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等人大声道:“明白!”
下午五点钟,高主任就回了家——这是工作二十多年来头一回早退,而且对县工行最大、最重要的营业部主任来说,在快要下班、柜员准备轧账的紧要关头离岗,是很严重的失职行为。因为处理账务过程中有很多业务、重要操作需要主任授权,那可不是单单按个指纹,输个密码就行,授权人应该仔细检查具体内容,判断是否符合相关制度办法,是一项看起来无关紧要,实质责任重大不容出错的工作。
扔掉拎包,坐到沙发上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下午泡的茶因为心烦意乱都没喝一口,这会儿口干舌燥,遂起身到厨房倒了杯开水,刚回到客厅,门被打开,在正府办信息科工作的妻子李芸也提前回来了,当下均一愣。
“你回来干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
李芸先回答:“明天到省城培训,提前回来收拾东西。”
“昨天不是说安排老陈出去,怎么又变化了?”
“他被抽调到什么专案组,据说从省里下来的,来头不小,做事神神秘秘,公安局里的人都不晓得他们的名字。”
高主任一颤:“查什么?”
“不清楚,两小时前老陈被叫到金融办谈话,接着有人陪着回科里办理交接,然后一起乘车离开,速度很快。”
“金融办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
“问过,含含糊糊说不清,可能……有人随便猜的,与什么洗钱有关。”
“咣当”,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小心,别伤到脚!”李芸赶紧绕到厨房拿扫帚和拖把,责怪道,“今天你怎么回事,神情古古怪怪……单位出事了?”
高主任慌忙否认:“没,没事儿……”回到沙发出了会儿神,又问,“查洗钱的话……跟哪些人有关?”
“消息封锁得太紧了,都不知道,哎老高,你说洗钱是啥回事,干嘛当作大案子来办?”
“随着经济日益开放,为保持经济和金融体系稳定,预防腐败和资本外逃,国家现在特别注重反洗钱工作,不过日常监督和查处都通过人民银行和各金融机构执行,从没有过成立专案组的先例……”
“好端端的钱怎么洗,说说看呐。”李芸好奇地问。
此时高主任心乱如麻,哪有心思扯这些,但又不愿妻子看出端倪,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法分子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得的钱,比如收贿、贪污、赌博、贩毒等等,为避免被调查并且光明正大使用,通过种种手段比如说化整为零、伪装证券投资、房地产以及大宗交易等,将钱变成来源合法的收入,整个过程就叫洗钱。”
李芸有口无心道:“这样的话,从银行洗钱岂不是最方便?”
“哪能,银行有银行的规矩,不能乱来的!”
高主任被戳到痛处连忙辩解,幸好李芸压根没注意,进房间整理行李去了。他一个人呆呆坐在那儿接连抽了两支烟,然后长叹一声走进书房,将门反锁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
拉开书橱下方的柜子,搬出书本,最里侧有个暗门,键入密码再用钥匙打开,里面是一本本凭证复印件。
摸着复印件,他又喃喃道:“真没想到……”
当初那些人拍着胸脯保证天衣无缝,还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操作环节而已,上面有人罩着,下面有人会在关键时候出面揽下责任,不会有丝毫问题。
然而问题说来就来。
前些日子反贪局突然到各家银行调阅、复印了大批转账凭证,其中就有经他签字同意的那些暗箱操作证据,而且他还从其它银行打听到,专案组调查的力度很大,也很有耐心,不象以前若干检查纯粹是走过场,随便弄个上级下级都满意的报告交差,似乎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高主任从刚参加工作的出纳员做起,历经记账员、总账会计、内勤主任直到营业部主任,深知银行账的特点就是不管做得多么巧妙,只要有数据,有操作痕迹,有对应去向,隐藏得再深终究会被查到。何况这几年做得太顺手,渐渐忘了安全措施,偶尔明知有后患壮着胆子也就干了。
幸好出于会计人员的本能,高主任把凡自己经手的操作都复印一份藏在家里——以他对那些人了解,大难当头未必会保自己,必须让对方心存顾忌,以保证自己和家人安危。
把十多本复印件点了两遍,他又恢复了镇定,坐在地板上掏出手机拨号,接通后直截了当道:
“要出事了,我这边怎么办?”
对方语气很淡定:“出什么事?能有多大事?你安心工作,有麻烦我们会摆平。”
“专案组已经抽调人员扩大调查了,有前期从各家银行调阅的数据和资料,还有全县几十家企业的明细账,挖到线索应该很容易……”
“都说了不需要你操心,我们自有办法!”对方粗暴地说,随即挂断电话。
高主任怅然若失看着手机,隐隐猜到自己的结局——将成为那些人的一颗弃子!
第16章 利字当头
坐在办公室艰难思考了两天,高主任从金库取出一只寄存的密码箱,取出几本美元存折,吩咐下属从不同网点取出十多万美元——存折大额取现特别是美元需要本人身份证,但彼此是同行,下属抬出高主任的身份,对方柜台多少给些面子,由经办人签个字就放行了。然后高主任亲自开车来到梧湘市中行营业部,通过不同账户,分成几笔汇给正在澳洲留学的儿子。
解决了这件事,高主任再取出密码箱里的七八张银行卡,当然都是假身份证开的户,取出里面所有现金,开车来到省城,挑了家不引人注目的股份制银行,用实际控制的其他人的身份证开存单。柜员分明看出身份证与存款人相貌不一致,但怎舍得凭空冒出的大额存款跑掉?嘀咕了两句还是帮他办了。回到黄海,高主任将身份证和存单都夹到结婚证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十多万美元,不但能解决儿子在澳洲今后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要精打细算,毕业后还能维持些时间。留给妻子的钱虽不及儿子那么多,但她是公务员身份,至少可保证衣食无忧。高主任协助警方侦查过经济案件,知道警察抄家往往重点在书房和卧室,书房是翻开所有的书籍、杂志和相册,卧室则是查看衣服里有无藏匿现金、存单和房产证之类,对于结婚证、学历证书等基本不看。
解决了后顾之忧,高主任这才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没等对方询问就直截了当说:
“我考虑清楚了,那些交易肯定瞒不过调查人员的眼睛,与其等人家找上门,不如提前溜,我想离开黄海!”
对方显然没料到向来稳健谨慎的他居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沉吟了好一会儿道:“你多虑了,事态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这回你们错了!”高主任态度强硬地说,“我在银行工作了几十年,什么检查是走过场,什么检查是认真对待,一看便明白。告诉你,他们动真格了,调查范围、调查时间前所未有,作为经办人和审批人,我绝对脱不了干系!”
“我们会设法……”
“调查人员来头很大,不是黄海这个层面能摆平……现在我要求你们给两百万现金,一辆车,今晚我就离开黄海!”
对方被高主任狮子大开口震惊了,又是长长的沉默,然后道:“老高啊,这些年我们合作得很愉快,经济方面也从没亏待过你,老实说,那些丰厚的酬劳里本身就包含风险补偿,如果一点风险没有,谁都能干,我们不一定非找你高主任,也不可能给那么多钱,你说对不对?现在出了点小问题,我觉得还在可控范围内,你觉得情况严重,不要紧,我们可以商量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何必急于离开黄海?那样的话岂不是不打自招,等于承认你经手的业务有问题?”
“问题已经暴露了,我不想坐牢,不想身败名裂!”高主任几乎在嘶吼,“快给我钱和车,我一刻都不想再呆在黄海这鬼地方!”
“两百万太多了,一时拿不出来,”对方冷冷说,“我手里有十多万现金都给你,另外想办法找辆二手车。”
“打发叫花子不是?两百万一分不能少,否则……”高主任冷笑道,“这些年来交易的凭证,我都有备份,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对方急了,语气顿时缓和下来:“别乱来……钱的问题我再想办法凑,不过要多等会儿,两百万嘛也没什么打紧,安全第一嘛,对了,钱和车送到哪儿?”
高主任略一思索,道:“送到我家。”
“好,你在安心在家休息,等我的消息!”
三滩镇会议室烟雾缭绕,党委扩大会仍在进行之中。
丁镇长是铁了心跟方晟作对,凡方晟支持的一概反对,哪怕胡搅蛮缠也不放过——因为县城那位靠山说得很明白,方晟不下,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