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乘坐的一辆面包车出了县城,一路直奔南边的资河镇。资河镇顾名思义,因为是环绕归宁县全境的资河的发源地,故名资河镇。出了县城,一开始的路况还不错,是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张敬富介绍说,那是去年才修的公路,一直连通县城的外环公路,然后向北与通往房山市区的公路相接。
但走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就转入了一条坑坑洼洼的三级公路,路况之差,令人发指。资河镇通往县城和外界的,只有这么一条修建于70年底末的公路,早已年久失修问题多多。
面包车时走时停,司机的头上冒了一头冷汗。自己开的车一般都是县委办的科员们坐,而今天突然一下子就上了两个常委,其中一个还是县委的重要领导张部长,他心里就微微有些紧张。可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问题,面包车吭哧吭哧地走了一段之后,猛然顿了一下就熄灭了火,任凭司机再怎么发动也无济于事。
车就这样坏在了马路当中。车窗外,时不时有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开过,偶尔还有几辆毛驴车踢踏踢踏地路过。张敬富皱了皱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尴尬地笑了笑,“张部长,不好意思,车坏了,我马上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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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下来修车,几个人也都从车上下来。张敬富递过一根烟来,与安在涛一起站在路边,一边抽烟一边指着远端层层叠叠的山峦笑道,“安书记,那里就是资河镇了……这个乡镇呢,基本上多数村子都在山间或者是山脚下,在我们归宁来说,算是一个比较穷的乡镇……”
县委组织部的几个工作人员见两位领导站在那边,便都凑到了另一边,也各自掏出烟来互相点上。一般像这种场合,普通干部是不会去靠近领导的,因为领导始终是领导,领导或者会亲近群众,但领导与群众之间该有的距离感还是必须要保持的。
安在涛笑了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很好很清新。清澈见底的资河从山里蜿蜒流泻而下,与公路并行,河水平缓并不湍急,远远地绕向了县城那边。而资河的对岸,就是一片片的麦田。现在是五月底,再有几天就是收割麦子的时节了。
他俯身下去,顺手从路边掐了一朵盛开的野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哈哈一笑,“张部长,好香!”
张敬富脸上笑了笑,心下却有些鄙夷。在他心里,安在涛也好,刘彦也罢,不过是靠“根红苗壮”和运气好才走上了处级领导岗位——其实,不过还是一些个幼稚的毛头小子罢了。
要是普通的镇委书记赴任,县委组织部能来一个科长就是给很大面子,但安在涛却不同,他是县委常委,虽然因为资历浅职位低排名最后,还在刘彦之后,但也毕竟是常委,他这个做组织部长的就不得不亲自出马。当然,这也是孙谷的安排。
他却不知,昨晚孙谷接到了房山市委书记李云秋的电话,李云秋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在电话里却绕着弯地告诉他,要好好“照看”这两位年轻的后备干部,他们要是出一点差错就拿他是问。
李云秋这个女人的冷酷和手腕,孙谷是心知肚明的,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不过,从李云秋有所区别的口气中,他也听出了某种端倪:这两人中,刘彦来头很大确定无疑,而这安在涛,虽然受上头赏识,但却是一个平民子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所以,李云秋的这个电话,基本上就让孙谷确定了对待两人不同的态度。一个当“奶奶”供起来,而另一个嘛,想要在老子的地盘上干出什么成绩来,想要在归宁镀金,还要看你识不识时务,会不会做人,有没有本事。
又跟张敬富站在路边聊了一会,见车子还是迟迟没有修好,安在涛还好,张敬富就有些不耐烦,他不满的瞪了满脸是油汗的司机一眼,向一个手下吩咐道,“赶紧打回电话去,让县委办另外派车赶紧赶过来!”
安在涛笑了笑,“张部长,我看这车一时半会也来不了,这样吧——你们在这里等,我随便上前面先走着,也顺便看看山景,这里山清水秀的,非常不错!”
张敬富一怔,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安书记头一回到乡下来吧?也好,你随便转转,一会车来了,我们去前面接上你!嗯,只是这乡下土尘大,你别嫌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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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涛随意前行,走着走着,觉得有些热,就干脆脱下了夹克,将夹克搭在肩膀上,只穿着里面的一件米黄色的长袖T恤。因为要在房山长期工作,所以安在涛和刘彦两人都带了行礼准备了一些衣服,这件T恤还是临走前,安雅芝带着竹子亲自到商场给他买的。
虽然安在涛不太喜欢穿这种款式的T恤或者衬衣,觉得有些老气和古板,但是安雅芝却觉得他如今大小也是一个领导干部,不能穿得太随便,所以就买了几套在她看来比较“庄重大方”的夹克、T恤、衬衣和西裤,还有几双皮鞋和一套西装。
安在涛拗不过母亲,只得顺从地穿上了夹克衬衣和西裤皮鞋。只是今天一早,他就又换回了自己的天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这样穿着随便一些也舒服。当然,考虑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是头一天上任,他也就穿上了这一件T恤,外面又套了一件深颜色的夹克。
他缓步前行,望着周遭的山景,心里慢慢感到凝重起来。资河镇的资料他昨晚看了看,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
如果你头一次来,肯定会觉得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没有污染,但如果要让你在这里长期居住,恐怕用不了一个星期,你就会呆不下去。环境是没有污染,空气也很清新,出门就是大山,还有清澈见底的河流,但是——这些再好,都搁不住一个穷字。
31个自然村,有一半都在山里或者山间。接近2万的人口,90%都靠务农为生。务农也没啥,只是这里多是山田坡地,土地相对比较贫瘠,在这样的土地上刨食吃注定只能图个温饱。
几乎没有任何的工商业基础,只有几家小煤窑和一个简陋的缸瓦厂,算是全镇唯一的“经济支柱产业”。
当然,改革开放之后,也有不少村里组织头脑灵活的村民大胆地搞起了养殖业、种植业,但不论是养猪养鸡养鱼的还是种瓜果梨桃的,都因为交通不便,距离城区太远而匮乏销路,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生活质量提高不上去,老百姓很穷,这所谓的青山绿水就成了一种穷困的表征,成为落后的代名词。
第153章 新官上任(四)被“修理”的新书记
95年,前任镇委书记从省里请专家来考察,发现资河镇的土质和气候环境适合种植桔梗,就建议镇上发展桔梗种植。
桔梗别名叫铃铛花、吉祥花、土人参。不仅可以药用,而且还可食用。有病可治病,没病可保健;北方大部分地区有食用桔梗菜的习惯,而韩国、日本每年都从国内进口千万公斤鲜桔梗,通过加工转口贸易出口到东南亚及欧美地区,加上食品业发展及出口创汇,桔梗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桔梗喜凉爽湿润环境,野生于向阳山坡及草丛中。耐寒力强,可忍耐—25摄氏度的低温。对土壤要求不严,但以栽培在富含腐殖质的中性壤土中生长较好。这种种植条件,正好适合资河镇,结果,在镇上的大力推动下,全镇几乎所有的自然村都将原先的山坡地种上了桔梗。
但市场巨大并不意味着市场不会波动。92—94年,桔梗市场最低价干品1.5—2元/公斤,95年出现转机,价格连续暴涨,卖出了历史从未有过的高价,97年春,鲜品出口级的价格高达10元,亳州药材市场干品卖到20元/公斤,农民种植一亩桔梗当年效益6000元,生长两年的10000元左右。
高效益大大刺激了桔梗的大力发展种植,产区、非产区一窝风地跟着种,种植面积扩大了几倍。资河镇的桔梗产业就是在这个时候跟风开种的,一开始,虽然因为交通不便和没有形成规范种植,产量较低,出产的桔梗也没有精细加工,但也让镇上的农民吃到了一些甜头。
然而,到了97年,亚洲金融风暴,桔梗出口受阻,97年底至98出现烂市,导致烂市积压,药农亏本。而刚刚起步的资河桔梗种植业更是在这场市场的波动中严重受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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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安在涛已经走出了很长一段路,拐过那个弯,后面突然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上拉着满满当当的啤酒和各类小商品,拖拉机手是一个30多岁的黑脸汉子,穿着一件油脂麻花的白衬衣,很是扎眼。
汉子停下拖拉机,任凭拖拉机突突突地发动着,跳下车来,嘴上叼着一根过滤嘴香烟,向安在涛招呼了一声,“兄弟,有没有火?借个火使使!”
汉子身上发散出一股子浓浓的汗臭味,安在涛暗暗皱了皱眉。笑了笑,他掏出自己的一次性打火机,啪地一声给汉子点燃了香烟。
汉子贪婪地吸了一口,咒骂了一句,“狗日的天气,才5月底就这么贼热!”
他旋即打量着安在涛,呵呵笑道,“兄弟,你很面生啊,不像是我们镇上的人啊。”
安在涛微微一笑,“我刚分配到镇政府工作,今天头一天来报到。对了,大哥,这里距离镇上还有多远?”
汉子啧啧一声,“我一看你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是兄弟,俺不瞒你说,俺们这里可是穷得很,你来这里上班以后可别后悔!这几年,可是有好几个大学生来呆上几个月就都辞职走了!……哦,也快到了,喏,过了前面就是了,大约还有3里路吧。”
“上来我带你过去?”汉子跳上拖拉机,回头招呼了一声。
安在涛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上去,坐在了车厢里一捆啤酒的上面,使劲拽住车体,笑道,“这样就麻烦你了。”
“客气啥?抓紧了啊,前面的路不太好走!”汉子说着就开动了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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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叫张旺财的汉子开着拖拉机,终于一路颠簸地进了相对还算是比较“繁华”的镇上。一条破旧的柏油路贯穿整个镇上,放眼望去,镇上最高的建筑物大概就是镇政府大院里的那座刷着白漆的三层办公楼了。
不过,穷归穷,小归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政府在马路东侧,镇政府大院的两边,有供销社,储蓄所,邮电所……还有一家坐落在平房大院里的镇卫生院。
马路的西侧是一排排没有任何规划的居民区,大多是砖瓦房,其间也偶尔有两层小楼露出头角。张旺财指着那几座小楼羡慕地砸吧砸吧嘴,“兄弟,看到没有,那是开煤窑的小老板住的,在外面,这种小楼算啥?可在俺们这里,这就相当于外面的大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