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了解了肖作年的脾气,县委为肖作年举行的晚宴很简朴,没有上什么太昂贵的酒菜,参加晚宴的人也不多。房山市委书记李云秋、房山市长张胜利,县委书记孙谷、县长夏庚,还有留在归宁的房山市副市长吴国锦,再加上一个不请自来的安在涛和肖作年的秘书张晓明、肖金丰的助理黄亚龙,一共10个人。
晚宴的时间也不长,酒过三巡,见市县的官员都表示过了敬意,肖作年就以身子疲倦为由,提前退席了。他一走,肖金丰就紧跟着走了,这场晚宴自然也就这么散了。
……
……
省委书记在归宁,作为房山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李云秋、张胜利,自然是也不能走。而孙谷和夏庚也自是在归宁宾馆开了房间,也随时侍候着,没有回家。
第185章 结亲
酒宴散场的时候,李云秋向孙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去宾馆的停车场上散了一圈步,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当两人散步回来,准备上楼各自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安在涛陪着肖金丰和肖作年,三人一起说笑着下楼来,走向了归宁宾馆附属的一家咖啡馆。
夜幕上,繁星点点。望见肖作年和肖金丰与安在涛亲亲热热地笑着走进咖啡馆,李云秋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面色也旋即变得有些苍白:难道自己判断失误,这小男人果然与省委书记关系不浅?
而孙谷简直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的省委书记,如此“平易近人”跟一个小小的镇委书记走得这么亲密,竟然还在酒后一起去单独喝咖啡,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手心哆嗦了一下,心潮起伏,嘴角悄然浮起一抹深深的妒忌之色。
进了咖啡馆,立即有一个面目清秀的女服务员迎了上来。归宁宾馆开的咖啡馆,与社会上的咖啡馆有些不同,这是宾馆的附属设施,里面的服务人员全部都是归宁宾馆的员工。当然,这间咖啡馆也从马路上开了一个大门,也是对外营业的。
咖啡馆里灯光昏暗,放着悠扬柔美的轻音乐。安在涛向女服务员笑着问了一句,“小姐,有没有幽静一点的单间,给我们找一个!”
……
……
其实就连安在涛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能跟省委书记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喝着咖啡听着音乐,气氛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哪怕他是一个重生之人。
省委书记是掌握一省政治经济命脉的封疆大吏,不要说普通群众,就是寻常的官员也基本上接触不到。省委书记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屹立在全省人民和全省干部面前,你可以仰望,但想要接近却比登天还难。
虽然安在涛已经感觉出,肖书记看上去是一个很平和、没有多少架子的少见的省部级领导,但领导毕竟还是领导,身居如此高位,岂若等闲?说没有架子,那是领导的修养高。所以,尽管肖作年跟他说话的神态语气非常的柔和,但他还是有意表露出适度的恭谨和受宠若惊。
在安在涛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表演。但这样的表演是有益和必要的,起码会让肖书记感觉到自己对于省委书记这个职位以及对他本人的敬畏和尊重。同时,这样的表演,也是一种分寸感的把握。领导跟你平易近人不摆架子,但你却不能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必须要尊重领导敬畏领导,还要让领导感觉出你的尊重和敬畏。
安在涛的表现让肖作年很满意。即能感觉出他的尊重,又能体会到他的自尊,与很多官员相比,能在自己这样的大领导面前保持某种底线自尊的人,已经不多了。最起码,在东山省工作两年,肖作年还没有遇到一个像安在涛这样的基层干部。说句实话,一个副处级干部在他面前根本就无法保持“冷静”。有的人会手足无措,有的人会极尽谄媚,还有的人会想方设法套近乎拉关系。
如果说在此之前,安在涛的文章让肖作年觉得这个青年很有些才华和思想,那么,接下来安在涛的表现——无论是当天在办公室初次见面的不卑不亢沉稳淡定,还是今天活动现场和接待处理上的有条不紊表现适度,就给肖作年留下了一个很好的深刻印象。
而今晚,在这短短半个小时的零距离接触中,不仅更加深了肖作年对安在涛的良好印象,增进了对他的了解,还让肖作年多少感到有些意外:这年轻人性情之沉稳行事之干练,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
肖作年向手握着咖啡杯犹自在沉吟不语的肖老望了一眼,知道老头子心里正在犹豫该怎么开口。他有心想要收安在涛做义子,但平白无故地,要收人家做义子,这话似乎也不太好开口——所以,他才拖来了肖作年。其实肖作年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能结亲当然是最好,肖金丰年老感情方面一片荒芜,能有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义子,也是心里有个寄托;但如果人家安在涛拒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这个做省委书记的,也不能逼着人家给别人当干儿子。
如果是其他的人,肖作年或者会认为这肯定不是问题。能有一个富甲南洋的侨商做干爹,还能跟省委书记扯上点关系,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但眼前这个小安同志却似乎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能不能答应还真不好说。
当然,话说回来了,如果安在涛是那种人的话,肖作年还会不会对他感兴趣,就不一定了。
肖作年笑了笑,随口道,“小安同志,说说你的过去吧——今天我们就是聊聊家常话,你也别把我当领导……嗯,我很好奇,你的成熟稳健不太像是一个才20多岁的年轻人……”
昏黄的壁灯下,肖作年刚毅脸上的神情很是柔和,所有刚毅的代表着权力威严的线条都全部都放松了下来,或许只有在这种场合,他才能摘掉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吧。
不知怎么地,肖作年温和而又模糊的笑脸,给予了安在涛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和亲切感,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这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省委书记,而更像是一个温和而关切的长辈。只是他总觉得,今晚肖作年的话题似乎始终都在有意向自己的家世和过去上“引”。
安在涛定了定神,就对肖作年敞开了心扉。时至今天,随着他越来越引人瞩目,他的身世在官场上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在柔和的音乐省中,他跟省委的肖书记面对面地喝着咖啡,讲述着他苦难的童年和奋斗的过去……当然,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而是打了某种“折扣”,毕竟,母子两人被陈近南遗弃的事情,是他一生中永远的痛。除了至亲之人,他宁可保守住这个秘密。
肖作年神色平静,温和的眼神始终在安在涛的身上逡巡着。从他的嘴里和那隐隐有些激动的话语中,肖作年眼前渐渐浮现起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孩子,怎样与母亲相依为命,怎样自立自强,怎样以高考状元的身份考进国内最高学府燕京大学,尔后又怎样毕业进了报社当了一个小记者……
“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肖作年突然呵呵一笑,说了一句现在非常时髦的话,“小安同志,不要灰心,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年轻时候的苦难对于一个人来说,那是一笔财富!”
安在涛一怔,望着肖书记那张宛若邻家大叔的亲切面孔,也自是心情放松地笑了起来,“肖书记,跟您说说心里话,我这心里放松多了——哎,没想到像您这样的大领导……”
肖金丰突然插话道,“领导再大也是人嘛,又不是神……呵呵——小安同志,老头子我心里有几句话,憋了好久了,想要跟你说一说,不知你可愿意听?”
安在涛一怔,笑道,“肖老有话请说吧,我洗耳恭听呢。”
肖金丰犹豫了一下,清越的老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涨红来,他跟肖作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手哆嗦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照片来,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颤声道,“小安同志,你先看看这个。”
安在涛愣了一下,没有在意,就俯身望去。这是一张被塑封的照片,照片上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神采飞扬地站在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边上,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浮现着一种淡定而淡淡的笑容。
安在涛眉头皱了起来,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对照片上的年轻人产生了一种熟悉而诡异的感觉。他深深地望着照片上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突然心里咯噔了一声,心道这人怎么跟我这般相像?
他拿起照片,仔细地看着。五官,脸型,身材,神态,竟然几乎是如出一辙!除了气质略有不同之外,这简直就是一个人的翻版!就所谓这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一样,也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照片上的这个年轻人却带给了安在涛一种恍若隔世的熟悉!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肖金丰,声音非常地震惊,“肖老,您这是……这是……”
肖金丰热切而忧伤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安在涛,脸色抽搐了一下,才叹息一声,“这是我死去的儿子,肖金邦。”
“……一子一女皆撒手人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都是命哟!我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但这一次回国来无意中从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和报道,我当时差点没晕厥过去:难道,难道是上天怜见,又把我的孩子给我送回来了吗?……这些日子以来,我恍若做梦一般,每当念及你,心里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哎!”
肖金丰老泪纵横,边说边摸眼泪。
安在涛嘴角抽动了几下,慢慢回过神来。自己,自己竟然跟肖老的儿子生的如此相似!天!此时此刻,他这才恍然大悟,为啥这老人望着自己的眼神会如此的复杂和热切,而他又是为了什么肯来资河镇捐建公路。一切,都明白了……这世界上毕竟还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呀!
但,他无语中……尽管他已经猜出了肖金丰和肖作年单独约见自己的真正原因。
肖作年见肖金丰难以启齿,就笑了笑,主动道,“小安啊,我突然有一种大胆的想法,嗯,你呢,跟我那金邦老弟如此之相似,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嗯,我只是一个建议,一个建议——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拜肖老做义父吧,也算是我家三伯叔老来的一种慰藉……”
从“小安同志”变成了“小安”,安在涛一听肖书记这话,就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微妙感觉。他心念电闪,慢慢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肖金丰那张充满着热切和期待甚至还有一些恐慌的面孔。
老人当然是没有恶意,很真诚,不掺杂一点虚伪和虚假的情绪。这是安在涛的第一感觉,肖金丰是海外商人,自然不存在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的动机。他之所以想要收自己当义子,无非是因为自己跟他死去的儿子太相像了。但是——
肖金丰和肖作年都没有说话,肖作年还好,只是淡淡地笑着,等着安在涛的回答,而肖金丰则显然表现得有些紧张,生怕安在涛会拒绝。
答应还是不答应?安在涛心头微微有些犹豫。“父亲”这两个字眼,在他的心里几成一种伤疤,虽然明知认肖老做义父对自己有利无害,甚至还能因此搭上省委肖书记这个大靠山,但他还是觉得有些难堪和不适应。
如果不答应——肖老似乎也不至于就此取消了捐建公路的计划,但似乎也总是不给肖书记面子……他正在“挣扎”间,突然肖金丰猛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来,低低而热切地道,“答应老头子吧,我都快要入土的人了,我只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念想,能有一个老来牵挂的人……”
安在涛望着老人真诚而热烈的眼光,心头颇有些复杂。他知道,眼前抓住自己手的,其实不是一个富有南洋家资亿万的富商,而是一个老来孤苦的垂暮老人。他叹了口气,“肖老,承蒙您的厚爱,只是我——”
安在涛的话还没有说完,肖金丰的手就哆嗦起来,眼前这张脸与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中的儿子肖金邦的脸迅速重叠起来,他突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所措,颤声道,“不,不,你再考虑考虑,先不要拒绝我!”
一旁的肖作年也自是一叹。他含有深意的目光从安在涛的身上掠过,突然淡淡道,“小安,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不愿意传出一个攀权附贵的名声吧?呵呵,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们不公开这种关系就是!”
肖金丰连连道,“是啊,是啊——”
安在涛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微微有些僵硬的微笑渐渐融化在肖金丰充满期盼的热烈中,轻轻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