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气氛僵持不下,肖远山犹豫片刻,道:“整厂搬迁是笔不小的开支,如果能就地投资出效益,我也觉得人家不肯掏这笔钱。”
“还有道路硬化、水电等管道铺设、相关配套设施的完善,镇里财政这么紧张,有时工资都发不出来,哪有闲钱干那些?”牛镇长管财政,自然第一反应是捂紧钱袋子。
“罗马非一日之功,只要我们立足长远规划,在平时工作中一点点去做,没有达不成的目标,”方晟道,“至于搬迁与治污,现在从上而下、各级领导和部门都三申五令,要求地方花大力气治理污染、还老百姓一片晴朗的天空。相信这些不只是说说而已,马上会有一系列法令法规出台,对重污染企业运转、发展形成管控和制约,因此现在不花钱,将来要花大价钱!”
胡委员闭着眼睛想了会儿,道:“看来三家污染企业要一步到位改制难度不小,那么其它家呢,也要搬迁?”
“对小规模的村镇企业来说如果有光明的发展前景,搬迁难度与费用并不是问题,而是是否敢于下决心,”方晟道,“如信滩铸造厂和民丰标准件厂,分别位于镇东南角和偏北的民丰村,两家采购元钢等原材料从内河抵达镇南码头,卸载到大货车上横穿小镇老街,既容易堵车又不安全,费时费力,产成品向外运输也是如此,不知多花多少冤枉钱,如果搬迁到镇南码头后面那一大块荒地上,加上旁边的机械配件厂、非标准件厂等,就初步形成一条产业带,运输便利,还能形成资源共享,更重要的是远离镇中心,消除了噪音、光、空气等污染。同理,我们还能指导企业抱团落户,或者就近取材,形成诸如电子产业带、高科技产业带、海洋食品产业带等等……”
会议室又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方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已有了详细规划,真准备挥起膀子大干一场。
然而要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得把三滩镇折腾成什么样?想到这里丁书记不禁一哆嗦,越想越不能任由方晟乱搞,不然非把自己搭进去,弄不好一世英名栽到三滩镇。
丁书记打定主意:随便想象得多么美好,决不干涉,但具体实施时要从严控制,决不能如他所想把摊子铺开来乱来一气!
“关于小方镇长的设想,大家谈谈看法。”丁书记道。
胡委员斟字酌句道:“我觉得刚开始牛镇长说得不错,条件成熟一家搞一家,有序进行改制。”
他是竭力主张全面改制的,但被方晟的宏伟蓝图吓住了,临时调转方向同意牛镇长的意见。
肖远山接着说:“是啊是啊,别看有些厂长说得天花乱坠,其实根本没摸透改制的本质,以为换个招牌、改组班子,然后就能拉来大把钞票,哪有那样的好事?慢慢来吧,谨慎再谨慎。”
“其它还有不同意意见?”丁书记见秦副镇长等人摇头表示无异议,方晟又不表态,遂一锤定音,“那就这样,通知各单位先自行申报方案,改制领导小组审核后交党委会研究,然后分批实施,散会!”
会后朱正阳整理会议记录后逐个请领导签字,到了方晟办公室后关上门,笑道:“绕了一大圈,又被你阴谋得逞。”
方晟苦笑:“在基层想干点实事何其之难,看到好处一哄而上,个个都想改制;我稍微加点难度,一看都怕了,全都缩到后面,我们的干部就是发挥这种带头作用!”
朱正阳道:“不管怎么说,由他们亲口承认不再全面改制,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是的,全面改制的后果必然是全面溃败,哪有不做好准备就能打胜仗?今天你也看出来了,从丁书记起就对我提出的中远期规划持消极态度,宁可以不变应万变,没成绩没事,不能出问题影响官位,所以,我们面临的困难依然很多。”
“但他们不是铁板一块,足够腾挪出推进实施的空间。”
方晟笑道:“你倒是乐观主义者,行,第二家从硬骨头啃起!”
第二天上午将鸿升染织厂蒋厂长叫到办公室,当头一棒:
“鉴于鸿升厂多年严重污染且效益不显著,镇里考虑予以关停!”
蒋厂长跟牛镇长是同村,据说还沾了点亲,靠着这层关系以及平时不时打点,他跟镇上签了十年承包合同,明明规定每年上缴利润十五万,却变着法子打报告要求减免,顶多缴个七八万敷衍了事。若关停断了他的财路,等于要他的命。
“方镇长,那个合同……不是还有五年吗?”
方晟沉着脸道:“是合同重要,还是国家方针政策重要?清理整顿重污染企业是大势所趋,自己主动关还能拿到赔偿款,将来强制关停的话分文得不到!”
“鸿升厂不算重污染!”蒋厂长急急道,“我这就回去研究净化和排污方案,年底前保证达标!”
这会儿他压根想不起来改制的事,先保命再说。
“鸿升厂与居民生活区靠得太近,这是红线,怎么整改都没用,”方晟的话让蒋厂长的心沉到谷底,然后突然来了一句,“当然如果改制方案得当,还有回旋余地……”
蒋厂长眼睛一亮,急不可待问:“怎么改?我全听方镇长安排!”
第17章 晴天霹雳
方晟简洁地说:“整体搬迁厂房,增加排污净化投入。”
“搬迁?”蒋厂长惊得眼镜脱落到鼻梁上,愣了半天吃吃道,“方镇长,那可得花大价钱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方晟似笑非笑,“给你透个底,今后县里原则上不再批准重污染企业项目,就是说染织厂、造纸厂等等关一家少一家,花多大价钱都别想新建,因此你不想投入,可以,镇里收回经营权面向社会招标,不知多少老板哭着喊着要来,你信不?”
“可,可是镇里也要给点补偿呀,毕竟,毕竟……”
“镇里可以给土地政策,给税收优惠,但不出一分钱,费用可以跟投资方商量,也可以自行解决。我就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干?”
蒋厂长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内心纠结无比:毫无疑问搬迁要花一大笔钱,就算有投资商,对方也没有分摊这笔费用的义务,顶多象征性给点钱。不过承包期刚过一半,中途放弃委实太可惜。他从事染织行业多年,与全国各地同行、中间商都有沟通,深知作为重污染企业,现在确实处于人人喊打的境地,特别一二线城市已经强行关停掉不少。越是如此,已经取得的牌照尤显金贵,只要生存下来就有赚钱机会。
搬迁确实代价不小,估计两年利润都得泡汤,但利用镇里的土地政策能多圈些地,扩大生产规模,往后的日子也许会更好。
只要有盼头,总比没机会好得多!
“我干!”蒋厂长终于下定决心。
几天后通过程庚明牵线搭桥,县城两家化工企业愿意投资入股,各占25%股份,蒋厂长入股10%,镇里占40%股份是控股方。四方协定仍委任蒋为厂长,两家化工企业均派驻管理人员参加日常生产经营。
有鸿升厂的探索,镇里另两家重污染企业也动了心,不断找方晟完善改制方案,联系有意向投资的老板,接下来搬迁后三个厂共同投资的污水净化处理工程也提上日程。
马不停蹄地奔波考察、开现场会、组织专家论证方案、协调上下级及相关部门关系、多轮谈判,一晃三个星期过去了,周五傍晚镇领导们照例拼车回城,方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突然想起很久没联系周小容。
很久的意思是起码超过一个月,这期间方晟可以说披星戴月,成天忙得连轴转——改制工作千头万绪,每个细节都不能有半点马虎,同时作为分管经济副镇长,还要腾出时间处理职责范围内的事,丁书记嘴上支持,担子却越压越重,而牛镇长能不暗中拖后腿,给自己添堵就谢天谢地了。白天时间恨不得掰成两瓣四处奔走,晚上才有空坐下来与朱正阳研究、推敲方案,讨论改制实施过程中有可能碰到的难题、如何解决,每天总要凌晨时分才睡。
可问题是,周小容为何不主动联系?非但没打过电话,没发过短信,qq上也没半句问候——那可是抬抬手、分分秒秒就能做到的事。
关于自己提拔为副镇长,他没告诉周小容。一个副厅长的女儿对小小的副科级恐怕根本无感,在省城那些衙门里,刚毕业的大学生安安稳稳坐两三年办公室,就能轻而易举混到副科级,再混个几年想进步的话随便找个县下去便能挂副县长的职,没办法,人家起点高,无须在基层做得那么辛苦。他也没告诉父母亲,主要是怕父亲心理失衡,在部队累死累活当了二十多年兵,到最后才混个营级,儿子工作一年多就是副科级实职,若生起气来,心脏搭桥手术白做了。
周小容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不假思索拨打她的手机,提示已关机;再到qq上找她,等到天黑都没回音。
这可不是她的风格!难道出了什么事?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十几圈,期间重拨了几十次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又拨打赵尧尧的手机,接通后便说:
“周小容怎么回事,手机一直关机?”
赵尧尧“喔”了一声,迟疑道:“这件事……”
“快告诉我!”方晟大声道。
“你来,当面说。”她说完便挂断电话。
方晟预感到赵尧尧可能知道原因,说不定周小容反而事先与她通过气,当下毫不犹豫叫了辆黑面的直奔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