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相隔了一个桐乃的沃尔特，对视间发现对方也是一样的眼神。
“总之，”桐乃以干净利落的、让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出她不想再谈下去了的口吻：“我这次过来是要当面告诉你，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在这十几年中时常偷窥我的话，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所以，我完全不需要、也不会加入你的家族，加入这个高坂本家。”
“？”男人一怔，似乎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但是他的反应却很快。
他摊开双手，语气平淡却诚恳：“桐乃，我知道你光凭自己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但是如果回归族中的话，你会过得更好的。沃尔特已经把家族的情况都告诉你了吧？”
他终于从桐乃吸人魂魄的双眸上移开视线，用眼神询问起他的大女儿来。
“都告诉了。”这是沃尔特回来后与父亲说的第一句话。
“那么，桐乃，”男人又看回他的小女儿，夜见这次总算看出了他眼中的希翼。男人说：“在完全明白了回归本家可以获得什么后，你依然不要回来吗？”
“呵呵…”如同听了什么笑话，桐乃没忍住似的笑了出来。
她从纯黑百褶裙下生长出的白腿并在一起，牢牢伫立在柔软的地毯上，略微仰头，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她的语气平平淡淡，给人以随口说着什么常识一般的感觉：“我又不是悠悠球，你以为把我抛出去了以后，一拉线我就会回去吗？”
桐乃看着男人的目光平淡无奇，仿佛是看着一个正在向她问路的陌生人。对话就此断开了，因为男人未能说出回应，桐乃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夜见珠圆玉润的脚趾在小皮鞋中绷紧，对接下来有可能爆发的暴力防患于未然。
然而他迎接来的只是一声叹息。
“唉，”男人揉了揉脸，他可能从未这么快放弃过一件事情，以至于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从来都是别人求着要加入高坂家，还没有过高坂家求着谁加入过呢。”
最终，男人还是拿开了手，这样嘴硬着说出了放弃的话语。
夜见松了口气。他倒不是害怕跟眼前的高坂家主打起来，毕竟此次他准备万全，但是能如此简单、干净利落地把桐乃的问题解决了，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相对于夜见单纯的反应，眼角余光里沃尔特和桐乃就显得有些吃惊了。
感觉是她们一直不认为这件事会如此轻易地达成共识一般。
440 将现代，打回神话时代（十一）
沃尔特很清楚她父亲为所欲为的性子。
听说在父亲小的时候，父亲和叔叔都不想当高坂家的家主，都想一心一意修习武道，最后父亲是在决斗中打败了叔叔、证明自己比自己的弟弟更适合练武后，才把高坂家主这个累赘一样的未来甩给了自己的弟弟。
之后发生的事情沃尔特也跟夜见讲过，她这个任性妄为的父亲又把家主的位子从她叔叔手里抢了过来。
沃尔特比谁都清楚父亲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要让桐乃回归高坂本家，【桐乃会回到家族里】，这已经成了高坂本家的一个常识，从把桐乃送出去起就诞生了的常识。
然而此刻，当这个常识被桐乃推翻的时候，父亲却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这一点，以与他一贯只会顺从他自己的性格镜像般相反的方式。
灰蓝的少女鼓动自己纤细的喉咙吞咽下抚平心神的唾液，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妹妹，近处与她并肩的桐乃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打了胜仗后的喜悦，浅浅蹙起的眉头更多的是困惑，就仿佛是正全神以待听一首摇滚，可是前奏刚响完主唱就当场自杀了似的。
“你们似乎…”男人一面说着一面靠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一致认为我会再坚持一下？”
他同时朝自己的大小女儿问着，可是得到的却只有沉默，但沉默也给了他答案。
夜见悄悄地深深吸气，接着细细吐出，他有种这个男人即将长篇大论的预感，因而感到有些不耐烦。
……结果如何都已经确定了，还说个什么劲儿。
然而男人却似乎觉得有些事情即使影响不了结果，也依然需要说个清楚。
他将目光凝聚在桐乃的双眼上：“实际上，桐乃，你回不回来其实是没有改变的。”
他的嘴角弯起笑容，笑得有些温和，但却感受不到其中有开心的情绪。
这样略一停顿后，他很快就向桐乃解释道，也像是在对自己解释：“你回不回到这个家，影响的只是你的居住地点而已，而你承不承认自己是高坂本家的人，区别只在于虚无缥缈的名分。可是，你是我的女儿，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你住在哪里或承不承认这一点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因为这是事实。”
“切…”从桐乃勾起的嘴角中发出了漏气般的笑声。更准确的说，她妆容下从可爱转变为秀美的面容根本不算是在笑，那只是为了使负面情绪更好地喷涌而出，而刻意拉开了嘴角罢了。
她的嗓音富有节奏、话语声仿佛是宣扬着某种伟大的教义，在这大而空荡的房间内回响：“对我来说——只有我所认同的事情才是事实！因为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我，从没有认为过你是我的父亲。所以，在我的世界里，你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桐乃稍稍仰起的下巴中逸散着不屑。她站得笔直，宛若从地毯上生长出的纤细植株，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片世界。她的骄傲与她昂首后高高挺起、将雪白的上装撑得紧绷的胸脯具有相同的分量。
而在她话音落下后，对面的男人却并未紧跟着接上话语。房间中几秒钟的静谧让刚刚升起的争执般的激烈氛围消弭一空。
男人往两侧浅浅咧了咧嘴角，是那种很无奈的表情。
他原本看上去比预料中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的面容被这个表情牵起了皱纹。夜见突然想起，如果桐乃不染发的话，她最初的发色也是如同眼前的男人一般灰蓝。
男人抓挠了下他自己的短发，这个动作让他不像是一位家主。他原本略略垂下的视线又回归了桐乃。
“桐乃，”他似乎非常喜欢呼唤她的名字：“既然你这么想，并且已经这么决定了的话，那就随你去吧，我不会干涉你的。说到底，从你出生那时起，我对你的培养方针就是不对你施以任何限制，你的一切都由你自己来决定。现在，你下了决定，不回到家族中来，即使我不想看到这样，但我也不会违背自己最初的方针。所以，由你去吧。”
然而相对于已经笑不出来了的男人，桐乃的笑颜却愈发盛放。
只不过那红莲般的笑颜中依然没有一丝得胜后的喜悦。嘴角越绽放，则怒意越盛。
她的牙齿嘎吱作响：“你不会违背你的方针？你不会对我施以任何限制？你不会干涉我？你以为，你有能力来替我做决定嘛？！！！”
仿佛刮起了一阵狂风。暴戾的气息裹挟着话语中的音波从桐乃身上升起，在宽旷的房间中横冲直撞。
狂风掠过墙壁而墙壁未响，吹过桌椅而桌椅未动，扫过纸张而纸张未颤，然而在萦绕于那个始终高姿态的男人身上时，却让他变了颜色。
作为放眼世界也是最顶尖的武道大师的他十分清楚，只有制造过无数惨案、将众多的生命玩弄于鼓掌间、然后在用这些生命去摧毁更多的生命的人才会有这样阴冷到炽烈、暴戾到璀璨的气息。
立于桐乃身侧的沃尔特同样扭转过头，把惊讶至极的目光洒在桐乃身上。这个管家服的少女此时的心情，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如同回归了好些年前第一次看到黑崎一护虚化时一般。
俺老妹儿太特么帅了——大概是这样的心情。
而在桐乃另一侧的夜见则没有这些中二的富裕时间。他只是普普通通飞出仿似飘着白翎的纤手，把宛如赛亚人一般爆着气、在被气息冲刷的幻视中如绸黑发都开始在风中狂舞了的小妮子一把揽入了怀中而已。
顺毛似的摸摸她铺满秀发的后脑勺，凑到她耳边：“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呜…”桐乃发出猫呼噜般的声音，她把从背面看极为单薄的背脊再次挺了挺，用从正面看颇为伟岸的胸脯揉了揉夜见的胸脯。
而后身上的暴戾就仿佛被拧紧了阀门，隔绝在了另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441 将现代，打回神话时代（十二）
一时间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