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不应该让人畏手畏脚,不应该使他无时无刻感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被理清的思绪抚平了内心深处本就不多的忐忑,因自觉重归故里而诞生的纷乱情绪一扫而空。
意识变得清明,心也冷却了下来。
……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轻松的念头跃然于脑海。
在跨入客厅前的那一刻,京介听见身边的小妮子吸了一口又细又长的气,而后无声的呼出。当京介侧头看过去的时候,桐乃也转动脖子、翘起一侧的嘴角,朝他弯起了个时尚杂志封面上那种邪邪的微笑。
那是属于无所畏惧的大模特江之岛盾子的微笑。
她在告诉他,即使里面的人是那个强势的父亲,是那个就算久未蒙面也不会出门迎接自己的孩子,而是傲慢地坐在客厅里,把自己当做一家之主多过于父亲的家伙,她也绝不会有任何的害怕。
她与京介的计划,对他们未来的规划,无论是谁也别想强行影响分毫。
眼前的空间在踏入客厅后豁然开朗,高高的天花板、错落有致的家具,而端坐于客厅布局重心的沙发上的,是那个熟悉的健硕男人。
他身上上个时代的传统服饰与他的人一样古板,岩石般的表情凝固了四面的氛围。这个如果不戴眼镜就像是从几十年前的旧时代中走出的男人双手抱胸,缓缓扭过前一刻不知在注视着什么的眼睛,透过镜片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
“坐。”与外表相符的低沉嗓音,他的视线放在了桐乃的脸上。
圆形表盘中的秒针滴答滴答,京介和桐乃驻足于他对面的沙发前。素颜而且穿着最简洁的服装的小妮子昂首挺胸,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有着异样的美感。她抱着花束,纵然未施粉黛,如果是对现在的她捕捉到的照片也依然远超一般时尚杂志封面的标准。
“送给您和母亲的花。”
桐乃说着做出了一个递花的动作。
那个男人看看花,点了下头,每个动作慢得都好像是故意的。这样的行为让等待着他回应的人感受到压抑,而且随着与他交流时间的增加,这股埋于内心的压抑会筑成一座高高的楼塔,最终轰然倒塌,自己压破自己的心理防线。
这是刑警在面对嫌疑人时的审讯技巧。
他的眼神中同样栖息着审视的光:“好的,”语速也很慢“放在茶几上。”
金发垂落的小妮子顺从地放下了这一大捧本就不是她想买的花。她弯腰展臂,动作流畅,刑警的压力没能影响她一丝一毫。
虽然没什么好炫耀的,她可是超高校级的绝望。
花束躺落在玻璃桌面后微微摇晃,桐乃坐在了男人对面的沙发上,京介也曲膝打算坐下。
“谁允许你坐下了?”
打断他动作的是茶几另一边低沉的嗓音。
425 当我以为这个猜测已然最糟之时(七)
滚动的低沉嗓音还未完全消散,京介曲膝的双腿就跟被轻轻压弯的弹簧似的,一下又直了起来,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彻底坐下似的。
这充满违和感的表现让对面的男人呼吸都是一顿。
在依靠武道技巧重新站起来后,京介并不恼怒,因为他早就知道面前这个把自己的权威看得极重的男人,一定会因自己和桐乃私自搬出去的行为而大发雷霆,但他又颇为溺爱桐乃,所以这道雷就一定会劈在自己身上。不过尽管明白这一点,京介依旧有些无奈。
他不希望起冲突。不管怎么说,自己能长到这么大也是承了这个男人的恩情,这是实打实的。纵然看上去关系一直很紧张,但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仇怨,如果能简简单单的好聚好散,那真的是再好不过。
然而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双手抱胸、双腿叉开坐着,唯有眼镜减轻了身上凶戾气息的男人从体态上就仿佛要占据周围更多的空间。他盯着京介,眼神里是不善的光,厚重的嘴唇张开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京介身边的桐乃打断了。
小妮子施施然舒展从脚腕到脖颈的一系列关节,仿佛茶柱浮出水面般站起了婀娜的身子,好听的声线极为平淡。
“既然哥哥不坐,那我也不坐了。”
吸尘器“呜呜”的噪声从楼上远远传来,大约是母亲在打扫着灰尘满布的房间。
魁梧男人的头颅微转,视线放到了桐乃白净的小脸儿上,沉默了两秒,鼻孔里传出叹息声:“我管不了你。”
而后他又望回京介,以刑警在审讯室中面对犯罪嫌疑人的口吻:“我原本以为,你虽然不优秀、不成器,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但至少,为人还是本分的。可没想到,你居然能干出这样被自己的妹妹包养的事情。”
“啊?”京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呜隆隆的嗓音就继续了下去:“你身上的这身衣服,都是桐乃给你买的吧?住在外面的房租也是桐乃付的?你没有任何的经济能力,连吃饭在内的一切都是桐乃给的你吧?或者说我倒是小瞧了你,你居然还有能耐干出蛊惑自己的妹妹一起出去住的事情?!”
暴戾的声音仿若凶手嘶吼,在宽敞的客厅中回响。京介摇摇头,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现在挣钱了,花的是自己的钱,房租也是和桐乃对半分的。”
看到京介在这里就止住了话语,小妮子用细细的声线分毫不差地接了上去:“而且一开始哥哥是想自己一个人出去住,是我非要跟着他的。”
真实情况确实如此。固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桐乃面对京介时都表现得很别扭,可在这层虚假的幕布之下,是小妮子从未消散、反而无时无刻不在变得愈加充盈的喜爱之情。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哥哥想要搬出去之后,心思机敏的小妮子直接就地取材、找了个理由,成功地黏在了自己哥哥身上。
“嗯?”
如石像般端坐着的男人发出疑惑的哼声。他看看桐乃,接着将审视为自己辩驳的嫌犯的目光放在了京介脸上,脑海中刑警的逻辑熟练地转动,没多久得出了结论。
“那看来是我错怪你了。”他相信了两人的话,对京介点点头:“看来我的方法起效果了。”
…什么方法?起什么效果了?
京介不太理解男人的意思,眼角余光处的桐乃也是同样困惑的眼神。
当了多年刑警的男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两人不加掩饰的疑问,但他却首先说起了别的话题:“沃尔特小姐,你们见到了吧?”
两人点头,并从“沃尔特小姐”这样的尊称中判断出纵然同为高坂本家的一员,作为少家主的沃尔特也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地位。
“那桐乃的事情,她告诉你们了吧?”
京介与桐乃水色的眸子对望。
无疑是告诉了的,他们俩也记得清清楚楚。
关于桐乃与高坂大介这一家三口,实际上是日本第一的武道家族高坂家的成员的事情,以及很简单就能明白的,京介并非亲生的这一点。
“告诉了。”由桐乃做出了回应。
高坂大介慢慢点头,楼上稍有些让人烦躁的吸尘器噪音也停了下来,钟表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明显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