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铮轻声说：“我就在病房外，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就出来，我们一起回家。”
“嗯。”沈柠点头。
病房外守着顾家的人。
顾光镰眼眶猩红，头发也白了一半，一夕之间苍老了很多很多。
他的手还包扎着白色纱布。
应该是伤得不轻。
他见沈柠肯来，心中欢喜，“孩子，你来啦！”
沈柠看了有些心生不忍，不由暗暗握紧罗铮的手。
她以为，只要不看不听不去想，一切很快就能恢复最初的轨道，过回每个人正常的生活。
可似乎这一切，她都想错了。
真相的揭开带来的伤痛，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
顾嘉叶擦着眼泪，把病房的门推开，“妈妈在里头休息呢！”
沈柠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病房的光线很柔和，窗帘只拉了些许，既不显得室内晦暗，也不会让光线刺激眼睛。
沈柠拉了一条椅子坐在病床旁，静静看着她。
这个对她而言，还是个陌生人的母亲啊！
葛丽琼失眠了很久很久，休息质量很糟糕，尽管她表面看上去似寻常一般。
因为食欲不振，整个人瘦得厉害，脸颊凹陷，面色蜡黄。
她好像有所觉，慢慢睁开了眼，一眼就看见了沈柠。
沈柠沉静地坐在椅子上，在葛丽琼看她时，她便把眼睑垂下。
葛丽琼的声音听上去很嘶哑，“怎么来了？”
沈柠如实说：“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
葛丽琼虚弱地笑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我很好，没事儿的，不用担心。”
在这样的氛围里，那沙哑的声线让沈柠的眼底莫名一热，鼻子泛酸。
葛丽琼静静地看着沈柠柔和的面庞，哑着声问：“他们说，你长得和我很像，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好亲切好亲切，你有这种感觉吗？”
沈柠眼底蒸腾着热气，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嗯，觉得您人很好。”
“真高兴能给你留下这么好的印象，可我依旧是个失败的母亲，生活过得一团乱，还好，还好你现在过得很好……”葛丽琼从眼角滑下一行眼泪，无声地没进了枕头里，“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沈柠雾蒙蒙的眼睛望向孱白的葛丽琼，“你也好好过日子吧，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她像是在秋水大队当妇女主任时，用开解妇女社员的口吻开解着葛丽琼。
尽量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做开导。
哪怕到了现在，面对她的生身之母，她依然无法正视自己是顾家女儿这个事实。
无法真正将身份代入到这个家庭，感受父母的苦痛，感受兄弟姐妹的沉重。
而要改变她对身份的认知，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
葛丽琼笑中带泪地点着头。
沈柠的内心一时充盈着来自葛丽琼的悲伤。
葛丽琼抬起孱弱的手，“我能握一下你的手吗？”
第1160章 血脉里最相似的东西
沈柠的神色顿了顿，看着葛丽琼真切的眼神，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手轻轻握在了一起。
葛丽琼的手很凉，一下子凉进了沈柠的心里。
她眼底的泪水不觉汹涌而出。
经历了两辈子，她才知道，原来她有一个这样温柔的母亲。
妈妈的手很软，这是她上辈子到死都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沈柠并不是一个感情澎湃的人，相反地，她性格内敛含蓄，对喜欢的事情，她埋头努力，对喜欢的人，她用最沉静的温柔去喜欢。
葛丽琼眼含水光，安静地看着沈柠。
温柔却刚强，是她们相通的血脉里最相似的东西。
沈柠轻轻开口说：“发生的事情既不可改变，就不要过分沉溺其中，为了一些不值当的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重生以来，她一直奉行这样的行事准则。
她憎恨沈玉的贪婪恶毒，可穷尽一切去憎恨一个人，毁灭一个人，到最后只会在不知不觉变成心中最面目可憎的那个人。
她太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
是完整的家，是爱自己的丈夫，是健康的孩子，还有光明的未来……
如果你知道去哪儿，那么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葛丽琼深陷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悲哀地掉着眼泪，“可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事儿，总觉得遗憾，我想让王如意痛苦，我想让她坐牢……我恨自己的愚蠢无能，我恨自己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却还在疼着别人的孩子……”
沈柠见她愁容难消，不由握紧她的手，将自己手心的热度渡进她的掌心中，“我们看到的命运是毫无道理的，可是并不能妨碍我们去热爱生活，咱们一起朝前走好不好？我们总能在最黑暗的地方找到一个光明的出口……”
葛丽琼泪中带笑，“沈柠，你是我见过最豁达的孩子。”
出了这样的事，其实心中最不甘最怨恨的人应该是这个孩子啊！
可是这孩子却反过来安慰她。
说得还头头是道。
葛丽琼心中复杂，又觉得欣慰。
这个她从未养过一天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长得这样善良豁达又优秀。
沈柠垂眸，淡淡一笑，“我经历过很多事，被生活一度压迫到窒息，每次捱不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
“我很感恩，感恩命运让我新生，给了我那么好的爱人，那么好的孩子，还给了我你们，这是我用前半生的不幸换来的恩赐，突然觉得自己好幸运。”
沈柠说时眼含泪光看着葛丽琼，鼻尖酸涩起来，“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但我需要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葛丽琼心疼沈柠曾经的经历，用浓浓的鼻音应了声，“嗯。”
沈柠：“所以快点好起来，小茹很喜欢音乐，以后你教她好不好？”
“好。”葛丽琼瞬间泪如雨倾，像个孩子一样。
沈柠用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往后余生，我们可以学着怎么做母女。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所以不要难过，不要生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葛丽琼一时泣不成声。
沈柠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望着一众顾家人，没有多言语就跟罗铮携手走了。
顾光镰想跟她说句话也没机会。
他感觉得出来，沈柠在排斥他。
出事到现在，一个字都不肯跟他说。
顾光镰捂着脸，哭得好不伤心。
顾嘉叶拍拍他的肩膀，“爸，你就看开一点吧，沈柠能来看看妈，这就是好的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沈柠坐着罗铮的自行车回家。
她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对他说：“阿铮，我觉得今天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哦？”
“逃避大概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去见了她，跟她敞开心扉说了一些话，我看到她在为我哭，我觉得这个妈妈……在尝试着并且努力地爱我……”沈柠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
前世她那么渴望王如意爱她，失败了。
前世她那么渴望阮爱香喜欢她，还是失败了。
她早就不对母爱抱有任何幻想，如果葛丽琼无情到底，她便也不会感到心痛。
可是当她看到葛丽琼那么伤心，为了这份迟来的爱弄得伤痕累累，她也觉得好难过。
罗铮感到背后的衣服被眼泪濡湿了一片，“以后多见见就好了，会好起来的。”
“嗯。”沈柠紧紧拥住罗铮。
的确，沈柠来过以后，葛丽琼的精神状态就积极了很多，不会像之前那么郁郁寡欢，每天都盼着沈柠能来看看她。
可是她不说，她不想底下的孩子因为她去打扰和勉强沈柠来。
葛丽琼在医院安心养病，儿女都孝顺。
个个都和睦，没有针对争吵，更没有恶言恶语。
葛丽琼看着如今和谐友爱的一家人，抑郁症也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至于顾娇兰，据说依旧是卧病在床。
葛丽琼不管，其他人更不会去管。
好在还有杨斌找人看护着。
今天学校的同事来看葛丽琼。
带了一些水果和糕点。
自然少不了韩香文。
顾家好友崔继业的妻子纪书琳也来了。
纪书琳一向跟葛丽琼交好，此前就来看望过几次，对顾家一些事都了解。
而韩香文素来与葛丽琼不睦，可是这个人脸皮一向厚，前一刻跟你翻脸，后一刻还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跟你套近乎。
这不，跟着一个系的几个老师一同来。
她当然不是来关心葛丽琼的，而是来看葛丽琼的笑话，来当悠闲自在的吃瓜群众。
顾家这么大的瓜，不吃是傻瓜。
其他人都在关心葛丽琼的病情伤势，劝她放宽心，只有韩香文开始带节奏说起了顾娇兰。
“我刚才去瞧过，真是可怜，丽琼啊，不是我说你，娇娇到底是你养大的，就算不是亲生的，那又怎么样，总归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那感情还能比亲生的差吗？”
其他同事开始深觉有理。
“这倒是，人家亲生母亲的问题，也怪不到孩子的头上。”
“我瞧着娇娇也是可怜，到底从小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看她这样，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