种要么藏得很深,已经融入了附身之人的神魂之中,魔气不显。要么是我已经追丢了它,它根本不在此地。”
“总之,我会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直到确认魔种不在才会离去,尔等无需担心。”
“唯一要记住的,便是以后不许再造谣中伤山中的白狼神。狼神心胸宽广、不与尔等计较,你们却不能明知故犯,懂吗!”
公叔桀的言辞非常严厉,吓得族老们连连点头,“我等明白,我等明白。”
公叔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村外走去。
“好了,你们也散了吧,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有我在,那魔种翻不了天的。”
说完,公叔桀便消失在村民们的视线之中,也不给村中族老们套近乎的机会。
几位老人彼此对视,有人问到,“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村长重重的顿了顿手中的拐杖,表情严肃,“自然是听巫祝老爷的!禁止村里人再造谣中伤狼神大人。”
“另外重阳节快到了,此次的丰收祭祀我等必须要认真准备一番,绝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糊弄了。”
“狼神既不是妖怪,我等便该诚心供奉。回去告诉所有人,从今日起,每家每户每日都要给狼神上香,绝对不能怠慢!”
第19节 第19章 天大的好事
此后的几日,公叔桀便停留在水生村附近追索魔种。
但他却并未住在村庄里,也不同村民接触。
白日里,他于村外、山中巡游,用双脚走遍水生村内外的每一寸土地,寻找每一处可能有魔气残留的地方。
夜里,随便寻一干净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吸风饮露。
身为巫祝,他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不需要进食饮水。
至于两年前去世的那个丑寡妇,他虽然好奇,但火通国信奉火神、崇尚火葬,人死之后都将火葬,骨灰撒入江河之中。
除了知晓那丑寡妇姓牧外,便无法问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那深山之中的山神庙,他也登门拜访了两次,的确在神坛下看到了当年修建山神庙时留下的刻字。
不过他这两次拜访,都未能再见到白狼。那神兽似乎还在潜修,只有寒羽山上空的巨大涡云缓慢盘旋,而且似乎越来越大了。
村民们倒是忙碌了起来,九九重阳节将至,乃是丰收祭祀的时节。
他们不但要收割田地里的作物,还需要为狼神准备祭品。因为村长下的命令,今年的祭祀不能再如往年那般随意,需要诚心实意,所以村民们要比往年忙碌许多。
而公叔桀在此地停留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身为一城巫祝,掌管火神香火祭祀,在九九重阳节这样的重大节日里,他必须赶回千针城去主持今年的丰收祭祀。
至于那魔种,这几日巡游下来,公叔桀已确认魔种不在此地。之所以还逗留不走,无非是想在临走前见陆恒一面。
但那寒羽山中却始终平静,狼神并未出关,公叔桀对此也只能叹息。
不过就在九月五日这一天,寒羽山中突然有鸟群惊飞,一声悠长的狼啸声远远的传来。天空中,涡云涌动、雷光浩荡,虽然没有天雷劈落,但似乎陆恒的出关,就连天空中的劫云都在欣喜。
“呼……总算出来了。”
从地下冒出来后,陆恒再次回到了地面。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心情愉悦。
不过出关后,陆恒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嗯?这山神庙内的香火愿力怎么突然增多了?”
觉察到这一点的陆恒有些不能理解。
之前修复妖躯的时候,狼妖积攒了八十年的香火愿力几乎都被他消耗完了。剩下的些许香火愿力,还全都送给了那名叫小艾的女娃。
按理来说,山神庙内应该没有香火愿力了才对。
狼妖和村民们定下的约定,是要求村民们按十二地支之数、也就是每十二日向家中的狼妖泥塑敬奉一柱香火。如今还没到下一次敬奉香火的时候,按理而言,山神庙内是不会有香火愿力的。
但陆恒稍微感应后,便发现山神庙内不但积攒了香火愿力,数量甚至还不少!几乎快顶得上狼妖过去半年收集的量了。
陆恒有些懵,仔细感应后,发现这些香火愿力全都来自于山下的水生村。
他更是被惊住了。
这群村民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变得这么虔诚了?
狼妖当年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频出,还动用山神权能保了水生村八十年的作物丰收,也只能得到些许香火。
如今他陆恒啥都没干,这群村民怎么就突然变虔诚了?难道是村里发生了什么灾厄,这群村民病急乱投医、想要求陆恒庇佑?
但陆恒查看了这些香火愿力,却发现这些香火愿力中,并没有蕴含那种强烈的愿望恳求。
这群村民,只是单纯的在供奉他。
那情况就很奇怪了。
陆恒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大概与那个黑袍巫祝公叔桀有关。
在地下潜修的时候,陆恒也感觉到了公叔桀两次进山。只是陆恒不想再同这个巫祝碰面,以免自己花架子的本质被对方看出来,所以未曾现身。
如今过去了五天,眼看九九重阳节就要到了。在这个世界,重阳节乃是丰收祭祀的重大节日,重要性几乎不亚于除夕春节。
身为一城巫祝,那公叔桀肯定赶回千针城去主持祭祀了。就算陆恒心中有困惑,也不可能再找对方验……呃……
隐隐间,陆恒突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山外而来,正在迅速接近这里。
紧接着,公叔桀那清朗的声音在山中回荡。
“恭迎上神出关。”
没过多久,一道黑袍人影便从山外御风而来,落在了山神庙前。
黑袍巫祝满脸笑容,拱手行礼,“公叔桀见过上神。”
“…………”巨大的白狼无言的看着他,沉默了半响,这才缓缓的说道,“公叔巫祝还没回千针城吗?九九重阳节可就要到了啊。”
公叔桀微笑道,“其实在下今日便要准备回去了,只是没曾想出发前刚好遇见上神出关。看来,我与上神的缘分未尽啊。”
陆恒无言的看着他,问道,“以巫祝的脚力,从此地前往千针城需要几日?”
“六日,”公叔桀站直了身体,说道,“但若是昼夜不停的御风而行,三日便可到达。”
……好吧,你这家伙可真够执着的。
陆恒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公叔巫祝等我这么久,可是有事嘱托?那潜逃的魔种,寻到了吗?”
“魔种尚未找到,不过在下已经查遍水生村内外了,确认那魔种不在此地,”公叔桀说道,“但那魔种诡谲难测,或许有某种我不知晓的秘术。上神若是有空闲,也可留意。”
“好,此乃举手之劳,我会留意的,”陆恒看着眼前的公叔桀,想了想,说道,“庙小家贫,既无茶水招待、也无桌椅板凳……这样吧,我这山中有一猴群,会酿果酒。公叔巫祝若不嫌弃,我可让它们把酒送来。”
公叔桀一脸笑容,“在下也曾听闻猴儿酒之名,但未曾尝过。如今倒是有口福了。”
“好,那我等离开此地吧。”
陆恒前爪轻轻一拍地面,利用山神的权能将命令传给了山中的猴群,然后转身走向山神庙后方的主峰峰顶。
陆恒一步迈出,缩地成寸,他与公叔桀便出现在数十丈外的山林之中。又是一步迈出,周遭的风景便再次变幻,一人一狼已经站在了寒羽山的主峰峰顶。
陆恒站在山顶之上,俯瞰脚下的山川大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