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旺财家开了一间小卖部,他这个小卖部正好在镇政府的对面,就是间隔着七八米宽的马路。他把拖拉机开在小卖部门口停下,两人一起跳了下来。
他的婆娘陈翠兰走出小卖部,一边帮着张旺财往下搬货,一边瞥了也在帮着搬货的安在涛一眼小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后生哩?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后生!”
张旺财瞪了婆娘一眼,“少扯淡,赶紧干活!这是新来镇上的大学生,你唧唧歪歪个鸟!”
说完,张旺财见安在涛竟然扛起了一箱沉重的货物,哈哈一笑,“我说兄弟,谢了,没想到你一个城里后生,力气倒是蛮大!”
安在涛将箱子扛进小卖部里,喘了口气,“呵呵,这不算什么。我说旺财大哥,你们这小卖部就在路边,我看镇上商店也不多,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还凑活吧。”张旺财嘿嘿一笑。
“都快关门了,还凑活!”陈翠兰小声嘟囔了一声,抱着一箱方便面走进了小卖部,狠狠地踢开了那扇木门,发出砰地一声响。
安在涛一怔,但也没再往下问。
搬货完毕,安在涛掏出自己的中华递给了张旺财一根,然后自己也点上一颗。张旺财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兄弟你档次不低啊,竟然抽中华!看来,你后生家在城里也是个有钱人!”
安在涛笑了笑,就主动岔开话去。两人一边抽烟一边随意聊天,一个30多岁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白衬衣,头发梳得油亮油亮,是时下比较流行的那种大背头,不过安在涛觉得这种头型实在是很傻。
大背头匆匆跑过来,喊了一嗓子,“张旺财,拿两条玉溪烟来,镇上今天要有领导来!赶紧的!”
张旺财立即脸色一变,皱了皱眉,迎了上去,低低道,“梁主任,我们实在是小本生意……赊不得帐了,这些年,镇上已经欠了我们一万七千多块的烟酒钱,到现在也不给我们结账……”
大背头是镇上的办公室主任梁茂才,他不耐烦地瞪了张旺财一眼,“我说你小子哪里这么多废话?我们镇政府也是堂堂的一级人民政府,还能少得了你这点烟酒钱?早就跟你说了,现在镇上资金临时有点困难,等过了年就一起跟你结账,你慌什么?!”
张旺财脸色有些涨红,还要说什么,他的婆娘陈翠兰已经冲了出来,大声道,“梁主任,不拿钱就没烟,我们小店概不赊账!”
梁茂才有些恼火了,他手指着陈翠兰斥道,“看你个熊女人,目光着实短浅,眼里就知道钱!……我没有时间跟你蘑菇,我还要忙着接待领导,懒得跟你废话,赶紧拿两条烟过来!”
见陈翠兰站在那里不动弹,嘴巴撇着。梁茂才恼羞成怒地吼道,“张旺财,你这小卖部还想不想开了?”
张旺财叹了口气,正要进门去拿烟,陈翠兰愤怒地拦在门口,大声喊了起来,“镇上怎么了?镇上就可以抽烟喝酒不给钱啦?不行,张旺财,你今天要是敢给他拿烟,老娘就不跟你过了,跟你离婚!”
……
……
梁茂才竟然站在那里跟陈翠兰就吵了起来,安在涛站在一旁看着听着眉头紧皱,越听越听不进去。渐渐地,就围拢过来一些村民来看起了热闹。
陈翠兰从屋里拿出一个账本来,打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笔笔记账,脸涨得通红,她激动地手都有些哆嗦,“大家看看,还讲不讲理了?欠了我们一万七千块的帐啊!我们开几年小卖部一共才挣多少钱?这回进货的钱还是我从娘家借的——梁茂才,你这回就是说破天,老娘也不赊账!”
陈翠兰手一哆嗦,账本就落在了地上。安在涛上前去捡起一看,扫了几眼,暗暗摇头,心道这么一个小本经营的小卖部,照这么下去非被“赊”垮不可,难怪这婆娘这么急眼和愤怒。
他叹了口气,将账本交给张旺财,笑道,“好了,张大嫂,消消气,也别生气了。你们不赊账,别人还能强迫你们赊账不成?”
张旺财接过账本,看看自己面红耳赤掐腰骂街的泼妇一般的婆娘,又看看神色愤怒尴尬的梁茂才,又望了望周围看热闹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摆了摆手吼了一嗓子,“都滚蛋,看啥看?有什么好看的!”
梁茂才狠狠地跺了跺脚,手指着张旺财阴阴道,“张旺财,好,好,你真是有种!”
张旺财知道梁茂才威胁自己,也知道自己终归是要在人家镇上领导的眼皮底下讨生活,如果真要得罪了他们,就怕这个小卖部真的会开不下去了。不说别的,前一段时间,他们去对面要了一回帐,回头镇上工商所的人就来找了好几回麻烦。
张旺财一把推开陈翠兰,不顾陈翠兰的哭喊,拿了两条玉溪香烟,勉强笑着递了过来,“梁主任,您别生气,只是我们确实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折腾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啊!”
安在涛皱了皱眉,一把就拦住了他,“张大哥,你怎么还要赊账?赶紧拿回去吧!天底下哪有这种事情。”
安在涛要是遇不上这种事情便也罢了,但既然遇上了,作为新任的资河镇党政一把手,他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毕竟,镇上的形象也关系着他这个镇委书记的面子。
梁茂才正想接过烟,突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不由扫了安在涛一眼,见是一个陌生的青年,还以为是张旺财的亲戚,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却冷哼一声,“张旺财,你可是要想清楚!”
张旺财心里叹息一声,向安在涛苦笑一声,小声道,“兄弟你赶紧走吧,这是镇政府办公室的主任……这事儿你别管了,要是得罪了他,你会有麻烦的……”
安在涛淡淡一笑,“呵呵,这事儿我管定了!”
说完,安在涛一把强行将张旺财手里的两条烟给夺了过来。
这么一来,梁茂才满腹的怒火都一起集中发作出来,他怒视了安在涛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居然爆了句粗口。
安在涛真是一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人好歹也是政府干部,怎么能在群众面前这么粗野蛮横?其实,他是没有乡镇工作的经历,在这种偏远山区乡镇,乡镇干部就是土皇帝,霸道一些属于正常,而由于历史的原因,镇上的工作人员又多来自本地,加上天天跟农民打交道,“粗野”一些也不稀罕。
你指望这种地方的乡镇干部像城里的机关干部一样,端着架子装出文明人的派头来,似乎也不太现实。
安在涛眉头一挑,他不怒反笑,望着梁茂才淡淡道,“你是在骂我吗?”
梁茂才正在气头上,他斜着眼睛呸了一口,“骂你咋了?你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鸟?……”
……
……
梁茂才用当地的土话嚷嚷了起来,语速很快,安在涛听不太明白,但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话,无非是一些骂人的话。
他长出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小卖部跟前,将两条烟塞给了陈翠兰的手里,笑了笑,“大嫂,赶紧把烟收起来吧。”
然后安在涛转过身来,不顾旁观众人好奇惊讶的目光,一步步向梁茂才走了过来,走到跟前,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慢慢走去。
安在涛离开张旺财的小卖部,站在对面的马路上,见路边有块大石头,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掏出烟又点上一颗,静静地望着来路,见张敬富等人的车还没有到来,心头就未免有些烦躁。
梁茂才在镇里干了十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像安在涛这样轻描淡写敢于公开挑衅他镇干部权威的人,但他心里似乎有事,也顾不上跟安在涛计较,又见张旺财两口子铁了心不肯赊账,便恨恨地跺了跺脚,扬起一圈烟尘,在阳光下反射的沸沸扬扬。
他大步向镇政府大院走去,临进大门时恶狠狠地瞪了安在涛一眼,心道,等老子忙完接待再回头来收拾你!
他今天也是有些郁闷。镇上要来新领导,而且还是一个县委常委,他这个做办公室主任的,忙前忙后忙着准备接待,又是布置会场,又是安排吃饭。到处喊办公室的小王出来买烟又没找到人,就干脆自己出门来想到张旺财这里赊账。但谁知张旺财两口子被镇政府赊怕了,一点面子也不给,让他这个往日里傲气十足的梁大主任出了一次丑,还被一个臭小子“奚落”了一回。
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渐渐散去,只是临走前还是朝安在涛这边打量着,心里都很是奇怪:这是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后生娃?这么牛气,连镇上的干部都敢“冒犯”?其实安在涛也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劝阻张旺财夫妇赊账而已。
梁茂才匆匆走回镇政府大院,半路里遇到了资河派出所的所长孙胜利。孙胜利的警服敞开着,没有戴帽子,他嘿嘿笑着跟梁茂才打了个招呼,见梁茂才脸色不对,就顺口问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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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河派出所就在镇政府大院里,是办公楼后面的一排小平房,包括所长在内总共只有5个在编的民警,还有几个从附近村庄雇来的协警。几个协警大模大样地走出了大院,气势汹汹地就朝坐在路边的安在涛走来。
那几个协警,口里还骂骂咧咧的。
张旺财和附近的一些村民见状,心头都扑扑直跳,心里都在为安在涛捏着一把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几个协警先是站在马路对面骂了张旺财几句,然后就冲着安在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